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翼（短篇）

　　“伊利尔，在缪斯青睐你之前，你不得不割舍一些人之常情。”——设计师：莱克·玛奎斯。
　　
　　（注：缪斯是希腊神话中的艺术女神。设计师以此来称之为灵感。）
　　
　　人之常情？我以为我已经完全失去了感觉，又那来的情呢？堂堂的世界时装之子竟然失去了灵感，我要如何活下去呢？
　　
　　心中洁白的羽翼已经在不知曾几何时消失殆尽……我在这世界的尽头颠沛流离，继续寻找着我的缪斯。
　　
　　艾琳娜·诺尔迪，我不知道她究竟是我的第几个女人，但是我很清楚一点，早在半年前，米兰那场秀后，我就已经对她没有感觉了，身体包括设计灵感……可是，我却不知道她也同样如此。
　　
　　世界时装之都巴黎，人人向往的时装盛殿，如今对我来说就像是地狱。
　　
　　在别人的眼里我是一个高傲不可一世的男人，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我这个地地道道的法国人从出生到现在，都从来没有去过罗浮宫，真是可笑。
　　
　　今天的秀终于结束了，我企盼已久的秀，如今已成为了一种彻底的精神折磨。
　　
　　来来回回就那几个套路，让我觉得厌恶甚至是恶心。我唾弃我所有的一切——什么世袭名门？什么世界时装之子？其实，我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一个为追求艺术，追求缪斯而反复挣扎在精神边缘的男人。
　　
　　当我以为我已经无可救要，不得不以身体欠佳来作为隐退的理由的时候，我诧异的发现——我的缪斯终于出现了，我灵感的源泉又再次涌向了我的脑海。
　　
　　就在那天下午，在我去餐厅的路上，我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他。
　　
　　一个外表清秀的男孩，不，他已经成年了，他健壮的体格，挺拔的身材以及成熟的风度都已经告诉我，他早就成年了。
　　
　　我毫不犹豫的奔向他，邀请他加入我的麾下，成为R&ALONE的一员，我想，他当时一定被我吓住了。因为我是那么激动，那么热情。但是我却不知道那一切的迟疑与疑惑都是他刻意装出来的，为了接近我这个世界时装之子而佯装的。
　　
　　看见他，我的思路就层出不穷，源源不绝，他真的是我的缪斯，我企盼已久的缪斯，即使他是个男人。
　　
　　“伊利尔，你真的要用那个没经验的小子？”我的助手劳拉拎着为我准备的食物走进了我的工作室。
　　
　　我一直都是如此的，只要一工作就无法停止，我喜欢一切都运筹帷幄的感觉。我承认我是一个很冷静的人，但只要和艺术有关就会使我失控，也只有艺术能让我濒临崩溃。
　　
　　为了艺术，我在24岁那年失去了我的未婚妻，原因？她说我性冷感。为了艺术，28岁那年，我失去了我唯一仅存与人世的亲人——母亲，原因是儿子把家当旅馆，自那以后她就环游世界，迄今都没有回来的打算，我们就此失去了联络。
　　
　　但是在走过艺术的颠峰后，我又得到了什么呢？我失去了灵感，又险些失去了尊严。剩下的只有躯壳。
　　
　　我没有抬头看她，双目依旧凝神与手中的设计稿，淡淡的回答，“没错，我已经决定启用他为下一场秀的主要Model。”
　　
　　劳拉当然不同意，她坚持反对，她甚至说曾在那男人的笑眼里看到了冷冽。我当时一笑置之，以为她嫉妒而诽谤，岂知，真的被她料中了……
　　
　　我安慰的说道，“劳拉，你相信我的眼光，只要这次秀一完，他的身价就会倍增，我们公司也会跟着水涨船高步入一个新的进阶。”
　　
　　笑吧！大声的笑，是我的自以为是，是我的清傲将我推入了一个新的深渊，一个与原本并没有太多区别的深渊。
　　
　　终于完成了，我新的设计理念，新的主题。我当时的喜悦无法形容，那种高亢的心情就像是舔到了一滴蜜糖，不，形容的还不够恰当，应该说是最后一滴蜜糖。也的确是最后一滴蜜糖……
　　
　　我兴高采烈的从我的工作椅上弹了起来，没来由的，我第一个想把这份喜悦带给的人竟然是他——弗莱厄！！当时我没有想到这是为了什么，我只是想要见到他。
　　
　　我走进了他的休息室，“弗莱厄，你看，这是我的新主题，也是特地为你量身定做的设计。‘神话’——人与空间带给我们无限遐想，纯洁和罪恶只有一步之遥。你看这理念如何？”我陶醉的神情像是君临天下般神武。
　　
　　他优雅的对我满腔的热忱回以微微一笑。仅是那一笑，让我感觉他隐藏了太多太多，我说不清楚他究竟藏了什么，那种深沉冷凝是他藏在笑眼下的。
　　
　　也许是基于我对他实在太好了，而引来了侧目，高傲的我从来没有对一个新人寄予过如此的厚望。我无法想象如果愿望落空我会怎样？疯狂？死亡？或许吧！
　　
　　我不知道原来一切的错误因我而起，仅因一句话而起，我没有想过一句话可以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命运，而那句话却只是我一时的口快，我不能推卸责任，即使我是无心的。
　　
　　我清楚的记得就在他出现的一个月后，我将设计制作完成的衣服送去给他试穿，并指导他走秀的那天该如何走步。
　　
　　当他穿上我替他设计的服装，站在我的面前时，我突然觉得，我对他产生了一种很微秒的感觉，像是设计的灵感，又像是甜蜜的沉溺。
　　
　　我摇了摇头，当时我以为自己发了疯，毕竟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有正常的性生活；我又怎么会对他产生垂涎的感觉呢？也许是我的心灵太过饥渴，又或者是我从没在生活中得到过真正的愉悦。
　　
　　我笑盈盈的对他说，“这里好像宽松了一点，OK，先加上一个别针，等下让劳拉再拿去改。”说着，我从手腕的针线包上抽出一根别针，挪他身边，倏然，‘乓！’脚底一滑，使我倒向了他。
　　
　　为了艺术我一再的压抑，我终于发现了他，我的缪斯，属于我一个人的缪斯。在那瞬间我清楚的告诉自己——我爱上了一个男人。
　　
　　那笑眼中藏着愤世嫉俗的一抹酷，彻底震撼了我的心。
　　
　　我甩开一切思绪，不顾一切的托起他的脸庞，深深的吻上了他的唇……
　　
　　我想他当时的震撼一定不逊与我，他一定从没有被男人吻过。
　　
　　但是那种心的凝聚，那种彻底的缠绵悱恻，紧紧抓住了彼此的心，我们无法抗拒那最原始的欲望，像是漂浮，又像是沉沦。
　　
　　我不知道他醒来后的那个表情是不是可以称之为恨。因为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动过真情，只除了他，我想，我之所以没有爱过别人，也许就是为了等待他的出现。
　　
　　如果能一直沉沦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我没有想到现实和梦境竟然有那么大的区别。当高傲不可一世的我爱上了一个人后，而被拒绝了，我才知道当时激愤的怒火有多么盛。
　　
　　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乓！’一声，我甩门的声音可以完全的证明我当时的愤怒。
　　
　　那天下午我回到了艾琳娜的住处，我才发现，在遇到弗莱厄的一个月，我还没有踏进过这里。我一直都是和艾琳娜同居的，除了这儿和公司，我再也没别的地方可去。而这个月我在公司拼命的奋斗，只为了设计完成新秀的主题，而这一切都是充满了私心的。理由只有一个——为了他，我的缪斯。
　　
　　“艾琳娜，我有拒绝过你的要求吗？如果有，我向你道歉。”我真诚的说，而我之所以那么卑躬屈膝，完全是为了他，我要斩断我身边所有的莺莺燕燕。
　　
　　艾琳娜当时带着不解和疑惑甚至是一种为难和难以置信瞅着我，半晌，她才摇着头说，“伊利尔，这不像是你说的话哎！你从来不道歉的，我敢说你从出身到现在从未像任何人说过这句话。如今却……？为什么呢？究竟是什么让你有那么大的改变呢？”
　　
　　我也不知道原来爱情可以让人一再忍让，直到将自己逼向尽头，无路可退。
　　
　　我不知道究竟要如何回答她，我的这个决定，因为就在那瞬间，我决定——在这次秀后，我将退出时装界，我要带着我的缪斯远离尘嚣，过着我一直向往的平静生活，在那刻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追求的艺术是最纯净的心灵和洁白的羽翼。
　　
　　即使弗莱厄还没有答应我，我自以为是的认为以我的条件他根本没有理由拒绝，而他暂时的拒绝，只是因为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自己是个男人。
　　
　　毕竟如果他真的要拒绝，早就在我吻他的那一刻就拒绝了，不是吗？
　　
　　“太迟了，伊利尔，太迟了。”艾琳娜在一连说了两遍这句话后，疯狂似的奔出了房间，留下诧异不解她突如其来行为的我。
　　
　　我想她可能是太爱我了，事实上，她对我早就已经不存在所谓的爱了……
　　
　　我当时并没有太在意她反常的举动，我一直都陶醉在我自己编织的美梦中，我憧憬着能和他一起漫步在夏威夷的海岸边，一起共游花都米兰，一起……直到那天晚上，秀场前的那个夜晚。
　　
　　我才知道自己错的多么离谱……
　　
　　我随意的套上了件外套，走在巴黎的街头。夜晚的风总是显得格外冷，我抬头仰望夜空中的一轮明月，我不知道原来明月和我的距离是那么的大。当我忍不住伸出手的时候，它早就已经遁行的无影无踪了。
　　
　　夜，是如此寂静。
　　
　　微风中摇曳的树枝也显得格外的冷清与落寞。
　　
　　我一步一个阶梯，步履整齐的走向公司替他安排的公寓。不知为何，我越走就越觉得心慌，那种战栗的感觉就好像是第一次上T型舞台。
　　
　　临近了，我终于来到了他家的门口。我犹豫着是否要敲门，是否该把我的决定告诉他。
　　
　　倏然，屋内传来‘乓！’的一声，因该是摔碎了什么东西。
　　
　　我紧张的将头探过去，将耳朵竖起来，我怕他会出什么意外。刚要敲门，便从屋内穿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女声，我当时呆滞了，一时之间很难接受她的出现。
　　
　　“缇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是一个男人！！你竟然和他……！？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吗？”高亢的女声代表了艾琳娜当时的愤怒。
　　
　　我不得不承认，我当时的感觉可以称为——心痛！生平第一次心痛……
　　
　　原来我被骗了，一切的一切都是艾琳娜和他编织出来的谎言，什么缪斯？什么灵感？全是假的。但是我不能怪他们，我是被我的自以为是，我的轻慢耍弄了。
　　
　　我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缇米，也就是弗莱厄，是艾琳娜的未婚夫。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他们的相识也是在艾琳娜和我在一起之后。
　　
　　我更吃惊的发现，原来艾琳娜曾经像我提出过分手，而我当时的回答竟然是——女人，你只是一个Model，离开了男人的庇护，你要如何过活？你养的起习惯了锦衣玉食的自己吗？供的起豪邸吗？哼！分手？……
　　
　　我根本就完全没有将这件事放在过心上，在我看来女人都事麻烦的，贪得无厌和没有主见的。
　　
　　或许当时喝醉的我之所以会这样回答她，决不是因为爱，只是强烈的男性自尊以及不可一世的气焰。通常只有女人等着我来甩，又那里轮的到她们自己提出分手的份呢？
　　
　　我现在才知道自己错的那么的离谱，我漠视了艾琳娜的话，也蔑视了一个曾经真心爱过我的女人的心。我想，我恐怕没有机会再向她道歉了，因为她走了，他们终于走了，艾琳娜带走了我的缪斯，永远……
　　
　　弗莱厄接近我的目的也只是要报复或者说是教训我这个气焰高涨的男人，让我知道被拒绝与玩弄的失望和痛。
　　
　　他们的原定计划就是在我秀场的那天手牵手比翼双飞。
　　
　　留下高傲的我，让我独自面对没有主角的秀场。因为没有人比艾琳娜更清楚——秀场对我来说以为着什么？秀场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这样我将彻底受到惩罚，失去我最重要的颜面，让世人耻笑。
　　
　　弗莱厄？原本就是一个谎言，人家已经清清楚楚的告诉了我他的名字就是一个愚弄。英文当中Foolery的意思就是愚弄。而我还是傻傻的一头撞了进去。
　　
　　哼，高傲？不可一世？真实的我真的是这样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吗？
　　
　　可惜他们机关算尽，却还是算漏了一点，那就是感情，他们输了，彻底的输了，他们才是感情上最大的失败者。因为弗莱厄也爱上了我，感情真的是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啊！
　　
　　如今我的秀场上没有了主角，没有了缪斯，却剩下了一个真正的我，我终于明白——爱一个人有什么不可以成全呢？
　　
　　就在今天清晨，在曙光青睐我们的时候，弗莱厄来到了我的身旁。
　　
　　我清楚的记得他当时的深刻的表情，那种爱到不能爱的神情，让任何人都会心痛，也让人永远无法忘怀。但我还是放手了，松开了双臂，任由他展翅高飞，带着我心中洁白的羽翼，飞向我所不知的路径与苍穹。
　　
　　因为他告诉我——艾琳娜已经患了绝症，她活不过三个春秋了。因此他要陪在她得身边，直至死亡来临的那一刻为止。
　　
　　无言的结局失落了后来的故事，我没有开口说，我会等他，直到他归来。
　　
　　因为我清楚的知道人心的叵测，归依与明日，面对事已过近迁，谁能保证我们之间还存有当年的那份感觉呢？
　　
　　得到了又怎么样？失去了又如何？如果仅是用双手束缚着对方就表示不曾分离，那么究竟什么才是真爱呢？
　　
　　无奈是留给我们唯一回忆的证明，证明我们曾经的感慨与震撼。
　　
　　我的缪斯走了，带着遗憾与失落永远的走出了我的眼帘。
　　
　　我想世人永远不会明白失去了主角的我，之所以还能够在T型舞台上笑的那么灿烂，完全是因为我对人生有了一种新的领悟。
　　
　　既然站在缘分的两端——注视又何尝不是一种拥有呢？——设计师：伊利尔·玛奎斯最后的设计主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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