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

　　在沧海镇旧宅院的十天里，流觞总是不知去向，每一次回来后都累得直接倒下，杨昭便默默地帮着沐浴，换衣，然后把流觞抱上床，牢牢地盖紧被子，在额头上轻轻烙下一吻，最后趴在床边凝视那张日夜思念的脸，他变了，真的变了，变得比从前更美，也变得比从前更乖戾，他愿意留在自己身边，仅仅因为八年的小小情愫和千百年的愧疚，即便这样也是好的，他的情感从不会给毫不在意的人，所以这样就好。
　　清晨，水水醒后，揉揉惺忪睡眼，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只有桌上备好的早饭，水水纳闷，翼臣什么时候会对自己的事这么细心？
　　在桌边坐定，水水喝了一口粥。
　　诡异的沉默。
　　好容易将那口粥咽进去，水水端起茶，怎么会这么甜？这不是翼臣做的饭吧？正奇怪着，陶瓷破碎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于是赶紧起身赶到厨房。
　　一个陌生男子正在慌忙清扫地上的碎片。
　　阳光流泻在那男子的长发上，氤氲出耀眼的酒红色，有些眼熟……
　　水水悄悄靠近，正俯下身想探个究竟，却被一道猛力拽住衣袖往墙上狠狠摔去，水水立刻运出仙气护身，靠在墙上嘤嘤喘气，不是凡人？难道……有什么画面闪过水水的脑海，醉湖亭旁？
　　“谁！”男子厉声一喝，蛮横的瞪着，直到看见水水，脸上的神色忽由惊讶转为羞愧，最后满脸欣喜。
　　看着那男子如此丰富的面部表情，水水哭笑不得，“你才是呢，我可以告你私闯民宅吗？”
　　“这……我又不是故意的。”男子箭步上前拉起水水的手，“你起来啦？我有帮你做早饭，快点去吃！”
　　“那是你做的？怪不得……”水水感叹以后不能吃不明事物，“那么难以下咽。”
　　“喂喂！我第一次给别人做饭，你可要心存感激！”
　　“是是，非常感谢你敲碎一地的碗，鬼狐大人。”水水无奈的拿起扫把，清理满屋狼藉。要是被流觞看到，我可没好日子过……
　　“对了，你来的时候可有看见别人？”
　　“你说戚王？我来的时候他正巧出门。然后有两个男人神色凝重地也出去了。”
　　“神色凝重？我知道了，谢谢。”水水笑着道谢，温柔但含着一丝生疏。
　　“我要在人间待一段时间，对这里不熟……”
　　“那么，你就跟着我们好了。明天我们就要出发去京城。”依旧淡定而温和的微笑，然后转身，离开。
　　翎脸上纯粹的笑容逐渐褪去，冰弦水水，真是个温柔到破绽百出的人……不过这样，也好。

　　“你说的是真的么？”焦急。
　　“是我的猜测。”无奈。
　　“可是，怎么办？我们应该阻止他吧？”忧虑。
　　“不可以阻止，这是他想要做的，我们只能帮他。”坚定。
　　长久的沉默。
　　“那么，终有一件事是我做得到的，你要帮我哦！”微笑。

　　京城皇宫，流光溢彩，满目辉煌，直刺的人睁不开双眼。而这一天，更为了失踪近一个月的君王归来而兴奋异常，宫中所有的人都欢欣鼓舞，所以对于不断成群结队飞翔于龙殿上方的乌鸦放松了警惕。
　　流觞等人被安排住在龙殿附近的庆印殿，皇帝命曰：“庆印殿内所有贵客，可以随意出入皇宫，待为上客，如有怠慢，斩不足惜。”
　　元昭四年五月，坚持四年不愿娶后的帝王杨昭，随着国人的满心期待，终于在全国选妃，并迎娶太师齐阳独女齐月茹为后，七月，皇后有喜。一时之间，举国上下，欢腾鼎沸，喜庆之气几可感染天地。
　　朝中重臣纷纷赞叹，自从皇上微服归来后，可谓洗心革面，既为皇室血脉延续香火，又全心全力投入国事议程，未来的兴盛之路已冥冥可见。
　　月茹殿中，太医为皇后例行检查，笑颜逐开，“恭喜皇上，皇后脉象正常，胎儿已经稳定。”听闻此言，杨昭微笑，似是完成了人生唯一的任务一般松了口气，挥手示意太医领赏。温柔的握住皇后的手，道：“月茹，谢谢你……”
　　“怎么和我道谢呢？你可尊为一国之君。”皇后笑笑，幸福的靠在杨昭的怀中。
　　“要谢，谢谢你愿意嫁给我。你非常聪慧贤能，将未来交给你，我很放心。我们的皇儿，你定要好好培养。”
　　“真是的，你怎么就知道是个皇儿呢？”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你瞧你，这……”
　　“报！”殿门外传来太监的喊叫，“庆印殿贵客拜访，请皇上移驾御书房！”
　　“月茹，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杨昭一听庆印二字，“倏”地站起，大踏步往外走。留下沉浸在幸福中的皇后，杨昭心中只能不断默念：谢谢你，月茹，还有，对不起……

　　御书房内，流觞早已在此等候，杨昭坐稳龙座，衣袖挥舞，满房太监宫女悉数退下。
　　“找我什么事？”杨昭一改威严，脸上只留下纯粹的笑容。
　　“皇上现在娶得才貌双全的皇后，又有了一众爱妃，幸福着吧？”流觞轻抿一口茶。
　　“流觞。”杨昭站起身，走到流觞面前，俯下身，四目相对。
　　“什么？”
　　“还有什么事你不能告诉我吗？”从认识起，只要有什么事不好意思开口，就会这样胡言乱语不知所云……尽管，杨昭非常希望刚才是嫉妒的表现。
　　“我……想要出趟远门。”犹豫许久，流觞终于开口。
　　“你可说过要留在我身边的……”杨昭嘟起嘴，斜眼看着流觞。
　　“两个月，两个月之后，我就回来！”
　　“……好啦，我知道了，你去吧……”瞄了眼座椅上的行李，杨昭苦笑，我可能阻止你么？如果阻止得了，当初就不会让你走。
　　“……等我回来，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做到。”许是一物降一物，霸道蛮横的流觞，这辈子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已遍体鳞伤却还用最纯粹的心情面对自己的人。为了爱情，我曾负你一次，因果报应，我终是失去了这份爱情，但是，可以的话，我至少希望你不要再次悲伤。
　　“流觞！”
　　回眸。
　　“你的脸色不太好，要注意身体……”
　　颔首。
　　“还有，翼臣你不要带走哦，我要留着他做人质！这样你就会回来了吧？”
　　叹气。
　　转身。
　　离开。
　　“翼臣……”望着远去的背影，杨昭默念，“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呢？”
　　屋外木檐上的一只黑色雄鹰，飞进御书房内，振翅，扑扇，幻化为人。
　　“五十天，或许再久一点，至多六十天。”
　　“那么，他呢？”
　　“不会比我们快。”
　　“好。”淡定的微笑如盐碱地上的最后一朵玫瑰，娇艳的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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