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

　　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下了床想出去看看，到了门口却又一个转身跳回了床上。
　　应该以怎么样的心情态度去对待他？他是不知道了。也努力想要以从前的那些态度去感受，去交谈，呵呵，根本是天方夜谭吧。
　　澈啊，你……有没有想我……
　　想？傻瓜，怎么能不想。
　　就是想得骨头都空了，想得喘不过气来，想得快疯了才不敢再去想。
　　夕澈把头埋到枕头里，呢喃地发出断断续续地声音，听清楚了才发现是一声声的“明洌”。
　　明洌阿，你终于回来了。可是我却连看着你的勇气都没有了，我们还能回得去吗？
　　回去？
　　夕澈冷冷打了一个激灵，回去做什么呢？再去做那些自己也不知道真假的暧昧，再经历一遍那些不知名的折磨，再被别人指指点点地说是性别倒错的变态……还是，再听明洌说他恶心了……
　　“不要——”夕澈冲口而出，身体不停地抖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的闷慌又他开始不知所措。
　　门就在这时被轻轻地敲了两下，夕澈愣了愣，没应。过了一会儿门上又响了两声，然后长长地没有了动静。
　　夕澈呆了半晌，突然冲下了床，“呼啦”一下拉开门。
　　门外没人。
　　他向另一间房张望过去的时候，有人拉住了他的衣角，一回头，穿着睡衣的明洌就落入了他的眼里。
　　头发有些乱乱的，神情有些躲闪，嘴巴动了两下却没说话。
　　夕澈的心又开始不听使唤地乱跳，“怎么了?”他有些后悔出来，想快点结束这场对话。
　　“嗯……那个，房间里有点冷……我想问问你还有没有被子……”
　　夕澈这才想起那间房里的确只有一条薄毯而已，而现在已经近深秋了。
　　夕澈闪回房里，抄起了自己床上的被子，又跑了出来，塞进了他的手里，
　　“快盖上，别着凉了。”
　　“嗯？”明洌有些发愣。
　　夕澈又把他推回房里，“快休息，你今天一天都没休息过了。”
　　不由分说把他按到床上，盖上了被子，想了想，又盖上了旁边的毯子。夕澈做这些的时候知道明洌一直睁着亮亮的眼睛看着他，他避来避去也没避开。
　　“睡吧。”最后他只好草草做好这些打算仓皇而逃了，可是衣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明洌的手里拽着。
　　“澈啊……你这样还真像我妈了。”
　　“小子，你妈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吧？”夕澈话出口就觉得不对。明洌的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想回来找爸爸的却没找到，如果不是“亦心”收留了他，也许现在还在街上流浪。比起他自己至少还和妈妈有过那么长段时间的回忆至少还留有一个以后可能相见的冀望，明洌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从前都很少提到的他的伤心事，今天慌乱之中竟然不分轻重的说了，夕澈有些尴尬不知道要再说什么，明洌却幽幽地开了口，
　　“夕澈，那你能不能不要像我妈那样……丢了我？”
　　夜晚的明洌有点脆弱地不像他。夕澈心里纠结着，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丢下他？明洌阿，是你丢了我啊！
　　“夕澈，答应我。”明洌拉住夕澈的手，手上有微微颤动传了过来。
　　“好，我答应你……放心，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明洌愣了愣，夕澈趁这个空档，抽开了手，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轻松，胸口的闷慌也不见了。
　　屋里的确只有那么一条被子，他打开箱子，掏了几件衣服，往身上一盖，竟然也不觉得冷，不一会儿就会周公去了。
　　再醒来，却发现身上的衣服不见了，家里唯一的毯子和被子倒全在他身上。
　　他倒也没怎么惊讶，伸了懒腰，慢慢走出来，桌子上已经有香气四溢的早饭。
　　这是他吃到的最早的早饭了，在俊送的也没那么早。
　　旁边细细簌簌有些声响，他寻声看去，明洌在一边鼓捣那些他为他腾出房间时搬出来的东西。这边捣捣，那里翻翻，弄了半天也不见收拾地怎么干净了。
　　夕澈笑笑，刚想要过去帮他，就见他手上拿起了一个小小的箱子。
　　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箱子了，夕澈的神经却一下子绷紧了，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口积聚起来，在明洌伸手要打开箱子的时候，爆发出来，
　　“不要打开……”
　　明洌显然是被他吓到，震了一下，回头莫名地看着他，夕澈的眼睛却直直地盯着他手里的箱子。
　　还是被明洌打开了的箱子，只是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
　　空的。
　　“里面没东西啊，怎么了……”
　　怎么忘了它已经是空的了。
　　“夕澈……我只是想帮你整理一下东西，你……怎么了？”
　　怎么会忘了，里面的东西早就被一把火烧掉了……他的记性不好了？还是太多幻想给他希望，让他以为可以回到过去？
　　看着眼睛发直，身体微微颤抖，不住摇头的夕澈，明洌有些慌了，把箱子丢了回去，走过来拉住夕澈的手，
　　“澈啊……对不起……先过来吃饭吧……”
　　夕澈闭上眼睛，呼出了一口气，慢慢地说，
　　“不用理了，你很快就会搬出去了……东西就放那儿好了，不要理了。”
　　“夕澈……”
　　“你很快就会搬吧？”
　　“……”
　　“答应我，很快就走，好吗？”
　　“我……让你讨厌了吗？”
　　夕澈轻轻地摇了摇头，像无力再说些什么，转身向门外走去。却被明洌一把拉住，
　　“夕澈啊，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吗？你说话啊……”
　　后面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夕澈却如未闻，行尸一般不停走向门口，在快要开门的时候，终于因为被从背后一把抱住而停下。
　　“夕澈……”耳边的呼吸有些乱，手臂越收越紧，紧到后背能感觉到一下下急促的心跳。“夕澈啊，别走……”
　　夕澈眼睛还是无神地看着前方，幽幽地开口，
　　“明洌，知道你现在抱的是个男人吗？”
　　能感觉到抱着的手臂一僵，
　　“你……不觉得恶心吗？”
　　后面整个人僵硬了起来，“夕澈……不要这样……我……”虽然僵硬，手臂却仍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夕澈轻轻一笑，“不恶心吗？可我……觉得恶心了。”
　　屋子里一下子静得吓人，耳边的呼吸也微弱地感觉不出了。晴朗的早晨连欢快的鸟叫声都听不到，耳朵里只有墙上秒钟“嗒嗒”无休无止走动的声音
　　身上的手缓缓地放开，夕澈这次却没动，只是静静呆在原地，感觉另一个人穿过他的身边，对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震地他耳朵嗡嗡直响，
　　“你别走，我走——”

　　夕澈默默走回去，走到桌边，坐下。桌上的粥和香气四溢的饼都还静静地冒着热气。
　　做了很久吧，傻瓜，怎么不吃一口再走呢？
　　为什么还要回来？这次你为了什么要回来呢？回来了为什么还要来找我？看到我又为什么还要说那些话？
　　明洌，不怕我受不了吗？不怕我会再对你抱有希望吗？还是你想要把我逼疯了一了百了。
　　夕澈慢慢勺了一口粥放进嘴里，一个不留神却被呛到了气管里，猛烈地咳嗽了起来，一下一下，咳得他觉得胸腔隐隐作痛。
　　明洌如果早上早起，就会有些低血糖，吃什么都会呛到，不吃什么又会晕。不知道现在这个情况好点了没。
　　夕澈边咳着，不知怎么就想到这些，再看看桌子上的早饭。今天明洌似乎也还没吃，又比他早起了很久……会不会就这样在路边晕过去了。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起，夕澈就“腾”地站了起来，一路弄翻了椅子、鞋柜，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还是清晨时分，街上冷冷清清的，晨露也十分重，有些阴冷。夕澈仿佛全然不觉得，拖着拖鞋，穿着睡衣，在大街上哈着白气，走走停停不断地寻找着。
　　“明……洌啊——”在找了两条街却仍然没有明洌的影子以后，他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音。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像话，焦急和慌张更让发出的语调抖地支离破碎。
　　“明洌……明洌啊……” 但是他仍旧一声一声地叫着，一声比一声坚持，却一声比一声无望，好像两年前的机场。
　　他倒希望现在也能像两年前那样，明洌突然就出现了，即使他的出现是为了再一次狠狠地离他而去，或者说弃他而去。他不在乎了，只要明洌现在能够出现在他面前。
　　“夕澈——”
　　轻轻的一声，夕澈未加分辨就欣喜若狂地转身。
　　站在他面前的却不是明洌，而是另一个他很久很久都没见的人，身后倒依然不变的跟着一排的人。夕澈的心一下子又灰了下去，
　　“大家都喜欢选着最近的时间一起出现啊。”夕澈牵了牵嘴角，有点自言自语地说。
　　“我们聊聊吧。”
　　“现在不行……明洌不见了。”
　　“他是大人了，不会丢。”
　　“不行，他没吃早饭，会低血糖的……振叔，明洌不见了，你不着急吗？”
　　振叔笑笑，看着他，“着急，所以才赶过来。不过，我想要找他还是先找到你比较快。”
　　这是什么外星语言，完全没有逻辑嘛，他是明洌的GPS吗？夕澈脸上一丝苦笑，
　　“对不起，就是我把它弄丢的。”
　　“他不会丢，只不过不容易找回去。”
　　这又是什么外国话，他发觉这个乔佑振很久没回中国，连中国话都说不利索了。他有些不想再跟他瞎掰下去的心情。
　　“振叔，我要去找明洌了。如果你方便可以来帮我，如果不方便就请回去吧。”
　　说完便转身。风有些大，把身后已经远远的振叔的话传进他的耳朵，
　　“夕澈啊，你连自己都还没找到，又怎么找明洌？”
　　又是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夕澈打算不再理他，没有回头，反而更加大步向前走。振叔倒真的没有跟上来。

　　走了大半个街区，明洌依然没有踪影。走着走着，夕澈突然打了哆嗦，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起来了，清晨的寒气差不多散尽。
　　怎么现在觉得冷了？
　　夕澈走到了一个拐角，蹲了下来，把身子蜷成一团。
　　记得以前小的时候，一次他和明洌他们玩捉迷藏，他选了一个其实不怎么隐蔽的地方，等着明洌把他找到。没想到一直等啊等，等得他都睡着了再醒来，明洌都没有找到他。他睡眼朦胧地跑出来一看，明洌在不远的地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东翻西找的。
　　夕澈想，他和明洌似乎就是这样，永远差那样一点的距离，彼此都在找寻对方，等待着，却总是错过。
　　也许，现在明洌也就在街角的另一端。
　　只不过他没看到他，他也没发现他，所以他们都以为对方在遥远的找不到的地方而绝望。
　　他站起来，向周围望去。街上的人潮渐渐多了起来，十字街口有秩序地慢慢移动着，形形色色，各式各样，没有一个是和他有关的，没有一个是他想要寻找的那个。
　　明洌啊，这样，就是我们结局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