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春风

　　周展眉看着老道士的眼睛，努力摆出自己最真诚的表情，“所以我去你们门派，你会就教我所有武功？还会教我所有仙术吗？”
　　老道士也非常真沉的看着周展眉的眼睛，沉默半刻，说，“世子……你想太多了。”
　　“不是你在我爹娘面前说的，要我学你们门派的仙诀吗？！”周展眉瞪大眼睛表示不敢相信。
　　“我的意思是，教你武功仙术的人，不是我。”老道士微微一笑说。
　　“那是谁？你们门派还有比你更厉害的高手吗？”周展眉越发觉得天外有天。
　　“是我的首徒，他会教你。”
　　“你……你什么意思！”周展眉怒气冲冲，“让我去你们昊天山，还只让你徒弟教我武功这实在是……实在是欺人太甚！”
　　养尊处优的世子殿下从小就没有吃过那样的亏。自从他的皇祖母殡天之后，他的认知就是世上的人绝对没有能比他高个两辈的。
　　“这也没有办法。”老道士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茶，“谁让皇上留我在京城为他炼丹呢？”
　　听到是皇上，周展眉气鼓鼓的心又颤颤悠悠地沉了下去。
　　“而且我的首徒已得我的真传，等一会儿你见了他，你就知道了。”天华真人又气定神闲的捋了捋胡子。
　　周展眉看着面前淡定得就好像一颗郁郁苍松的天华真人，心中虽有疑虑，也不好妄加指责。毕竟人家是真有实力，而他也是真想学武。

　　其实周展眉的武功已经很是不俗了。
　　章王殿下自从得知自家宝贝世子不行这件事之后，就再没有逆过他的意思。那日参军不得，周展眉本是闷闷不乐，第二天章王就往家里请来了一个武学名家，第三天他就得了那把青芒剑。
　　武学名家姓平名胜，江湖名气极大，人称“平胜平生无一败”，说的就是他。十年前这个人在江南买了一个山庄，外立一大鼓，旁边写着“春风吹，战鼓擂，平胜平生怕过谁”，意思大概就是他想跪求一败之类的意思。于是有一段时间他的战鼓山庄人来人往，但平胜依旧无一败。
　　后来也不知道章王动了什么手段，总之平胜十年未离江南，第一次出山庄就是为了来教导周展眉的剑法。周展眉跟着平胜习剑数月，剑法极为精进。平胜离京的时候曾很是感慨的对周展眉说，你要是能去江湖，必然也是一阵血雨腥风，可惜，可惜。
　　周展眉虽然对血雨腥风没有什么兴趣，但也确实可惜自己不能入江湖，证明一下自己并非只是在王公贵族和大内宫廷里无人能敌。

　　要知道十年未离江南的平胜老前辈都愿意为了周展眉出一回山，这昊天门也确实显得排场大了些。
　　周展眉见过真人之后，又被一少年带去了别的房间，说是大师兄现在出门买吃的了，很快就会回来。
　　于是周展眉在屋里等得喝光了整整两壶茶，门外才终于有了动静。
　　门被推开了，周展眉皱着眉头看门口出现的人，那人懒洋洋地抱剑站着，似乎只是站着就要花光他所有力气似的。他眉目间依稀是笑着的，但是笑容也是懒洋洋的，于是两边嘴角咧得很不对称，乍一看上去有那么像是奸笑。
　　周展眉细看去，这人分明和他差不多年纪，顶多能年长个几岁，又或许只是他眼睛里没什么神采，才显得有点年长。
　　“你就是那个小世子周展眉？”这人连语气都是懒洋洋的，拖着长音，略有含混，言辞很不恭谨。
　　从没有人敢这样不敬地对待过周展眉。周展眉本来对于这所谓的大师兄就不太喜欢，让他等了这么久就越发不待见，如今见了面了，就只觉得这人真是讨厌。
　　“我是云蜃。”他飘着就走了进来，脚步拖沓着，与地板发出了难听的摩擦声。
　　周展眉斜着眼看着移到他面前的所谓的大师兄，剑眉轻挑，满脸不悦地挤出了一个“哼”，这就算是打了招呼。
　　云蜃也不在乎周展眉这一脸的不高兴，就好像饿了很多天终于看见了一个大肉包子似的，一屁股坐在了周展眉身边的太师椅上，整个人都歪在了上面，似乎是再也不想站起来了一样。

　　周展眉也不想跟云蜃说话，云蜃显然也懒得对周展眉出声。
　　两个人僵持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屋子里寂静地只有周展眉端茶杯、倒水和放茶杯的声音。眼看僵持到周展眉的第三壶茶都要见底的时候，这个所谓的大师兄终于开了口。
　　“你喝这么多水也不怕肚子涨。”
　　周展眉继续斜着眼很不悦地看他，这分明是有点关心的一句话，在当下的周展眉听来，总觉得是句讽刺。于是他又从鼻子里挤出了一个“哼”，意为，干你屁事。
　　云蜃在椅子里挪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撑着脑袋看周展眉，“你打算跟我回昊天山学武功？”
　　“那也要看你教不教得了我。”周展眉左手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右手从腰间拔剑对着云蜃就挥了过去。那分明是一招杀招，很是不悦的周展眉一点没留手，极快的剑在他眼中就像是一道光，而这光却是向着云蜃的心口照去的。
　　周展眉的剑从云蜃面前挥去，却在他身后停住，锋利无比的青芒切下了太师椅的一角。
　　云蜃还是那副动也懒得动的样子，慢腾腾地打了一个哈欠，对着那切下的一角撇了撇嘴吐出两四字来：“坏了要赔”。
　　周展眉吃惊地看着云蜃，他自信自己的剑已是极快，就算是云蜃要闪避也得稍显狼狈才对。但是他分明觉得云蜃是连动都没有动过的。
　　这是……怎么回事？
　　他非常不愿意承认这真是云蜃技高一筹，于是他手腕一转又是一招寒月无声。这和刚才他随手的一斩就不一样了，这一招寒月无声可是平胜大师的得意招式，仅凭这一招斩下多少名侠剑客，森森的剑光就好像冬日寒冷的月光，挥之无声，去之亦无声，快到了极致时便如心中一念，一念间剑起剑落，外人看来全无波澜，便已着了道去。
　　他死死地盯着云蜃，非要看到云蜃到底是怎样躲的剑，或是他到底能不能躲过剑去。
　　这已有小成的寒月无声一落，周展眉却发现面前的椅子上，已然空了。云蜃就在这眨眼间凭空消失，而他连云蜃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他举着剑紧张地转头，却感觉耳侧有一丝微风，有人很轻很轻地在他耳边笑了一声。然后再一眨眼，云蜃又懒洋洋地坐回了他面前的太师椅上，大大咧咧的挠着脖子，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死气沉沉的懒散模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云蜃看着正瞪圆双眼盯着自己手中剑的周展眉，笑出了声。
　　“嗯。”周展眉已经小声地应了。
　　“不告诉你！”云蜃笑容诡异。
　　“你！”周展眉差点气得再把剑挥过来。
　　“要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云蜃叹气，“所以你还是赶紧来我们昊天门吧。”
　　周展眉收了剑侧头去看依旧歪坐着的云蜃，试图从那双快要眯起的眼睛里找一点真诚……未果。云蜃那双眼睛眯得都快闭起来了，似乎出去吃个饭就快要把他活活累死了一般。
　　“如果你觉得还需要再考虑考虑……”云蜃继续拖着长腔懒散地说，“那快点出去我要睡觉了。”
　　“你！”周展眉从没有见过这么不客气的逐客方式。他握着长剑咬着牙，继续试图从云蜃那闭目养神的面孔上寻得几分恭敬……依旧未果。
　　别说是恭敬了，看了半刻，云蜃那儿边传来了匀称轻微的鼾声，分明已经是彻底睡死过去了。
　　周展眉愣愣的看着这个即将变成他大师兄的人，本想愤怒，却又生了几分无奈。又这样瞪了他一眼，推门出去了。
　　于是他不知道，当他把门甩上时，云蜃慢慢睁开眼来，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又哪里有半分的懒散。
　　“周……展眉。”云蜃呢喃着，微微笑了起来。

　　周展眉回府的路上依旧在想云蜃，好吧，是在想云蜃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依旧在回味云蜃躲剑的那一刻，他总觉得那一剑根本是从云蜃身上斩过去的，但为何云蜃毫发无伤？若非这个世界真有他所不知的神力？而那神力似乎只要轻轻的这么一戳，就会把他之前的所有骄傲与风光都戳得粉碎，然后随风飞散消逝无间。
　　他抬头看傍晚的斜阳，夕阳虽已倾斜，但已经高高在上照耀世间。难道这就是云蜃或是天华真人与他的差距？哪怕只是西垂天边，依旧比他高上许许多多？
　　周展眉二十一岁这年，终于有了一个从心底仰望的人，他不认为那是憧憬、亦不认为那是崇拜。他只觉得那只是一个需要他达到的目标，虽然他仰着头看过去，连他距离自己有多远都不知道。
　　周展眉就这样恍恍惚惚的回了王府，又迷迷瞪瞪地见了爹娘，扑腾就往地上一跪。
　　“爹，娘，孩儿决定去昊天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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