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歌

　　六月天，孩子脸，天气的变化，好像是一瞬间发生的。

　　不知从哪儿飘来的乌云，遮住了太阳的最后一丝光芒，明明才下午两、三点的光景，天色却愈发暗沉。

　　海面上灰蒙蒙的一片，刚刚还在海上翱翔的海鸟，此时完全不见踪迹。海浪一浪高过一浪，拍打在岸边的岩石上，灰白色的泡沫上下翻飞。

　　褚晓晓提着木桶，跟着隔壁的李婶在礁石边翻找贝壳。

　　“褚姑娘，这天色不对，别捡了，我们赶快回去。”

　　褚晓晓直起身子，这才发现，渔村里的其他人也都急着从礁石上跳下来，急急忙忙地朝岸边跑去。

　　李婶跳下礁石，对着她招手，“褚姑娘，快下来，变天了。”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海面，声音陡然变调，“我的老天爷，龙吸水！”

　　褚晓晓站在礁石上，看着灰暗的海面上，巨浪翻涌，远远的天边慢慢起了变化，突然出现一道细细的线，渐渐地，那道细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粗，最终形成了个漏斗形的柱状体，好像连接了天与地，并以毁天灭地，气吞山河之势，急速地朝着海岸边而来。

　　“这是……龙卷风？”褚晓晓瞪大了双眼，又惊又喜，“龙卷风，真的是龙卷风，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褚晓晓并没有像大家一样朝安全的地方去，相反，她下了礁石后又朝前走了几步，一直到海水没过她小腿，才停下来。

　　龙卷风还离得很遥远，可是她在在浅浅的海水中，已经能感受到那强劲的风力。她有些害怕，但能回家的强烈欲望，促使着她又朝前走了几步。

　　“褚姑娘，你不能过去，快回来！”李婶在身后大喊，“你会被龙吸水卷上天的！”

　　是的，会被卷上天，那样我就能回去了！褚晓晓回头看了李婶一眼，后者被她那异常明亮的眼神吓到了，嘴唇蠕动了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又不敢过去拉她，想了想，转身跑了。

　　龙卷风越来越近，越靠越近，高高的堤岸上，宽阔的海岸边，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那好像疯了的女人，跌跌撞撞地，一步步地朝深海走去。

　　海水慢慢没过她纤细的腰身，很快便到了她的肩膀。

　　“回来！危险！”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人的嘶吼，在这海浪翻涌，狂风呼啸的暗黑天气，似一道响雷，穿越重重障碍，响彻在她耳边。

　　褚晓晓回头，看见赵阔高大的身影，奋不顾身地朝着自己跑来。

　　“赵大哥你快回去，别过来！”她冲他挥挥手，“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要回去了！你和轻舟要保重！啊……呜……”

　　褚晓晓话音未落，一个巨浪打来，嗖然吞噬了她。

　　赵阔见状，脚下发力，似离弦利箭一般，一个猛子扑向大海。

　　褚晓晓入水的瞬间，只觉得咸腥海水铺天盖地地朝她涌来，从她的嘴巴耳朵和鼻子里倒灌进来，她奋力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了海水的束缚。

　　“褚姑娘，褚姑娘……”

　　“我……我在这……里。”她听见了赵阔的呼唤，她拼了命的大声回应，事实上，她的嘴巴仅仅张了张，在海水里吐了几个泡泡。

　　张嘴的瞬间，海水又拼命地灌了进来，她呼出了肺里的最后一丝空气，只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痛，她快要坚持不住了，意识慢慢开始模糊。

　　忽然，她感觉到有什么软软的贴上了自己的唇，然后有新鲜的空气渡了进来。她下意识地拼命吮吸着那柔软，可她才吸了两口，便觉那空气没了。她不甘，甚至加大了力度，似乎是想要挖掘更多的空气。

　　“唔……”她听见一声隐忍的闷哼，在这水中异常清晰，随即她被人推开了。

　　褚晓晓张开了眼睛，赵阔刚毅的眉眼就在眼前，他似乎没想到她会在这时睁开眼睛，眸中闪过一丝尴尬。

　　赵阔并未纠结，他即刻换了个位置，手臂从褚晓晓的腋下伸过去，将她夹在自己的身侧，带着她，一起朝岸边游去。

　　赵阔的脚刚刚踏住细软的沙滩，人还未从水中出来，便见海龙卷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并且正在朝着他们的方向过来。

　　赵阔紧皱眉头，现在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人的速度本来就赶不上风速，更何况现在还带着一个人，若是现在贸然上岸，定会被风卷走。

　　他四下看了看，视线锁定那一片离他们不远处的礁石群。

　　他来不及思考，夹着褚晓晓，快速移动到礁石边，先把褚晓晓塞进去，自己也随即挤进礁石的缝隙中，幸亏这缝隙够大，将将能容纳两个人的身体。

　　礁石群大半在海水中，赵阔个子很高，将近一米九，他的脚踩在水中的沙石上，肩膀以上都露出水面，整个人窝在礁石缝中，双臂牢牢地撑住两侧，将褚晓晓护在怀中。

　　这可苦了褚晓晓，她身高刚刚一米六五，在女性中也不算矮的，可是在赵阔面前就完全不够用了。她脚下完全踩不到底，稍犹豫一会儿，便用双腿夹着他精壮的腰身，双手也撑在礁石两边。

　　她感觉到赵阔的身体略僵了僵，没待她细思，便听见耳边狂风呼啸而至，令人颤栗。

　　那声响，好似有千百万只恶鬼在同时嚎叫，以摧枯拉朽之势夹杂着铜豆般的暴雨，灭顶而来。

　　褚晓晓真的害怕了。她当时被龙卷风带到这个世界时，是昏迷的，她不知道原来龙卷风是这样的可怕，她缩在缝隙中，在赵阔为她撑起的这片小天地里，一动也不敢动。

　　突然，她感觉赵阔在慢慢的朝外移动，她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是龙卷风超强的吸力在拉扯着他，似乎是想把他从夹缝中一点一点地往外边拖。

　　如果赵阔被风拉了出去，少了他这道坚实的屏障，褚晓晓这小身板被扯入风中那就是秒秒钟的事情。

　　那样，两人都会死。

　　赵阔也想到这个问题，他一直在坚持，双臂死死抵住石壁的两侧。

　　狂风暴雨中，褚晓晓看见两侧的石壁上，被拖出两道巴掌宽的血痕。

　　褚晓晓深呼吸两下，夹着赵阔的腿用尽全力，慢慢慢慢地将他往自己这边拖，他也顺着这股力量，尽力往缝隙里面挪动。终于，他宽阔的胸膛贴着她，两人之间贴合得严丝合缝。

　　时间一分一秒得过去，两人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褚晓晓从未觉得时间是这样的难熬，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得赵阔的身子动了动。

　　“赵大哥……”

　　褚晓晓下意识地出口轻唤，随即愣住了，嗯？能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她微微抬头，赵阔就埋首在她颈侧，她甚至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赵阔又动了动，往后稍稍退了退。

　　褚晓晓的腿一直夹着他的腰上，早已经酸麻得没有知觉，现在他这一动，她再坚持不住，腿上一松，直接掉进水里。

　　赵阔听见外面的风声小了，本想抬头看看，兀地感觉腰上一松，便见褚晓晓跌入海水中。他眼疾手快，大手朝下一捞，“嘶……”

　　海水漫过他手臂上的伤口，骤然而至的刺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顿了顿，忍着钻心的痛，把褚晓晓从水里捞了上来。

　　褚晓晓的双腿已经无力再盘在他身上，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只得低声说句：“抱歉。”然后托着她的臀部，像抱孩子一样，将她抱在胸前。

　　他直起身子抬头向缝隙外看去，天气还是有些阴沉沉的，却比刚才要亮了一些，只听见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并未再听见风声。

　　赵阔轻呼一口气，还好，海龙卷没有登陆，绕着海岸线走远了。

　　“没事了，”赵阔低头轻轻道：“海龙卷过去了，我们回家吧。”

　　回家。

　　听见这个词，褚晓晓的心不受控制地疼了一下。

　　她随赵阔出了缝隙，看见刚才还是空无一物的海滩上，现在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散落的鱼和一坨坨的海草，还有支离破碎的木板，看样子是一艘被卷碎了的渔船；而在礁石边，还横卧着一艘出海的大渔船，大船从中间一分为二，已经彻底不能再航行了。不用想，一定是龙卷风的杰作。

　　龙卷风的威力如此之大，刚才要不是赵阔及时赶到，估计她现在连渣都不剩了。她还能妄想让龙卷风带她回到二十一世纪吗？回家……也许她这辈子都没有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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