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卷：月落上海

　　一个月后，陆晋生身上的伤大致都痊愈了，他也想的很透彻，即便邢冬将那份晋升为国防部长的授命书和那枚勋章一并带回来，他也没有一丝动摇。他在那场战争中扮演着角色的军事活动已经结束，因而他的使命已经完成。
　　于是，他突然抛开他对军队和国家的一切忧虑，尽可能沉浸在宁静的氛围中，好像已经发生的和正在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毫无关系。
　　“您要走了吗？”邢冬知道自己挽留不住他。
　　陆晋生脸上露出了微妙的、能洞察一切的微笑，他耸耸肩膀回答说：“我只是要找回最开始的自己。”
　　“夫人还在等着您——”邢冬为他披上大衣，勉强笑道：“属下愚笨，比不得李军长，只是——”
　　“邢冬，你还有大好前程，千万不要再回头了。”
　　“区区一个军座头衔，我倒不在乎，我只想继续跟在您身边。”邢冬颔首请求道。
　　“糊涂！”陆晋生厉声喝道。
　　邢冬双膝跪地，噙泪诉求说，“在这十几年战乱中，大片田园荒芜了，庐舍烧毁了，无数的人都葬身其中，也包括我的父母，我无悔的投入到抗战当中，可是如今我像迷路的人，找不到方向——这一切究竟意义何在呢？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是什么迫使这些人烧毁房屋和杀害自己的国民呢？从百姓手中掠夺走全部的金银，剩下一堆无用的金圆券，是什么力量使他们这么做呢？我所期待的民主局面何时会到来，还是根本就不可能到来呢......”
　　“邢冬，不要再回忆过去了，也不需要反思——”
　　“那个被我们奉为神明的人，都做了些什么，他们就只会说：那是神在奖赏或惩罚他的子民，才赐给他权力，并且指导他的意志去实现他那个神的旨意。这个看似圆满的谎话我不想再听下去了，您可以告诉我吗？我还能相信什么？”
　　陆晋生看着他那凄凉的眼神，却只有沉默，他回答不了，也解决不了，他选择了躲避。
　　“他是一个骄傲自负的人，他有那么一帮自私善于钻营的奸臣，所以败得一塌涂地；他的继承人，我不了解，我也不敢恭维，自问我也无能辅佐他，所以我递上了辞呈——”
　　“你这是何苦？”
　　“我想李军座若是还活着，也会这么做的。”
　　陆晋生仰面望着碧空，害怕眼泪再次流出，良久才说，“邢冬，我们该离开了。”
　　邢冬脸上终于绽放了久违的笑容，那是对自由的憧憬，也是对过往的告别。
　　夏家。
　　原本以为这么大排场的宴会能够吸引足够多的人，夏织茵精心安排了这次活动，想让大家看一看这了不起的场面，可是老朋友只来了那么几个，孔妮娅竟也在宴会结束之后才赶来，她恨不得大哭大闹一番，可是又怕某些人看到，只好强压住怒火，极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但回到卧室，看到孔妮娅一脸无辜的坐在那里，就大肆发作起来。
　　“你真让我下不来台，孔小姐，你为什么不把邢军座请来呢？你之前可是答应过我的，亏我还那么相信你！”
　　“我想他不会——我想他不可能真来参加，”孔妮娅不高兴地回答说，“虽然大家都说——”
　　“大家？这么说来，大家都在背面叽叽咕咕议论我，是不是？”夏织茵气愤地嚷道。
　　“难道你不知道邢冬已经辞去了军职，准备离开台北吗？”
　　“你在骗我，他不可能刚刚荣升就——”
　　“唔，织茵，”孔妮娅非常难过地说，“我不是有意伤你的心，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只是不想看着你继续陷下去，他只是你的救命恩人，到此为止不好吗？”
　　她怯生生地把一只手搭在夏织茵胳臂上。可是织茵一下子把它甩开了，恨不得自己也能像傅宇晟那样拔枪对准她。
　　但是孔妮娅也不示弱，瘦削的肩膀挺了挺，顿时显出一副庄重的神气，她两眼盯着夏织茵那双愤怒的眼睛，虽然和她那略带稚气的面孔和她的身材有些不相称。
　　“对不起，织茵，让你伤心了，但是你不能再见他——”孔妮娅往四下里扫了一眼，想找一个最重的词儿——“既或我不得不显得粗暴无理，你也不能见他，他和你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你是在指责我的救命恩人吗？”
　　“不是，只不过他是你的恩人，却不是我的朋友。”
　　“可是我喜欢他。”
　　孔妮娅无法回避了，但她仍旧盯着织茵的眼睛，突然之间，激动的话语脱口而出，声音不大，里面却包含着无法消除的恨。
　　“难道你忘了傅宇晟是怎么死的吗？邢冬为什么会救你，难道你忘了吗？就是他们狠心的夺走了宇晟的生命，我忘不了，永远也不想忘掉这一切。如果上帝让我活下去，我还要教我的子孙痛恨这些人。织茵，你怎么能忘记呢？”
　　孔妮娅说到这里，停下来喘一口气，织茵注视着她，看到孔妮娅感情强烈，声音颤抖，使她感到吃惊，把她的怒气驱散了。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织茵不耐烦地问。“我当然记得！可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妮娅，傅宇晟都不曾后悔，你又为何执迷至此呢？”
　　“因为宇晟深爱的女人是她，所以他无从选择，可我恨她，恨她周遭的一切，也包括邢冬。”孔妮娅斩钉截铁地说。
　　“我的天哪，妮娅，你太偏激了！”
　　“我也不想使你伤心，也不想指责你，个人有个人的想法，人人都有权保持自己的想法。我最好的朋友，你听我说，我是爱你的，而且你也知道我爱你，不管你做什么事，我也不会改变对你的态度。咱们毕竟是同舟共济，一起过来的呀？你喜欢上谁都不重要，只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
　　“不要说这些让人感伤的话，妮娅，”夏织茵不满地说，但是孔妮娅轻轻地用手搂住了她的腰，她没有再甩掉。
　　“如果真的喜欢他，就不要离开他。”孔妮娅愉快地说，不过她又悄悄地补充说，“织茵，不论你在哪里，我希望咱们还和过去一样，互相看望，我会想念你的。”
　　“妮娅——”织茵脸上露出伤心的样子，她的心事全被妮娅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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