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春风

　　到了这个时辰，官道边的小客栈也就只剩下三两客人。云蜃拖着脚步走在前面，周展眉皱着眉头左看右看，只觉得这小屋舍破得都没法呆，他走进来连呼吸都很痛苦。
　　师兄侧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嫌破？”师兄轻轻一笑，话不多说。
　　周展眉被激得心中一热，他本来就满腔雄心壮志，要学好武艺追赶师兄成为最厉害的人，这一路上的辛苦他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第一晚就缩了算什么？！周展眉摇头，把心底里那种隐隐不详的预感扔在了脑后。

　　然而，等他喝了一口云蜃所说的“好酒”，心中却又一片复杂。
　　酒很烈，也很辣，从舌尖一直辣到肺腑。周展眉一口下去，呛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这辈子都没喝过这么糙的酒，一口下去，酒香都品不出来，只剩下满腔的热烈。
　　“好酒！”云蜃发出一声发自肺腑的赞叹。
　　周展眉侧过头去，以一种看诡异的眼光看着他。昊天门京城的那个小院子显得也挺富贵挺有品位的啊，怎么云师兄对于酒的品位差到这种地步？
　　周展眉突然觉得娘非要给他带一堆厨子是有道理的，住得差一点也就算了，路途远一点也就算了。他想着要是去了昊天门那么远连吃都吃不好，这才叫真的伤感。
　　于是周展眉对着面前的一斤酱牛肉直发呆，一口也没吃下去。对于自己这个仓促决定的不安环绕他心，直到云蜃一筷子过来插进牛肉里。
　　“你不吃归我了！”云蜃说，刷刷刷几筷子就解决了牛肉，剩下了几块饼还给揣怀里了。
　　这下周展眉更忧愁了。
　　不仅是他除了一口酒一口饼，其他东西一筷子没吃，他觉得自己这个师兄真的有点不靠谱，特别特别不靠谱。
　　“店家，店里还有别的东西可以吃吗？”周展眉招来小二。
　　“哎！要不我给客官包一斤花生？”
　　“来两斤！”云蜃大手一挥。

　　驿站虽破旧，倒也算是干净，云蜃让周展眉住了唯一一间上房，晃悠悠地去住普通房间，云蜃看他迈步都发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师兄，要不你来住这间？”周展眉拉着云蜃的袖子。
　　师兄回过头来，把花生塞进他怀里，手一推就让他转了个身，再一踹他屁股，下一刻周展眉发现自己站在上房门口，屁股好痛。
　　小世子从来没被踹过屁股，比起臀瓣上的痛苦，内心的羞耻更是无以复加，他气得差点想拔剑追上去，一回头云蜃却早就不见了踪影。
　　算了……周展眉又一想，人云蜃到底是一片好意。当他推开上房大门，看着里面简陋得如同王府马夫的条件，觉得幸好没换谢天谢地。
　　床铺倒是干净的，就是泛着一股陈味。周展眉躺在上面觉得皮肤都发麻，衣服也不敢脱，就这样蜷曲着想睡过去。可眼睛一闭上，肚子又叫了起来，毕竟这一晚上半点东西没吃，就喝了那几口酒。
　　周展眉只好再起了身，从桌上摸来了他的两斤花生。想推开窗户透透风，一推开窗一股冷风就窜了进来，他的皮裘也没挡住这风，他一哆嗦又赶紧把窗户给关上了。
　　屋里空旷得连个能赏玩一下的字画都没有，周展眉围着桌子转了三圈，靠进了旁边的圈椅里，边吃边想，也不知这一路他还得多遭罪？
　　这可不行，绝对不行。冷花生在他指尖一粒一粒被挤出来，也不是王府那什锦的制法，估计就是粗粗用了点盐水煮了下，隐隐能吃出点咸味来，勉强能入口而已。
　　叼着金勺长大的小世子，从没想过自己漫漫长路，第一个跨不过去的坎就是吃。
　　不过……毕竟他还带着一小箱子银票不是？有钱就得要享受生活，他又何苦这样委屈自己？！
　　章王世子吃了一夜花生，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
　　——要舒适，不要低调。

　　第二天一出门，他就拉着云蜃直奔驿站。光骑马上路那是万万不可的，他不糟这份罪。进了驿站他第一句话也跟着是：“最好的马车有没有？”
　　然而官道边小驿站的最好马车，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周展眉坐进去一看，也就是比较宽敞，里面能躺人。云蜃也跟着钻了进来，往里面一躺，发出了满意的长叹。
　　“舒服！”
　　周展眉深深觉得，只要能让他躺着，他就没有不舒服的时候。
　　也不知道下一座城市得赶几天的路，先这样凑合着吧。周展眉又往里面屯了好多花生，糖果，小零嘴，觉得这样下去再遇到饭不能咽的时候，也能勉强填饱肚子。
　　只是……现在有一个问题。

　　瘦马和墨玉并排站，墨玉仰着头一脸高傲，瘦马的头左摇右摆十分不屑，两匹马似乎都十分不愿意拉这辆马车。
　　“腾云不拉车。”云蜃倒是先抢先说话了。
　　瘦马呼呼一口气，似乎在表示主人您说得对。
　　“墨玉也不拉！”周展眉也赌气起来，开玩笑，我们墨玉可是钦赐宝马，那出身高贵，得全家人宠爱，别说拉车了，一般时候连骑都舍不得骑，也就是牵出来顺顺毛。
　　于是周展眉无奈只能又买了两匹马拉车。
　　最后他掏出了自己的一千两银票。
　　驿站的小吏有点口干，这马车和马能有多少钱，他得找多少钱？就一家驿站他找得起那九百多两吗？！
　　周展眉看着小吏的为难，却不知道他到底为难在哪里。
　　“一千两还不够？”周展眉反问。
　　“够！够！”小吏擦了擦汗，“其实是章王世子殿下出行，我们这小驿站还收什么钱？要不世子您……”
　　“这不行！”周展眉很正直，虽然他不知道小吏是怎么看出来他就是章王府世子的，“按我朝律法，只有官员有资格在驿站免费住宿，租用马车。我只是一介平民，不能有这待遇。钱，你必须收。”
　　小吏很绝望。
　　云蜃靠在马车里，撩着帘子看了一场好戏，笑得眉眼弯起。
　　“行了，别为难人家。”云蜃扔下个小金铢，“这些应该够了。”
　　周展眉才讷讷地想明白了，红着脸跟师兄一起钻进了马车。

　　就这样，他们出行了。才一出门，就引来了一群人的惊呼。他们有四匹马，两匹在前面撒欢跑，两匹在后面拉马车。行人纷纷感慨：等咱有了钱，也特么买四匹马，两匹来拉车，另外两匹在旁边看着学拉车。
　　小马车也不算平稳，一路上晃晃悠悠颠颠簸簸的。云蜃翘着二郎腿有滋有味地躺着，头枕在右臂上，左手不时捞个花生。
　　“咳，”周展眉发出了点动静，“师兄，昊天门还有多久才能到达？”
　　“唔，一年半载的吧！”云蜃说。
　　周展眉惊得跳了起来，头撞到了马车顶又落了回来，捂着发髻只皱眉。
　　“一年……半载？！！！”周展眉一想到一年半载都要这样过，觉得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这是慢慢走，一年半载。你难得出个门，不想到处看看？”云蜃眯起眼睛懒洋洋地看着他，嘴角带笑。
　　周展眉心中一下欢悦起来。长这么大都没出过京师，突然他就能游山玩水了，周展眉心中无限欣喜。
　　“那我们去哪里玩？！”周展眉赶紧问。
　　“哪里顺路去哪里。”云蜃又回归了闭目养神的状态。
　　哪里顺路……去哪里？周展眉陷入了思考。想着想着，他悟了。
　　这不就是他师兄觉得走太快好累，想慢慢走，编出来的理由想糊弄他吗？！游山玩水？周展眉一看旁边躺得都跟一滩泥一样的云蜃，心想你这样还游什么山玩什么水？！
　　“我要去江南。”周展眉觉得自己应该更主动一点，不能让云蜃牵着鼻子走。
　　“不顺路。”云蜃随口就拒绝了他。
　　果不其然，游山玩水这样的理由就是糊弄他的！小世子觉得自己真是英明神武。
　　“不行，我一定要去江南。”小世子想了想说，“我的师父在江南，他还等着我回去。今年是他的八十大寿，我必须要去看看他。”
　　周展眉觉得自己的理由很完全，据说名门正派弟子都很尊师重道，师父要过大寿这样的理由，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吧？
　　“不去。”云蜃淡淡地说，“你如今的师门是昊天门，和别人没关系。”
　　混账东西！说好的名门正派尊师重道呢？！
　　周展眉坐在马车一角不吭声。毕竟他这辈子就基本没被人拒绝过，除了参军不成，除了（）不行。当然后者也没有办法，而前者毕竟是父母之命，也能忍了。
　　你云蜃算什么？！
　　不过就是我的一位师兄。
　　好吧，确实很厉害，周展眉也确实很想追赶超越变成他这样厉害的人。因为崇拜也觉得他的意见值得一听，所以这一路他说什么周展眉能顺从的也都顺从了。
　　但是……他怎么能……怎么能说平胜师父和他没有关系了呢？
　　周展眉回忆起自己的学剑生涯，觉得平胜老爷子虽然严厉了些，但是待他也不薄啊，自己这一路远行，不知何时才能再听到老爷子的消息，心中无限感慨，竟是暗下决心，一定要说服云蜃随他走一趟江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