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记（清·上）

　　我猛推了一把旁边还在熟睡的红雨，不料她竟不耐烦地哼哼了一声，我立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觉得头顶的声响顿了一下，接着就是“哗啦”，床铺正上方的承尘和木梁分崩离析，可以看见房顶的瓦片四散飞落在我周围的地面和床单上，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红雨早已清醒了，嘴巴微张着，眼睛由于惊恐睁的很大，漆黑一片的房间里突然闪过光亮，一件明晃晃的兵器从屋顶的大洞中朝着我们所在的位置劈过来，促不及防下，我掀起被子去迎它，对方的力道太过大，将被子撕了个粉碎也只改变了它行凶的线路，电光火石之间我看清那原来是一柄弯刀，砍在我和红雨中间的空隙上，内力之强以至木床成了两半。
　　红雨和我都摔在木头中，她不会武功，避闪不及被木屑插入了左臂，倒在那里呻吟，来不及想更多的，数条黑影已经窜至眼前了，我飞身先护在红雨前面，照刚才的情形看，这些人都不是剩油的灯，现下只有一个办法了，“有刺客，救命啊！”我出人意料地高声呼救把在场的黑衣人都唬了一跳，中间一个拿弯刀的，我可以看出他就是首领，因为别人只持一柄单刀，只有他使的武器不一样，他最先一个将刀尖对准我，脚底点着轻步滑行而来，我仰面一个下腰，觉得刀刃贴着鼻尖蹭过去，回身掠起俯在地上的红雨蹬上桌面，桌子被我的冲力推动着一直滑到了墙角，停稳时我已经如白鹤一般展翅栖息着，五个身穿黑色夜行服的男人站成一排，刀都持在左手上，我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说不定已经有人听见了动静，可红雨不断痛苦的呻吟却让我心烦意乱。
　　“福晋的好身手真是让人佩服啊，不过我劝您还是不要白废力气了，这个时辰一般人都躺在床上梦庄周呢，你喊破喉咙也是白费，哈哈。”我微微一怔，冷笑着说：“原来是庄怀，哼，你这种彬彬有礼的书生腔调也很让人难忘，只是我也要劝你别再妄想我会束手就擒，乖乖死在你的刀下。”虽然嘴上这样说，可心已经全凉了，他若打定主意要置我于死地，那今天我能走出这间屋子的机会就太渺茫了，再看外面还是寂静一片，救兵遥遥无期。
　　庄怀的笑声更阴险了，让人听着毛骨悚然，好像已经到了地狱，他狂妄地说：“死到临头了还嘴硬，今天就让你好好见识一下我的功夫！”话音未落两人同时出招，他的弯刀旋转着掷出直指我的眉心，我取下两根束发金簪扣在手心，以手代剑，人剑合一，看准刀身飞来的角度，右手顶在刀把上，左手滑过刀刃，两相摩擦在黑暗中蹭出火花，刀子逆转了方向飞回庄怀手中，而左手里的簪子已经滚烫了，瞥见黑衣人身后的墙上挂着红缨铁枪头，那是我亲阿玛的遗物，也是这里唯一可以御敌的兵器，拿到它才是逃出升天的办法。眼看庄怀五人摆开了梅花阵，要一齐对我发起下一轮进攻，当机立断，我不避不闪竟迎上前去，手中的金簪和一对玉珠耳环，四枚齐发将除了庄怀以外的四人解决掉，趁庄怀怔在当场的一瞬间，我摘下了铁枪，冰凉的枪柄在手，心里像有了依靠，这次是以命相搏，我定要拼尽全力。
　　不敢再呼救，因为府里的人一时半会是听不见的，而且这样只会激怒对手，庄怀的武功本来就高于我，盛怒之下我就必死无疑了。他先出招了，弯刀晃成一道光影，快得让人目不暇接，而且绝对的狠毒，没有一式是虚晃而过，只要出手必取要害，天灵盖、面门、脖颈、胸口、小腹，总之打得我只有招架的余地，根本无力还手，墙角处突然一亮分散了我们的注意力，原来是红雨点燃了火折，她的半条手臂嫣红一片，庄怀怒吼一声：“找死！”目光恨绝无比，脚勾起地上的木屑击向墙角，我急忙抽出枪头格挡，但枪头太短了，未能及到木屑的边缘就要脱手，墙角里的红雨大叫：“格格小心！”我感到强烈的戾气向我袭来，心中大叹：不好，他又在使那把鬼刀了！端云步法我在慌乱中匆匆后撤，这边还没脱离魔爪，红雨那里又闷哼一声，难道今日我们二人真要死在这里吗？火折并没有被熄灭，而是掉落在狼藉的地面上，引找着零散的干木屑，房间里渐渐亮起来，让我绝望的打斗还在继续，我现在简直就离死亡差半步了，刀刃再次掠过脖颈，咽喉处有金属的凉意，弯刀围着脖子转了个圈，一绺头发被削下来了，我已经时刻准备着下一个被削下来的是自己的脑袋，而且墙角的火势越来越大，眼看就要蔓延到脚下了，也不知道红雨怎么样了，这样下去就是不被鬼刀杀死，也会被烧成灰。
　　“啊！”兵刃相交的关键时刻，我后脚跟被散落在地上的杂物牵绊，人一下子摔倒，眼前一片黑，完了，全完了……眼睁睁看着刀尖就要刺入胸口，庄怀露在黑纱外的眼里闪着火光，狞笑着期待双手染满鲜血的感觉，空气中燃烧着灼热的气氛。
　　“啊……”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倒在血泊中的却不是我，刚才不见了人影的红雨冲了出来，用单薄的身体作为我最后的保护屏障，我像疯了一样号啕：“不！不要！红雨……”她的身子因为疼痛剧烈地抽搐抖动，庄怀已经杀红了眼，不顾一切地要不刀插得更深，刺入我的身体，就在尖利即将扎到我心口的时候，红雨死死握住了刀柄，房间里顿时充斥着我的嘶喊和庄怀的怒吼，我惊恐地看着刀刃没有半寸的推进，红雨手握的地方血汩汩地流出，这种触目惊心像一把铁锤击碎我的脑颅，我狂喊着“放手”，可她只是紧紧地抓着，她尖细的声音说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格格快走，快离开，你要活着，要为红雨报仇！”字字坚定，声声戳在我心上。“啊——！”万般无奈下，庄怀抽出了刀，滚烫的血液喷洒在我的面颊上，红雨死了，强烈的后冲力把我带到了窗口，用生命最后的力量保护我远离危险，她的五根手指竟被齐根砍断，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泪，这些也都不重要了，因为我的又一个亲人死了，为我而死，受尽千般的折磨，万般的疼痛。
　　我眼神迷离地躺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血红的人，她白色的中衣全被血染了，庄怀站在离我五步开外的地方，陷在星星点点的火苗中间，他在可笑地跳脚想要摆脱烈火焚身，不如就让我抱着红雨亲眼看这个混蛋被烧死，我也可以解脱在这片绝望的红色中。红雨的眼安详的闭着，像熟睡了一样，那么温柔亲切，只是脸色惨白，难以想象这样的柔弱下竟是对我的拼死相护，“离开，活着，报仇”她的话从天际传过来，击打着我的耳膜。报仇？仇人？庄怀还在与火苗搏斗，如果他死了红雨就算安息了，还是……对！还有太子，真正的幕后指使者。我要离开，活着走出去，揪出太子，无论用什么方法。窗户就在面前，我如浴火的凤凰飞出窗外，泪顺着眼眶飞进我散乱的长发，有些飘进了天际，不知撒入了天堂中谁的灵魂。
　　落地的一刻，我看见很多人从四面八方跑过来，他们大喊着救火，水被源源不断地倒进火海中，可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我却躲进了树丛，隐在光秃的树干后面，不能相信昨天这里还是我的家，有我的一切，可现在眼前只剩下一片火海，就是三个时辰以前，红雨还在和我说话，快乐或是伤心她都与我一起承担，可现在她却躺在那里面，从此再不能和我说一句话，脑子里全是她临死的惨状，浴血的红衣，切断的手指……她要我离开，活下去，可离开去哪里？这儿还能给我一丝希望吗？我回去又指望谁能帮我，十四、四哥、八哥……如果他们能帮到我，那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说不定还会连累到他们，毕竟我所仇恨的人正站在权利的颠峰。
　　府邸里的人几乎全聚集到了火场下，我藏身的树丛在他们后面，不会有人注意到我，更不会有人想象到他们来之前就有一个逃出生还的人，何去何从我已然决定了，只是仍有不舍和牵挂，目光在人群里搜索着熟悉的身影，有人在狂乱地嘶喊着什么，是十四！他正被两个家丁抱住臂膀，奋力抵抗要冲进烧得不成样子的房子里，他以为我还在里面，就要奋不顾身地去救我，像每次他决定留在我身边时一样毅然决然。手狠狠地抠在干枯的树干里，嘴唇也咬出了血，但只有心才是最疼的，我想跑过去抱着十四，告诉他自己没有死，可背负的仇恨又要如何？不能再等了，否则我会没有勇气离开，最残忍的一刻，我竟然没有回头，任十四悲痛的咆哮呼喊声传进耳朵，我的脚步却越发坚定，静静的消失。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狠心起来，变得不像以前的自己，满心都是仇恨，恨太子也恨我自己。
　　呼啸的夜风中，马厩里丢了一匹马，还有马夫的一身旧衣服，我手握着红缨铁枪，一人一马立在浓墨般的夜色中，身后依旧是火光冲天，看来这场火要到烧尽时才会熄灭，关于完颜承玉的所有一切都会埋葬在废墟中，这个名字只是我的前生，但我知道这不是完结，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用这个名字一雪今天的仇恨。
　　勾住马缰绳刚想转过巷子口，一团黢黑的东西窜出来，我赶忙把马驱过拐弯处，血肉模糊的一个人，身上的夜行衣都撕扯成一条一条，庄怀连滚带爬地朝皇城方向走，天就要擦亮，我面色冷清地看着这个鬼远去，既然他还活着，就会把我还没有死的消息告诉他主子，命中注定了太子不会放过我，而我要将自己置于死地而后生。
　　策马扬鞭，背向紫禁城飞奔而去，大红的木门在我身后越来越小。
　　我还会回来的，这里还有很多我难以割舍的人，还有我血色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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