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卷：月落上海

　　陆晋生在沿着林荫道驶回家时，觉得忧心忡忡，想到陈源向他隐瞒了某些重要的事。
　　他从右边树林中听见妇人愉快的喊声，看见挡住他车的一群飞奔而来的姑娘，一个苗条的、苗条得出奇的、黑头发卷、大眼睛，穿着一身黄色印花缎袍的姑娘向车近旁跑来，她头上裹着一条水蓝丝巾，丝巾下面露出一绺绺梳平的头发。
　　这个姑娘大声说了什么话，但是当她认出那个陌生人的时候，她没有仔细打量，就哈哈大笑地跑回去了。
　　陆晋生不知因为什么忽然觉得心里很难受，日子是如此美妙，太阳是如此灿烂，四周的一切是如此欢腾；而这个苗条的漂亮的姑娘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的存在，他的思虑，想必是愚昧的，然而是快活的幸福的生活，使她感到心满意足、无比幸福。
　　“没有我的允许，乐彤是不能出去的，她的这种病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晴朵央求说，“她这样快乐，拜托你不要限制她的自由，有彩琳跟在她身边，她不会有什么危险。”
　　陆晋生情不自禁地怀着好奇的心情问自己，“她又能幸福多久呢？佟康镇会不会兑现他的承诺......”
　　晚上他独自一人待在书房内，公文搁在一边无心处理，他把阅读的书籍合上，站起来走到窗前，打开窗子，他一打开百叶窗，月光就闯到房里来，好像它老早呆在窗边等待一般。
　　夜里很冷，静谧而明亮。
　　紧靠着窗前有一排已经修养的树木，一边呈露暗黑色，另一边闪耀着银光，这些树木下面生长着一种多汁的、潮湿的，葱郁的，有的叶子和细枝呈现银白色的植物，在距离更远的黑色的树木后面，有一个被露水映照得闪闪发亮的玻璃屋顶，下面是各种类的花卉，以百合居多。
　　一轮将近浑圆的皓月悬挂在花房之上，几乎看不见星星的天空映入他眼眸。
　　陆晋生用臂肘支撑着窗台，他的目光盯住天空。
　　这时，来自不速之客的敲门声打断了他原本的遐想，他转身，意料之中果然是陈源。
　　“在上次谈话当中我来不及同你谈谈。”他说道，脸上流露着温和而轻蔑的微笑，仿佛在微笑之中承认陈源并非一般小人物。
　　“我是老早就知道你的，你的出身优越，你的能力绝不仅于现在的职位。”
　　“是的。”陈源说，“我父亲不想要我享有这样的权利，我是从低级军职开始的。”
　　“令尊是老一辈的人，显然比极力谴责这形势的我的地位更高，可是这局势只是恶化原有的正义合作而已。”
　　“不过我以为，这种谴责是不必要的。”陈源回答道。
　　他开始感觉到陆晋生对他产生的影响，于是他力图反对它。
　　“也许只是一种维护个人虚荣的理由。”他又轻言细语地说。
　　“不，我完全是为了国家。”
　　陆晋生白皙的脸上原有的笑容消失了，更镇定的说：“与你一样，我也不想利用优越的职位达到某种目的，我只是在名副其实地履行职务。”
　　陈源慢慢走过来，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冷笑：“为臻达此一目的，应当使美德压服罪恶，应当竭尽全力使诚实的人们在今生凭借自己的德行获得永久的赏赐......呵呵，陆司令宽大的胸襟令我叹服，可现时的政局给你伟大的志向带来极大的障碍，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办呢？是不是应该剪除异己，以暴力驱逐暴力呢？”
　　“这样的意图根本就是错误的，只要人们始终是这个样子，任何暴力镇压都应当受到指责，因为它丝毫不能改掉邪恶，像戴雨农建立的某个机构本身就是一股邪恶的力量！”
　　陈源不以为然，说：“他只是代蒋委员长肃清罪恶和愚昧，并且庇护军事人才和美德，从灰烬中救出优秀人士，要他们加入我们党国，那时候只有我们党国才掌握权力——无情地束缚那些保护骚乱的人们的手臂，使他们不自觉地受到管制，一言以蔽之，必须确立我们党国的统治力，不惜任何代价......”
　　“甚至不惜把万万国民投入无尽黑暗中，这就是你支持戴局长滥杀无辜的理由？多么荒谬啊！我想党国也不会以此来维系自己的统治地位，血腥里没有谁支配谁，只有谁毁灭谁，所谓的秘密组织更是将毁灭发挥到了极致，这种现象绝不利于党国的发展。”
　　“谁不对，谁无罪，蒋委员长自会决断。”陈源坚定的说，“李寅成被释放，正说明委员长的明智。”
　　陆晋生就像受到冷遇，沉默了良久，似乎在逃避些什么。
　　“委员长器重您，胜过老一辈的人。”陈源说，“陆司令心里自然也清楚，不用我再说。”
　　“关于李寅成，我很感激委员长，我也很愿意为他分担。”陆晋生苦笑，“现在该是时候回到战场了，驱除日寇，党国才能恢复安定。”
　　“驱除日寇外，还要剿共，二者皆要清尽。”
　　“不合作抗日，国如何立？国若难立，党国何存？”
　　陈源将文件又重新放回桌上，笑说：“明里抗日，暗里剿共，歼灭日军之时，共军亦全亡。”
　　陆晋生再次沉默了。
　　陈源看出他的犹豫，改变了音调，凑近他，说：“你应该感到内疚的，霍侑璨因你的无视而惨遭杀害，邱绍安更是被你当场击毙，郑祺及段家人的死也是因你的置之不理，现在你已经没有仁慈的机会，陆司令，你的漠视已使□□人员相继死亡，在你心中，只有党国的利益至上，对吗？”
　　“我认为自己不必须与你再辩论什么无聊的话题。”陆晋生走回窗前，说：“我不是对他们视而不见，而是我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只要蒋委员长信任你，你手中的权力比任何人都大，这就足够了。”
　　陆晋生怀疑地问了一句，“难道蒋委员长会一直支持我拥有如此高的威望？”
　　“是的，陆司令代表着党国全部的正义，百姓拥护你，也就是在拥护党国！”
　　陆晋生终于明白了委员长的用意，他拥有别人没有的特权，却也失去了最初的自己，他已深陷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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