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

　　他伏在安王府后园的百草亭上，听见正厅的丝竹声渐渐轻了下去，在王府的华灯照耀下隐约可以看见一支浩荡的队伍离开了安王府的大门。
　　是天均帝回宫了。
　　他仍伏在亭上不动。
　　只要等着就可以了。社中的卜师说过他要杀的那个人一定会到这里来，这次是绝佳的机会。
　　　他当时问卜师这一次是否能成功。
　　卜师眼中淡淡的笑意：“要看你想不想杀他。”
　　听完后他不由轻笑。
　　从小被训练诚一柄剑，就是为了杀人。社长想要杀的人便是他要杀的人。
　　谈何，想不想呢？
　　况且……
　　社长说，杀了那个人之后，计划便成功了大半，社长就会放他离开了，然后……
　　他笑了起来，眼底的温柔像化开的水一般明澈动人。他想到了那个清清凉凉月光一般柔和的少女。
　　然后，他就可以带她离开了。

　　有脚步声。他听见了脚步声。
　　望过去那边走来一个踉踉跄跄的人，显然是喝醉了，手上还抓着一个酒壶。
　　是安王爷？为什么会显得如此落拓？这不是一个凯旋之人的神色。难道……
　　他定睛看去，只见传说中安王从不离身的宝剑就别在那人腰间。
　　此人是安王没错。
　　哼。他冷哼一声。皇室的人，果然是极尽荣华也无法安乐的。
　　自作自受！
　　他仰头看了一眼天幕。
　　息星离风星还有一段距离，它们重合的的时候是卜师预言的最好时机。只要等就够了，只需要等待。
　　寄，你听到了吗。

　　他无声息地挪了一下身子。他看不到安王，但可以感觉到下面的亭中那个人的气息。
　　那是一种无望悲凉的，痛彻心扉的气息。
　　他突然被这种气息惊了一下。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一时间像被蒙蔽了心智一样，隐隐似乎看见一个月色的少女无望的，悲凉的，痛彻心扉的……
　　他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恢复了神志。
　　刚才是幻术么，难道有诈？
　　还是……
　　他的心绪仍然是杂乱的。
　　无论是什么，只要杀了这个人，杀了他就可以了。
　　强撑起精神仰头又看了一眼。大约还有三盏茶的时间。
　　他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这么难熬过。

　　“羽……”一声几乎轻不可闻的呼唤幽幽地透上来。他可以断定安王醉得更加厉害了。
　　这是好事。他告诉自己。但是不知道为何心中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就好像因为什么事，自己竟无法想象要杀死那个人。
　　我是杀手！
　　他对自己强调。
　　“羽……”
　　喃喃的声音再次传了上来。
　　羽？
　　羽，似乎很熟悉。是了，他曾听社长说过这个人。是一个女子，被乱箭穿身钉死在皇城经天门上的。似乎是……
　　他猛地想起来，那女子是为安王而死的。或者说，是被安王背叛而死。
　　想到这里，他不由面露鄙夷神色。
　　王室的人都不是好东西。他们的眼中只有权势又如何懂得世间真情呢？
　　这一点，从他四岁时亲人死于暴乱时就知道了。
　　否则那个女子又怎会死得那样惨烈呢？

　　“不对，他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他突然怔住了。
　　刚才，说话的是谁？
　　他举目四望，空空荡荡的寂寞庭院，除了安王和自己，再没有其他人了。
　　也许只是因为太紧张了。他安慰自己，同时又仰头看了一次天幕。
　　息风聚合，时机到！
　　挥去适才的疑虑，他俯身飞掠而下，仗剑直取安王首级。他快得毫无声息，又轻盈若一只夜行的猛禽。
　　就在那一霎那，时间突然停止了一般。
　　他听见裙裾拖曳，长袖轻拂，环佩玲珑如同泉响。他看见了一个女子，容颜惨淡，哀哀地面他，似在请求。
　　他骤然收剑，凌厉的剑气连安王的衣袂都没碰到便化作了虚无。这急势一收，也使他的心神受到了不小的震荡。
　　他看了那个女子一眼。
　　原来如此，刚才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女子。
　　“羽？”
　　他终于知道卜师为什么要他在息风二星合并之时进行暗杀，因为那时，正是这个已死却痴痴护着自己爱人的女子灵力最薄弱的一刻。
　　她现身于他眼前已经几乎耗尽了苦撑自身的灵力，只需轻轻一剑便可破她灵体。
　　但是他却收剑了。
　　“你是羽？”
　　“求你，求你不要杀他，求你，不要杀他……”
　　女子的身影渐渐淡去，亭中的安王像是突然感觉到什么一般疯狂地喊起她的名字来。
　　那女子凝眸回望了安王一眼，霎时消逝无踪。
　　“红颜薄命，男子薄情。”他在心中冷哼一句，“早知今日当时为何不救她。虚情假意。”
　　他重起剑锋，一时间杀气大盛，直指安王背心，安王执酒的手生生一僵。
　　但他的那一剑还是没有刺下去。
　　他的眼前浮现了一个淡淡的身影。
　　眼波如清凉的月光，泛着轻微易逝的银泽，“阿野，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平安，只要你平安便好。”

　　只要你平安。

　　求你，求你不要杀他……

　　他淡然地一笑。今夜的这个抉择，会不会是自己丧了命呢。

　　“你是谁？”那毕竟是个纵横沙场的王爷，只在对手游离的一瞬便恢复了平静。
　　“秦风社。”
　　“哈哈，”安王大笑起来，流露出一丝悲凉，“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因为……”

　　她淡淡地眼光，轻柔的衣裙流转出月华一般地香气。
　　“只要你平安便好。”

　　“因为也有那样一个女子不希望你死。”
　　“但是她却抛弃我自己去死了！”
　　安王的眼中弥起一种近乎狂躁的煞气，转瞬间又透出万分的无奈，他放低了声音说，“你刚才应该杀了我。”
　　骤然间风起云动，不等他扭腕变式，安王便已侧身滑开，抽出了腰上的宝剑，剑光如水直冲他胸口取来。
　　慌乱地一避被划伤了手臂。但马上也恢复了精神安王拚斗起来，剑气狂涌，激荡得高木狂舞，石亭震荡。
　　打斗见周围火光大起，将这园子映得亮如白昼，竟是保卫皇宫的御殿军将这园子围得水泄不通。
　　这样的情况，便是杀了安王也逃不出去了。
　　卜师果然说得不假。
　　胜败全在一念之间，只是她却没有告诉自己这个结果。
　　他从来没有怕死过，但是现在却万分地怕。
　　寄。
　　我会这样死吗？

　　“寄，要是有一天我不回来了呢？”
　　“你一天不回来我就等你一天，一月不回来就等你一月，一年不回来就等你一年，若是一辈子都不回来……我便等你一辈子。你若是死了，我就跟你一起死，下辈子我们还在一处，你要奔波生计，我就守着家，下一世，下下世，一直等你。”

　　恍惚间他听到一声惊呼。
　　刚才那一剑是刺中安王了吧。
　　他死了吗？
　　我是不是要死了？
　　那么多，是谁的血？
　　寄……若是我死了……你……请你……忘记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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