月下凤歌

　　即使人界之行总伴随挥之难去的血腥，时光却是毫不迟疑的前行。明亮清皎的月光下，微风轻扫，拂落槐树盈白纤小的花瓣，幽香随之远扬。远远看去，如超越天时，轻盈舞动在初夏的漫天雪花，幽雅中带尽无边的恣意张狂。
　　只是，即使花雨如昨，今日槐花却再不同往日……
　　一双修长圆润的手从后方伸来，头被轻敲了下，接着传一管润雅好听的嗓音，依稀带着笑意：“丫头，美景如画视若无睹也就罢了，还撂下老人家独自发呆，总也说不过去吧？”她迅速回头，目光恢复清明，眉宇间依稀带笑，暖化了那向来如冷月清华的皎洁容颜，微仰起脸，望向那温雅难匹的绝世容颜，为他老人家的自称暗感好笑，却只轻唤：“先生。”
　　他挂着惯常的淡笑，温和中带着宠溺，点点头，绕过她放下提在手里的茶壶，衣袂轻拂已然在她对面的石椅落座，衣衫雪亮，只衣襟和下摆处绣着苍翠竹纹，更显得他清雅出尘。
　　“月儿，尝尝看，这是乱云烟，又名清情，只因初闻时香味飘遥不定，浓淡依时不同，但细品之下茶香清爽，隐能安定人心，仿若所有情恨纠结都已理清，因而得名，去年我行至淮南城时偶然得到，实在是绝品。”边说边从石桌上的盘中拿出两只洗干净的白瓷杯，倒了一杯推到她面前，自己也捧起一杯，慢慢品啜。
　　从桌上端起那杯清香漫溢的茶水，她透过茶杯上空的袅袅轻烟直视对面天仙化人般优雅的男子：“片刻安心，也只是‘仿若’而已，心意难平，又岂是一杯茶可解？”
　　“欲达目的，怎可轻忽行程，即使命运既定，月儿，你又岂会安心顺天承命？过程艰辛苦痛，但千般变化，也在其中啊！”笑容依旧温雅，只是眼眸深处有着看透世情的深邃宽广，以及——包容
　　点点头，冷淡的眉宇间再次缓缓注入笑意，专心品茗，轻声道：“我知道了，先生！”
　　他续了一杯茶长指轻轻拨开因动作而滑落额前的一缕乌发，如玉般温雅出尘的面庞上突然滑过一丝心疼，半晌才开口：“月儿，月界传说，你了解多少？”
　　从茶杯中抬起头，她愣了一下：“呃？”
　　“有没有听说过月神？”
　　想了半晌，她才缓缓开口：“月神，月族守护神，千年一出，是勇敢与智慧的化身，据说美丽无双！”
　　他轻笑点头：“是啊，非常美丽，而且舞姿绝世优美，不过你可知她为何千年一出？”
　　“都说是因为和暗月族的战争，以牺牲自己换取族人的安定幸福。”
　　他绝世俊雅的脸庞上扬着一抹笑，却带着丝丝缕缕的无奈，轻摇了摇头：“不……不全是，月神的出生、守护，以及与暗月之神的同归于尽，皆由天命，就像每一个人都难改自己命数一样，月神和暗月之神即使法力强大，内心通明，却只有更难改写自己的命运罢了……”
　　山风加大，携着雾气吹来，卷起她暗色的袍角和墨色长发，轻轻旋舞，低头放下茶杯，收到衣袖下的手悄悄捏紧，抑制莫明升起的心痛无奈。
　　“可是上一次大战，在最后一刻，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绯采橙石突然出现，刹那间红黄光芒映亮了整个战场，后又随两人发出的强烈的毁灭光芒一起消失，两人也像以往数次大战一样，消失在炽烈的火焰中心。”
　　“他们……死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想要安抚的手伸到一半突然顿住，慢慢收回：“不，即使绯采橙石的使用方法不为人所知，却是公认的圣物，绝无碎魂散魄的功效。只是，你可知，距上次大战，千年已过？”
　　“先生是说，他们的命数已改吗？”
　　他但笑不语，搁在石桌上的手指无意识的沿着光滑杯盏上的蓝紫色花纹游走。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因为你关心哪！”
　　她纤瘦的身体微不可察的震了一下，不由自主想起了从前月君谈起月神时的闪躲；想起月君再她坚持要扮男装参军时眼底的哀伤，月族人天生善舞，月君却严禁她跳，脑海中似乎又浮起了月君当时矛盾复杂的眼神；每次作战，她总是身先士卒，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每一场战争，不论大小，不论自己是否受伤，因为她知道，时间越短越多越族士兵才得以保全，这几乎是深烙进她血脉乃至灵魂中中的守护与责任；她忽然又记起，临走那天，向来守护在神殿的大祭司来送她，双膝着地深深伏拜却是从未有过的大礼，只低低说了两个字：“月神……”她一直以为这和她被逐出月界有关联，从来没想过会有另一种可能。
　　即使心中依然有着理不清的疑问，却住嘴不再问，几年时间相处，知他默然而笑是不肯多谈的示意，她只是低着头，慢慢平息心头的震动。
　　对面这个美丽温雅绝世无双的男子拥有澄明通透无可比拟的眼眸，迷一样的清澈，迷一样的洒脱，迷一样的温柔，甚至相识也如迷一般。
　　那是经历一场异常艰苦的大战之后，到处都是魔物的尸体，血腥味浓的呛人。她抵住旁边一株树干，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费力从怀中掏出瓷瓶塞了一颗丹药到自己的口中，这时一个好听的声音传来，她猛然转过身。
　　“过度服用聚形丹对身体不好！”任白色锦袍随风舞蹈，无视她冷淡脸庞上的戒备，他笑了笑：“我是青鸾，你的事，我都知道。”
　　见她凝目不语，他叹了口气，又笑开来：“一个人久了，也满寂寞，搭个伴儿吧，月儿？”
　　于是伴他走过一座又一座山，一个又一个城，人们敬他若神明，他也笑着，高贵温雅又遥远，在需要时于适当处给人以点拨，三言两语解人燃眉之急，然后无视人们的或敬仰或爱慕或感激，衣袖轻挥，潇洒转身离去。
　　他的身上并无传说中的仙灵之气，然而隐约中透露的通透以及指掌间翻转乾坤的自在却让妖魔鬼怪不敢近身，她也过了多年来最轻松的一段日子。和他一起，似乎一切不甘、委屈都能暂时放下，心中得到一时的温暖与慰藉，尤其是当他凝望她，露出只对她时才有的怜惜时，她总不自觉感到温暖又熟悉，可是记忆中分明没有这么段温暖的时光。
　　对面的他突然放下茶盏，神情严肃了些：“你的那个孩子，也长大了吧？”
　　她摇头：“他，不是我的孩子，我只是，觉得对他有责任，他的眼神……”顿了顿，似是不知该怎么形容，末了只说：“今年差不多十四了吧！”
　　“十四岁……十四岁的孩子也是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的年纪了呢，月儿！”
　　“是的，先生，再过两年就真正成年了。”
　　“那个孩子的路一直不平坦呢！”叹了口气，他静静看着她：“去看看他吧，今晚龙云山百里外的梅树林，将有一场恶战！”
　　她身子一僵，猛然站了起来：“先生……”
　　轻笑点头，他摆了摆手：“去吧，自己也小心！”
　　纤细暗淡的身影疾走几步，又突然顿住，却不回头。
　　他了然地一笑：“长年奔波，也真有些乏了，此地风景秀丽，人境稀疏，倒很适合休养！”再抬头，见她暗色身影又起，灵巧如鸟，几个起落已消失在山道茂密的林木间。
　　花雨纷纷香气浓郁，他静静站在枝繁叶密的古槐下，神情平静而忧伤。
　　月儿，如果可能，我多希望带你远离这些是是非非，打开你身上的所有枷锁，拂尽你满身的清冷不甘，还你真正的自由，让你露出开怀的笑容，然后携你游遍千山万水，览遍落日黄昏，看你一步步在我的关照下成长。
　　可是，我又那么了解你，你的命运你更是希望亲自去改变吧？你是那么的骄傲，那么的坚强，即使心痛不甘仍无怨无悔，所以，月儿，我支持你，守着你，只要你需要，我就会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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