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渎词

作者:沐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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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阕


      “臣妾拜见皇上。”
      安中然进到屋中,似是有些惶惑迎面而来的气息,怔了一下,才道:“皇后不必多礼。”
      两人对坐,叶梳蝉垂首,自上次争执之后,这月余来,竟是初次见面,安中然见叶梳蝉神色淡倦,已是这许久夫妻,安中然也终于弄得清一点,叶梳蝉此时的神色,虽仍是怨怒未消,却也可算得平静相对,不会再故意言语激怒来赶他离开。
      安中然心上微叹,许多时候,明知她是故意,也明知帝王该是喜怒不形于色,威严庄重,仍是会被她轻易激怒,不该如此,却只在她面前克制不住,只在她面前!思及此处,安中然不知为何又微微有了莫名的怒气了。
      “这是——”
      安中然转首看见南面窗下摆了香案,供了瓜果香烛,却无神龛,只有一个白瓷酒瓶。
      “这是臣妾重阳时,在祭奉酒神杜康,因着这些时日在酿菊花酒,所以便一直供着。”
      安中然闻言不知为何心上一动,又夹杂了一丝不明的疼痛,看着叶梳蝉,道:“你饮酒了?”
      叶梳蝉微笑道:“饮了一点长寿酒,”又道:“是臣妾的大哥送来的。”
      “你身子不好,该少饮才是。”
      叶梳蝉弯唇笑着,许是染了醉意,垂了眼睫竟似海棠花丝。
      “今日是臣妾的生辰,二哥入宫来看臣妾,一时高兴,便饮了一杯。”
      安中然一怔,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恍惚才惊觉记起,微有愧意,不由道:“朕记得你是十月生的。”
      叶梳蝉身子一直不见好转起色,一直恹恹,去岁生辰宫宴之上已是更添惹了心病,今岁便一早知会过梅婕妤,不再在宫中设庆生宫宴,一众嫔妃也都只送了贺礼过来,不敢多搅扰皇后。
      安中然道:“朕竟忘了,都没有为你准备贺礼。”
      叶梳蝉笑道:“皇上其实已经送了臣妾贺礼了。”
      安中然不解,叶梳蝉笑道:“翠翘,将东西拿来。”
      翠翘应了声是,不一会拿着一只五彩凤蝶大风筝进来,安中然竟觉呼吸一滞,转首去看叶梳蝉,只觉心中不安不忍。
      叶梳蝉笑道:“皇上与绵妃今日午后放风筝,可这皇宫这么大,广夏宫与画眉宫离得这样远,为何那风筝就偏偏落在臣妾庭中?而且就落在这窗前,皇上,臣妾不明白,为何偏偏就在今日?臣妾想这应是皇上与绵妃送给臣妾的贺礼,臣妾会好好收着的。”
      叶梳蝉竟是这样笑着,淡淡如衔月,似醉似梦的呓语,安中然心中难过,紧蹙了双眉,轻声道:“蝉儿——”
      听闻安中然开口相唤,叶梳蝉看向他,安中然却是语塞,无话可说,当真还能说什么?
      叶梳蝉扶住额头,又笑道:“还是说皇上连这一只风筝都舍不得,向臣妾来讨要了?”
      安中然更是难受,道:“蝉儿——将这风筝扔了吧。”
      叶梳蝉眼角已是绯红,映着眼睫黛色,眼中一片水色伤意,竟如水边红蓼秋夜染霜的哀柔,虽是笑着,已有哽咽,细语如泣。
      “扔了?这风筝落在臣妾宫中大半日,也未听说皇上叫了宫人去找,想来也是丢弃之物了,皇上和绵妃不要了的,臣妾都不能留着吗?”
      安中然再忍不得,起身便要离开,叶梳蝉低低笑道:“臣妾又惹皇上不悦了?”
      “蝉儿!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叶梳蝉闻言忽然看向安中然,眸中水意盎然,含了露滴一般的脆弱,却凝了寒星一般的逼人,安中然竟有一瞬的怔忪,似乎无意间便想后退一步,这样的目光竟如冬夜的水,柔软而刺骨,安中然不是第一次见了。
      “臣妾为什么要难过?”
      安中然只觉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而这个答案,叶无伤曾告诉过他,叶梳蝉似乎也曾几欲出口,然而这个答案就在唇边,安中然却生生咽下,生了倒钩一般,刮的唇齿喉舌都痛了。
      叶梳蝉笑道:“皇上为何不说?是不知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叶梳蝉站起身,走到安中然面前,安中然才发觉叶梳蝉竟微微有点摇晃,不由伸手扶住了她,然而刚一触及叶梳蝉,叶梳蝉却似烫着一般慌忙后退躲开,脚下不稳便摔坐在榻上,碰翻了榻桌上的绣篮,散了满地。
      满地的小肚兜,小斗篷,满目的莲生贵子,百蝶绕花,双狮对头,麒麟送子——
      “这是——”
      叶梳蝉一笑,此时屋中只有他们两人,叶梳蝉竟亲自弯身拾起地上撒落的这些刺绣。
      “这是臣妾为朱昭媛腹中的孩子所做的。”
      软绵绵的一句话,说到孩子两字时叶梳蝉还笑了一下,却藏了一根尖细的小刺,安中然一瞬只觉都扎在了心上,扎的痛了,扎的醒了,终于思转过来,想来朱昭媛怀了这个孩子,她心里其实该是不好受的,而他竟从未想过。
      安中然已不知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了,只得道:“你有心了,只是你身子不好,多歇息才是,不要为了这些劳累了。”
      “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叶梳蝉似是喃喃道:“除了这个,臣妾还能做什么呢?”
      安中然心上一叹,竟也弯身,帮着叶梳蝉拾起地上散落的刺绣,不经意间两手相碰,叶梳蝉缓缓抬眸看他,一时竟不知是梦是真,梦境之中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光,叶梳蝉便不觉怔怔落下泪来。
      泪水滴落在安中然的手背上,安中然只觉身上僵了片刻,缓缓一叹,只能作未见,道:“你好好歇息,朕先走了。”
      安中然走到门口,却正巧见翠翘端着两碗面进来,见了安中然欲走,不由道:“皇上,这是皇后娘娘的长寿面,皇上陪娘娘吃一点吧。”
      汤面细滑柔韧,精致鲜美,然而袅袅热气,竟似便能隔了两人的目光,竟虚犹如海市,看似彼此近在咫尺,却或许远在天涯。
      清晨醒来,隔着纱帐,叶梳蝉便见翠翘守在榻前,笑道:“娘娘醒了,可让奴婢好等。”
      叶梳蝉缓缓坐起身,翠翘卷起纱帐,笑道:“娘娘猜猜这是什么?”
      榻前乌木托架上摆着一只青瓷,却用雪色轻绡挡了花叶。
      叶梳蝉笑道:“这样冲的味道,定是菊花了,难怪本宫刚刚梦见被你逼着喝药。”
      翠翘笑道:“自然是菊花,只是娘娘猜猜这菊花是什么颜色的?”
      “白菊和□□都是平常了,这是绿菊或是紫菊?”
      翠翘笑着掀开了轻绡,果然是一盆紫菊,有三尺之高,团花十数朵,浓熏耀色,紫华如焰。
      叶梳蝉却淡道:“本宫不是说过不喜欢广夏宫中有菊花吗?”
      “可是这紫菊何其难得,娘娘难道都不喜欢吗?”
      翠翘又故意叹道:“若是如此,真是辜负了皇上的心意了。”
      “皇上?”
      “是啊,说来也巧,娘娘昨日生辰,宫里就新得了这一盆紫菊,皇上今儿一早就派人送来了,说虽是迟了,还是要送娘娘算作贺礼的,皇上还说——”
      翠翘掩唇一笑,道,“皇上还说,娘娘昨日穿的紫菱花缎裙很好看,这紫菊正好摆在广夏宫里。”
      “菊花有什么好,那一种药味,不是病气就是死气。”
      “娘娘——”
      “好好收着吧。”
      叶梳蝉神色淡淡的,翠翘不敢再开口,小心的抱了这盆紫菊出去。
      空气中仍残留着菊花的气息,叶梳蝉轻声一叹,菊花虽然药气重,可是自小就熟悉了这味道,其实反倒是喜欢的很。
      这一早开始一直到午后,翠翘都悄悄看着叶梳蝉的脸色,直到叶梳蝉自绣篮中取出水绿色的丝线来,翠翘忍不得笑道:“娘娘现在要绣的这荷叶,该是用墨绿才对啊,娘娘怎么都拿错了,娘娘到底在想什么呢?”
      叶梳蝉手上一顿,换了丝线,颊色微染霞云,再忍不得笑意,道:“刁钻丫头,早知道你在算计着本宫这一句呢,罢了,去请皇上过来吧,那一盆紫菊少见,本宫是该谢恩的。”
      翠翘笑着应了一声,忙转身去了,然而刚走到门前,又有宫人叩门进来,拜道:“皇后娘娘,今日太医院张太医为曹才人诊脉,曹才人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皇上心悦,刚刚已晋了曹才人为美人。”
      叶梳蝉闻言只是笑道:“又是一件喜事。”
      叶梳蝉语气如此平淡,翠翘却觉手中丝绢帕子都一瞬浸了冷汗,已不敢去看叶梳蝉的脸色。
      叶梳蝉笑道:“曹美人有孕,皇上今晚一定是陪着她的,没必要去请皇上了。”
      翠翘只得应道:“是。”
      叶梳蝉绕了丝线在指间,当日谢长史等人请皇上收回叶心诚兵权,朱邕便是依仗朱昭媛怀着身孕,若叶家再失势,谋算的不过是她的后位,而今曹美人却也有了身孕,她位分虽低,朱昭媛却也算不得一枝独秀了。
      而当日谢长史等人请愿时,梅太傅却并未亲自出面,只派了个小卒跟着,也就是说朱家如今得势,梅家也就还没真正定夺是否要在此时开罪叶家,何况这梅朱两家之后一向是荟王,苏竟虽也不满叶心诚许久,却定不会与其联手,至于林朝——
      “翠翘,本宫昨日准备的一些东西,你一会亲自送去淳华宫。”
      翠翘应声去了,叶梳蝉慢慢松了手中丝线,竟是一笑,曹美人的孩子,安中然的孩子,她已不会再如当日初知朱昭媛有孕时那般苦涩难当,举止失措,而是慢慢思量得失,之后才会细细品出这苦味,竟如菊花药气。
      曹美人有孕,安中然赏赐许多,太后也赏了金钗锦衣等物,朱昭媛听闻后只冷冷一笑。
      笙儿笑道:“娘娘不必放在心上,皇上赏赐曹美人的,都是按例赏赐的,太后赏的那些东西也都不能与赐给娘娘的相比,何况曹美人出身如此低微,她的孩子,皇上和太后怎么会放在心上?”
      朱昭媛一笑,漫不在意的抚着白猫儿,指上的镶红宝石金戒指似是勾到了白猫儿细滑的绒毛,那白猫儿也只细微的喵喵了一声,并不撒野躲开,真是可怜可爱,朱昭媛不由心疼,摘下指上戒指便随手扔在一边榻桌上。
      朱昭媛心疼的揉弄着猫儿,却冷冷笑道:“一个小小的美人,本宫自然不放在心上。”
      然而次日,未苏阁中宫人回报道皇后着人送了一枚富贵如意和田玉佩与曹美人,朱昭媛心中不免一震。
      笙儿见了朱昭媛神色,道:“娘娘是在担心皇后吗?”
      朱昭媛难得神色凝重沉思,却是不语。
      笙儿便笑道:“娘娘不必忧心,奴婢随娘娘进宫这么久,可是听闻了宫里不少秘闻。”
      “什么秘闻?”
      “奴婢听说这宫里那些位分低的嫔妃,其实居住的地方与膳食都是有些门道的,却不知这个曹才人怎么这样好运好命,皇上去得又极少,竟然还能怀上,不过即使怀上了,也自然有别人替娘娘忧心这个孩子了。”
      朱昭媛看着这自小服侍自己,可心伶俐的笙儿,不由笑意更深。
      秋雨过后,烟重露寒,宫中连桂子都将落尽,繁花经霜的残意之境,已是一卷增删不得的晚词,词中又是一年花海之枯,清霜成河。
      这日午睡起来,叶梳蝉刚拿了针线,便听宫人回道刚刚曹美人腹痛不止,皇上已赶了去,又传召了数位太医前去。
      叶梳蝉放了针线,道:“曹美人的身孕,太医院都得了话,小心看顾着,不是昨日请脉后,还说平安康健吗?今日怎么会忽然腹痛?”
      “回娘娘,是今日清晨,曹美人在御花园中,朱昭媛的步辇经过,似乎是步辇不小心撞了曹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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