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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朋友亲人的宽慰果然是一剂良药,第二天我就在无逸斋看见了重整旗鼓的十三,只是没有了往日的朝气与飒爽。因为橘敏嫁了人,本来人就不多的书房又少了些许热闹,再加上十三这几日要守孝,于是只剩下我和十四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这个家伙这两年变了不少,小时侯爱玩爱闹,如今却总是沉默时不时的还玩一把小冷酷,所以对于十三的重新归来我表现出了一种超乎寻常的热情,谁成想换来的却是十四的横挑鼻子竖挑眼,十三也整天苦着一张脸活像个怨妇,但我依旧每天欢欣鼓舞地夹在两人之间,以为风波已经离去,终有一日那些少年不知愁的时光还会回来,毕竟现在的我只有十一岁。
十月的北京风疾天高云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萧瑟秋风把天吹得灰蒙蒙的,树欲静而风不止,似有一股波浪将要卷起。
窥了个好一点儿的天带着红雨一起进宫,昨个去上书房找到了四哥,央着他陪我练棋。我的棋艺,唉,真是不提也罢,起初法海只说是“差强人意”,练到后来就变成了老大难问题,弄得他每每看我下棋就搔首踟躇,“我说格格啊,就你这手棋要是让王爷或者皇上看见非得办我个渎职之罪不可。”没办法只好找到四哥,我们在一个凉亭里落座,小太监帮着帮着扫净石桌石椅摆上棋盘,我右手一招,红雨端上一个青花长嘴的茶壶,我殷勤地给四哥到上,明前龙井的醇香在亭子里弥漫开来,四哥瞧瞧我又瞧瞧茶,嘴角擒着笑,“承玉什么时候也变得圆滑起来了,师傅还没认就先卖起好来。”我一听他要收我做徒弟忙把茶端到他面前,一拱手恭声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他连连摆手,“师傅二字可不敢当,让你正牌儿师傅听到我抢了他的高徒,只怕他要去徐老夫子那告状了。”听他推脱起事情来都这么有道理,我只好赖皮道:“三人行还必有我师呢”,我说着看一眼红雨,“要照这么说红雨也能算我的老师啊,哪有嫌师傅多的?”
红雨听我把她也扯进去,忙推我:“您可别让四贝勒爷见笑了,我一个丫头有什么学问啊?”
“铺床叠被也是学问嘛,这些你一定比我做的好,古人还有著《起居注》,这种东西你就一定能写,可我就不行了。”
“你可别寒掺我了……”
四阿哥听我俩你一言我一语的笑了起来,“行了,你们在说就该晌午了,这棋可就真没法下了。”我赶紧关起话匣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迎接战斗,要知道我现在面对的这个敌人,“行军用兵,深谋远虑”绝对是个高手。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对于四哥来讲那可真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他每招都暗藏机关,步步紧逼,把我打的是丢盔卸甲,落荒而逃。我输了一局又一局,自信心和积极性都被打落到低谷,就连红雨也在一旁泼我的冷水,“原来格格的棋艺这么差啊,早知我就不来了……”我一气之下将手中的一粒白子“嗖”地弹出,棋子在汉白玉的亭拄上撞的粉碎。
“哎,你这是干什么,这盘还没完呢?”四哥明知道我已经没耐性了,却还挑衅。我把眼一翻,说:“我看是你还没赢完吧?”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悠悠道:“大丈夫不以输赢论英雄。”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大叫:“我今天偏要做小女子!”说罢跳起来把棋盘上的黑子一古脑的全挑到自己手边,弄得对面那位冷面爷也忍俊不禁。
这边嬉笑打闹,不亦乐乎,后面的矮树后传出一阵呼呵,亭子里的三个人都回头张望,伴着十阿哥的一声暴喝:“今儿个就让你长长记性!”就看见一道人影从树丛里飞出来,后面还跟着背手而立的九阿哥,十三跌坐在地上,嘴角有淤血,眼眶也是乌青的。我惊呆了,顾不上看四哥是什么脸色,就听见尖叫声从自己嘴里传出来,我飞跑过去阻拦,死死拖住十阿哥又要落下的拳头,扯着嗓子喊:“十哥,你干什么打他,你别再打了!”可他显然已经打红了眼,这会什么理智都已经抛到九霄云外了,怒吼道:“小承子,这里没有你的事,让到一边去,这个贱种见了本爷敢不行礼,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他!”说完不顾我的阻拦,不管旁边还有四哥看着,总之不管三七二十一提脚就照十三的小腹踩去,我脑中一片空白,再没有了其他挽救之法,见十三又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当即扑在了十三身上。
“啊!”
“格格!”
“承玉!”
十阿哥盛怒之下将这不顾一切的一脚踩在了我腰上,他见打错了人也觉得不合适就想与我赔不是,但此刻我又疼又怒,替十三委屈的泪水流得满脸都是,指着他喝问:“这下你满意了吧!!”
“你……”
“老十你闹够了没有!”四哥的怒意最终让他咽回了后半句话。一直阴沉着脸在一旁看戏的九阿哥突然发话了:“老十算了吧,咱们走。”说完再不看我们一眼转身就走了,十阿哥用小眼睛将我们这群人横扫一遍跟着也走了,只剩下秋风呼呼地刮在我们身上,我慢慢扶起十三,他的腿好像受了伤,由四阿哥和我一起搀着才能站稳,我用冷硬的声音问十三:“他们为什么打你?”十三并不看我只盯着满地的落叶,嘟囔了一句:“今天看见十哥他们我没上前问安,绕过去走的。”“十哥他们”我默念着这句话,这个“他们”到底都有谁,是不是也有他?我现在心比天寒,将十三往红雨手里一交转身就往南书房跑。
“站住,你去哪?”四哥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里格外冷清,犹如他的人此刻如石雕一般站在那看我。我强忍住泪水,坚毅地说:“我去找皇上告状,我不信他老人家不管!”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我,“承玉别去,我……我也没什么大事……”握着他没有生气的手,听他说出这样没志气的话,我的泪水决堤而下,“都是皇子,流着一样的血,谁又比谁尊贵多少?为什么他们可以欺负人!我连告状都不可以!”哪知他竟这样回答:“承玉你知道吗?我身体里流的是我额娘的血,他们流的是他们额娘的血……”我愣住了,似乎明白这句无情的话。四哥走过来想抹去我的泪水,却止不住我委屈的哭喊:“他们凭什么,凭什么……”最终扑在四哥怀中任泪水倾泻……
就在这种伤心的哭泣中我想到的竟是那个“让”字,为了在这个偌大的宫廷里生存十三让出了一些尊严和快乐,甚至自己的亲情,那我呢?我要让出些什么才能让自己在风浪里站稳脚跟。
一连好几天我都没有进书房念书,起初真是因为受了寒不太舒服,整日就躲在自己屋里看看书抚抚琴,倒也乐得逍遥,后来就变成了一种抗拒,对那个变幻莫测,冷酷无情的皇宫的抗拒。
阿玛最近很忙,白天根本见不到他,而我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把这些事情告诉他。
晚饭时分一家三口人在一起吃饭,只听见筷子轻碰碗碟的声音,还有人嘴咀嚼的声音。我扒拉着碗里的白饭闷闷不乐,保明看我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也觉得没趣,把银筷往桌上一搁,双手撑脸盯着菜发呆,阿玛见两个孩子都不吃饭就给我们一人夹了一筷子菜,谁知我俩竟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你若无聊就早些去念书,整天呆在家里长吁短叹是做什么,上次太医来不说只是小恙不日便好吗?”
保明终于忍不住了,“阿玛,您是真看不出来啊,承玉得的是心病。”阿玛想了想还是放下碗筷,似有沉思道:“皇室之中亲情淡薄,手足情更是奢侈。”听着他这句暗含深意的话,我问:“那您知道那件事儿?那皇上知道吗?”阿玛冲我淡然一笑,“承儿,皇上解决不了你的问题,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
院子里的银杏树叶已经全部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和满地金黄的落叶,凄凉中仍有美丽过后的绚烂。我坐在窗前抄宋词,笔悬在半空,墨早已干透。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读起姜夔的这首词,感叹豆蔻年华的美好,可惜韶光易逝,身边的早已物是人非,不过我还在执著往事罢了……正在出神十三的笑脸突然出现在窗口,唬了我一跳,但还是很高兴,一扫刚刚的愁云将他请进屋,又故做生气道:“十三爷是不是以为我死了,这么久也不来看一眼?”十三脸上的淤青已经退去,眼角的笑纹也回来了,他说:“四哥去扬州赈灾酬款了,那的堤又给冲毁了,河督董国安又是个没建树的人,竟然把在黄河海口的马家港筑拦黄大坝,现在下流不畅,河工日坏,前两年的河督靳辅过世了,于成龙又因父丧回旗守制了,皇阿玛现在急得火烧眉毛……”听他喋喋不休地说,知道他的心病已好了大半,于是问:“四哥忙的没时间,你又在干什么?这么长时间不见人。”他马上一脸委屈,“我说小承子,咱可得凭良心说话,我这两天可是为你操劳为你累,为伊消得人憔悴。”他说着把一只木盒推到我面前,我心想这人真是怪,前几日还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四哥的灵丹妙药一吃就豁然开朗了,俏皮话还连珠炮似的往外蹦,想着打开盒子,一副精致的玉坠耳环,细细的银链下挂着一个圆小的翠玉,用镶着蓝石的金圈围住,圆溜溜的玉石可以在中间打转像是“石”来运转,因为我的名字里有个“玉”,所以收到的礼物多是玉器,只是这样精细的玉坠耳环还从未见过,我小船不可载重忙向十三作揖行礼,道:“多谢十三哥啦!”十三连连摆手,讪讪道:“这样是四哥送的,那个才是我的。”我有低头翻找,木箱里还放了很多小珠子,有玉的、银的、金的,还有一本书册卷放在一旁,险些被挤的没了位置,我把书拿起来捧在手里看,竟是这些天的功课,十三刚劲有力的笔迹整整齐齐码在书页上,让我嘴角不由得漾起笑,书页的最后还抄了《西江月》的曲谱。十三见我喜欢就用邀功的口气问:“怎么样,够哥们儿吧,别的都还好说,就那个乐谱不好弄,我可是冒着被皇阿玛罚的危险,躲在上书房给你找了大半天,又抄了大半天。”我笑说:“等我练好了第一个弹给你听。”他看着我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说:“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说完那起耳环就要给我带上,恰巧给进来上茶的红雨看见,唐子浩也在一旁,对上她暧昧的眼神我马上瞪她一眼,致使那句阴阳怪调,大惊小怪的话被生生咽了回去,这样就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弄得旁边的那两个尴尬不已,十三忙说:“你看我一着急就忘了,承玉你快自己带上,也让唐侍卫看看四哥专门为你量体裁衣做的这个暗器。”我一听就奇怪了,这么小的耳环怎么就是暗器了呢?但还是依言带上,红雨和子浩也好奇凑上来看,带好后十三走到我背后,只觉得他手指在玉石上轻弹了一下,“嘭”的一声就打在了老藤椅上,玉珠在地上滴溜溜地滚了几圈,溜进了床底,我们三个目瞪口呆,我摸摸右耳的耳环上,金圈里空空如也,只剩下外面镶嵌的一蹭蓝宝石。十三在一旁得意洋洋道:“我的指力不及你,若是刚才那一下是你弹的,又是弹在谁的脑袋上,啧啧,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威力无穷啊!”唐子浩也在一旁称奇:“把暗器带在耳朵上,这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红雨摸着漂亮的耳环叹道:“果然是漂亮的蘑菇才有毒啊。”逗得我们又是一通笑,十三嚷着要和子浩比试比试,红雨也说要看我演示耳环暗器,三个人载笑载言,晚上十三就被阿玛留了饭。
之后的三四天我依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学得个富贵闲人在家等人来送上课笔记,十三的笔记抄的甚是认真,不时还加上几句法海师傅说的乐子,至于那天的事情他只说了一句:“那天八哥不在。”可惜这句话并没有让我更加好过或是带给我什么希望,也许这并不是我的心药,或者说这还不足以做我的心药,毕竟这些天不见他都不曾来看过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八哥成了我众多问题的解铃人,从小时幼稚琐碎的问题到这些年他们兄弟之间的纷争,我喜欢问他,而他也总能给我合适的答案,有时也想过这种依赖为什么只对他一个人,我也有很多其他兄弟姐妹啊?还有皇室以外的朋友,后来觉得是因为四哥为人冷淡,就算对我很好,可是每次看到他的黑面我所有的问题都不能说出口,而十三十四和橘敏又被我视为同龄人,大家都是小屁孩都有一堆的不知道,所以除了阿玛,这个温和的八哥哥就成了倾听者,至于其他我还只是懵懂地感觉。
王府的花园里,我坐在花坛边练琴,弹的是那首《西江月》,温婉动听,一有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的感觉,十三坐在一块石头上,不时地摇头晃脑,依歌而和,声音像旷野一样低沉而辽阔,乐声直至高潮红雨走过来,我抚住震颤的琴弦,红雨说:“八贝勒爷、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来了,要到这来见格格,您看着怎么办?”我看一眼十三,面沉似水坐在一边不吭声,微笑着对红雨说:“你去沏茶,我们这裕亲王府还没这么热闹过呢。”她前脚出去,后面大路人马就到了,十哥、九哥打头阵,剩下两个跟在后面,一阵寒暄问好,大家都客客气气,我心里却极为厌烦这种虚伪,就把众人引到前厅,准备开门见山。谁知刚一坐定,十阿哥就沉不住气了。
“我说小承子,你到底怎么那么多天没去书房,是那个……是不是因为那天的事?”没想到他想起那天的事情竟还有几分愧色。
我不去看八哥隐在刺眼日光中的脸,用爱搭不理的腔调回:“是啊,我亲爹亲娘都死了,我可怕被人打,还是在家有王爷罩着好,不用每天提心吊胆,如芒刺在背……”我说得讽刺,弄的他很没面子,一个劲儿的挠头。
九阿哥突然长身起立走到十三面前,一拱手道:“十三弟,上次是我们不对,我在这也替老十跟你赔不是。”十三慌忙起身抚他,“九哥这是什么话,兄弟有不对的地方自该有兄长教训,我岂有不受教的道理。”我呆若木鸡般听这两个人打官腔,九哥倒也罢了,怎么十三也……十阿哥突然愣头愣脑的插进来:“为这个我可是遭了八哥的训斥,灰头土脸的。”这家伙到是直肠子,胸无城府。十四也说:“哪里叫训斥,简直叫喝骂,架势快赶上皇阿玛了。”我猛地回头看八阿哥,却不知什么时候阳光已经射偏,他正瞬也不瞬地看我,眼神中有种期待,我觉得心跳停了一瞬,冲他甜甜一笑,感到他的眼神有些呆,但立即调整过来回我一个释然的笑,好像在说:“只要你不生气就好。”这一系列的眼神交流被在场的每个人捕捉地无一遗漏,除了十哥,他竟然很无赖地问:“小承子,你该不能是看上老十三了吧?”这种话居然还说得像真有这么回事一样,看到十四看十三的脸色又不对了,我忙大声辟谣:“什么跟什么啊,你才喜欢十三个呢!”收起刚才的笑容,我开始万分尴尬,红雨忙在一旁打圆场:“哦,哦……那个,八贝勒这样的谦谦君子也不知喝骂起人来什么样子?”十哥马上自告奋勇地要模仿一段,他还真是声情并茂,绘声绘色,逗得众人笑声盈满一室。那天以后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往常,上学、下学、吃饭、玩闹,又回到了一切都好,只欠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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