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默然

　　萧默然搂着莫月白，虽然躺着却睡不着。
　　黄昏最后的一抹余辉也消失在天际了。房间内一片漆黑。莫月白感受着萧默然呼吸间呵在他耳边的热气，两人之间寂静得连心跳声都听得见。
　　萧默然握住他的手，他能够感觉得到萧默然轻微的战栗，真可笑，像他这样的人还会害怕什么呢？
　　于是疲惫的闭上眼睛，他这一生算是毁在这男人手里了。
　　一见误终生，真是一点都不错。

　　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闷气氛的是从窗纸映入的闪烁火光。
　　萧默然一见到火光，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动作迅速得让莫月白以为他被开水烫了。
　　“月白！失火了！”萧默然冲他叫了一声。
　　我知道失火了。莫月白冷淡的看着他。
　　“我出去看看。”萧默然披上外衣，还没来得及穿好就往外走，看样子就好像急着去看热闹的小民众似的。
　　毕竟失火的是他自己的家么。莫月白无声地冷哼，烧完了才好。

　　萧默然走出默然小筑，发现东方熊熊的火焰将夜幕照得通明，那里是母亲的地下冰室所在地的方向，他顿时觉得心中升起一股期待出来。眼看大火开始肆意蔓延，萧默然突然发足向与外界相连的外墙冲去。
　　“少主，你不可以出去。”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低声阻止。这个声音出自常年在暗中跟随萧默然的影子护卫，这些影子护卫表面上是在保护他，实际上则是在监视，萧默然心知肚明却无奈，因为这些人武功实在太过高明，自己绝不是他们的对手，即便将这些人铲除，母亲还会另派忍受来监视他。
　　不过今日影子护卫突然主动开口和他说话，倒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萧默然心思变得很快，这说明必定是城中有变，母亲顾此失彼了。
　　萧默然听见他们阻止自己离开，也不顶撞，只是道：“好，我不走。”于是转身朝萧夫人所在的冰窖走去。
　　“少主，你现在不可以去见夫人。”影子护卫再次阻止他。
　　“我为什么不可以去见她？母亲她出了什么事？”萧默然故作关切道。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突然从四周出现了十名黑衣人，将他团团围住，其中一名为首者头上的布巾绣着一朵梅花，与众不同，看来是这些影子护卫的头目。
　　“诚如少住所言，城中有变，我等奉命将少主送到默然小筑保护。”那人屈膝跪下道。
　　“是什么变化？”萧默然更加好奇。
　　“不可说。”那人为萧默然让出一条路，让他回去。
　　萧默然蹙眉，对他道：“我脚伤发作了，现在疼的厉害，你来背我。”口气俨然娇生惯养的贵公子。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背对他弯下腰来，果真将他背了起来。
　　“少主，就算我死了，剩下的人也会‘保护’少主。”黑衣头目知道他接近自己意欲要挟的居心，对着背上的他轻声道。
　　“ 我知道你的忠心。”萧默然的手指搭上他的颈部要害，“但是阻碍嘛。毕竟少一个是一个，你说是么？生命最值得珍惜，我希望你配合。”
　　“我不怕死。”那人道。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比死更难熬。”萧默然突然发难，他以为是要取自己的命，不料萧默然竟然将一枚药丸送进他的嘴里。
　　无时无刻不跟在萧默然身边，他当然知道那是萧默然下给莫月白的春药！他原以为那是少主贪玩弄来的东西，原来是为了对付自己！
　　“你从小到大跟着我，你应该最了解我。”萧默然道。
　　他当然知道，他跟在萧默然身后十几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平日里的萧默然是个温柔似水的腼腆男子，但是残忍起来的手段决不逊色于夫人。
　　萧默然接着道：“你不怕死，为何还要选择这种成为影子的可悲生活？莫非你有把柄在我母亲手上？但是我母亲的为人，你也知道，她必定会利用你到死。你情愿被利用到死，也对她如此忠心，想必你被要挟的条件对你十分重要,是不是你的亲人?”
　　感到这名黑衣人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萧默然接着道：“你能够为自己重要的人做到这种地步，说明你是有情有意的人。难道不希望亲人得到彻底的安全和自由么？”
　　“我想！”黑衣人语带颤抖。
　　“那现在就是机会。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你就再也没办法拯救自己的亲人了！”萧默然劝诱道。
　　黑衣人身形停滞一下，压低声音道：“我要我的家人远走高飞！”
　　“那就去见他们！——我想母亲现在一定没办法分心顾及你们。”
　　“你必须跟我一起去！”黑衣人道。
　　“好，我跟你走。”萧默然点头。黑衣人于是突然变了方向，朝月遐城的东南竹林奔去。
　　“首座！你去哪里？”后面几人出声制止。
　　黑衣人不说话，空出一只手按住腰间弯刀，蓦地数道流光从他手中飞出，身后众人尽数倒下。
　　萧默然暗暗抽了一口凉气，这人的武功真是出神入化了，恐怕连那个严御风也难及此人的十分之一。
　　而那黑衣人仿佛要豁出去一切，不顾一切朝那片竹林海奔去，萧默然只感到风刺得人张不开眼，耳边尽是呼啸之声。
　　很快，就已经进入那片十分辽阔的竹林。这竹林在水汀之中，荒废多年，当黑衣人背着他进入林中，他才发现原来此处还有一处地下石洞，黑衣人走到石洞前，将洞门推开，露出里面的铁栅栏，他便对着那栅栏里面大叫：“阿昶！我来带你走了！”
　　萧默然在他身后站着看，看见那栅栏里面伸出一只枯骨般的手，然后露出了一个人的脸来。他只看了那脸一眼，就不想再看，把头转过去。
　　“阿昶以前比你还好看。”黑衣人摘下脸上的蒙布，冷冷道。
　　“倾，这个人是谁？”那个被叫做阿昶的人出声道，竟然是个男子，声音宛若清泉击玉。
　　“他就是萧默然少主。”黑衣人道，“少主说要帮我们逃出去。”
　　“啊！”阿昶惊叫一声，“倾！你真傻！你怎么带他来了！你怎么带他来了！夫人不会放过你的！倾！倾！让我多看你一眼！快多对我说些话！”
　　“我也奇怪。大概是我真的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吧。阿昶，我真的好想和你在一起生活，真的好想！”黑衣人隔着栅栏搂住他，眼泪落下道：“我若因此真被夫人杀了，你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你不许跟着我赴黄泉。”
　　阿昶苦笑：“我这副样子活着还有意思么？”
　　黑衣人转向萧默然，道：“少主，我助你离开，但是你要答应我，想办法让阿昶恢复原貌。”
　　“好，我答应你。”萧默然点头，拿出解药道：“这是我刚才所下之毒的解药，你服下吧。”
　　黑衣人不理会他，一掌震开栅栏，从里面抱出蜷缩伛偻的一个人来，深情地和他吻了起来。萧默然只觉得喉头有干呕之意，好不容易才忍下，还是不能久看。
　　吻完，黑衣人哈哈大笑：“但愿我的性命能为你换来一个机会！”说完这句话，身形突然摇晃起来，鲜血就像喷泉一样从口鼻眼耳中喷了出来。
　　萧默然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死法，震惊得后退数步。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蛊咒！”萧默然看着黑衣人血竭而死，始知母亲的歹毒手段。

　　阿昶伏在黑衣人的尸身上大哭起来。只见他流着泪从黑衣人的身旁抽出刀来，一刀扎在爱人的身上，然后撬出一块骨殖，不顾血污地贴心收着，喃喃道：“倾，你永远与我在一起罢。”然后才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很是晶亮，对着萧默然道：“萧少主，你带我走吧。”
　　萧默然点点头，走过去背起阿昶，飞身朝林外奔去。
　　* * * *
　　话说莫月白一个人躺在默然小筑里面，怎么也静不下心，辗转反侧。后来索性起了床，打碎杯盏，拾了一枚锋利的碎片收在怀里，心想若是萧默然回来，我就与他同归于尽。
　　正想着，大门便被推开，萧默然人未到声先至，道：“月白，快收拾，我们离开这里。”
　　莫月白没反应过来，萧默然就走了进来，看他蹲在地上拾碎片，便道：“不要管那茶杯了，当心扎了手。”
　　莫月白愣了一下，抬头一看，震惊得抖了一下——萧默然的背上趴着一只怪物！
　　在他的老家，有过一个坊间传说，说是夜半行路会被厉鬼缠身，那厉鬼会趴在人的背上，缠人到死。他不禁想：萧默然让鬼上身了！
　　“月白，这是昶公子。”萧默然介绍道。
　　莫月白看着阿昶，真不敢相信那是一个人，果然萧默然的身边都是怪人。
　　萧默然将阿昶放在椅子上，拉住莫月白，喂他吃下一丸丹药，然后道：“这是治你嗓子的药，明天就能说话了。”说完又在莫月白背上的大穴里输入真气，将当初他用金针封锁的内力缓缓引导出来。这一步骤甚为耗时耗力，足足花费了近一个半时辰，直到天色都有些破晓了，萧默然才满头大汗地收功，让莫月白试着运行内息。
　　莫月白将真气运行了一周天，已觉无碍。开口道：“萧默然，你真是自找罪受。”一拳就将他打倒在地。
　　萧默然抱着肚子，疼得喘气，断续道：“是我不好……但眼下的机会，失去的话就再也走不掉了……”
　　莫月白瞪了他一眼：“明白了，要走就快走，废话少说。”说着就将阿昶背到自己背上。
　　萧默然忍痛从地上爬起来，跟着莫月白走了出去。
　　小筑外，火光冲天，未有熄灭之势，除了此处地处偏远，四周又环绕水汀，没有受到波及，其他地方都是一片火海了。
　　萧默然叹了口气道：“月遐楼毁于一旦了。”他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月遐楼就这样毁灭了。这些天他甚至都没有走出水汀周围。说起来，他还真是史上最冤枉的少主，连自己的家园怎么毁得都不知道，不过他也没兴趣知道，只要能逃出母亲的掌控就感到很庆幸了。

　　在他们朝外侧的高墙走的路上，几名拦路者挡在他们面前。
　　“月遐楼的人，格杀勿论！”拦路人狠道。

　　“是天魔谷的人马。”萧默然认出了这些人的武功来路。而同时，对方也拿出画像认出了他。
　　“抓住他！此人是萧默然！"天魔谷的杀手叫嚣，齐齐攻了上来。
　　萧默然将月白拦在身后，道：“你先走，我来善后。”
　　月白看都不看他，背着阿昶就走，萧默然有些吃味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敌人的喝声才把他的心神叫回来。

　　月白一路冲杀，终于来到城门边，才舍得转头后望，回首处，火焰冲天，喊杀之声充斥于耳，都是混战局面，哪里见到萧默然的身影？惆怅涌上心头，他叹了一声。
　　“莫少侠，我想萧少主不会这般不济，随后一定会跟上。而且月遐楼人马尚在拼杀，遇到少主的机会也相当之大，说不定他现在已经与旧部会合了。”阿昶的思维倒是清晰，不疾不徐道。
　　“他最好死了！”莫月白哼了一声，提气冲上门楼，几个鹞跃就翻出了这黄金囚笼似的所在。

　　但是城墙外的沄洲显然好不到哪里去，横尸遍地，状况惨烈。原来天魔谷发动总攻，敲打月遐楼于猝不及防之时，入城后便展开屠城，带来无妄血灾。
　　“唉！争权夺利，历来遭殃的都是无辜百姓！”阿昶叹息，“若无此等霸强的割据之局，天下大统，该是黎民百姓之福。”
　　“听你的话，似乎是忧国忧民啊。”月白觉得他面目可憎，心思却是不一般的辽远。
　　阿昶道：“现在这个天下，缺得就是一位能够统领四方，号令群雄的王者。”
　　“那中央皇城中的东方皇族，不是王者么？”月白问。
　　“东方一族气数已尽——自开国之祖统一中原，血脉延绵百年，如今东方家的子孙个个不成气候，才有如今天下大乱的局势。”阿昶说。
　　“我听说原来有个十四皇子，是个了不得的绝世奇才，有济世悯人之胸怀，人称‘天悯’，若他还活着，或许天下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哈哈哈……十四皇子……天人之悯……上天赐予东方皇朝的礼物……如今却只是一个让人作呕的怪物！”阿昶听他这般说，心绪起伏，终于大笑出来，笑声中是说不出的悲哀。
　　“难道说你就是……”
　　“是！我就是那个被叫做天悯的十四皇子——东方昶！”阿昶说得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 * * * *
　　东方破晓，杀戮方歇。
　　一夜城破，荣华权势俱成空。
　　出了城门的萧默然回望城内血流成河遍地陈尸之景，心中涌起的竟然是无情。
　　原来为了私欲，可以拿十万人的性命作为台阶；原来纵容为恶，并无天道之惩。
　　世人皆无情，我为何要留情？
　　“萧默然！快放了我！不然天魔谷定然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萧默然身后，被虏来的一名年轻男子叫嚣不已，此刻正被月遐楼侥幸脱出的手下按住，仍然不停挣扎。
　　萧默然转过身，看着这个少年——虽然是男儿身，却艳丽貌美，跟个风骚泼辣的花魁一般。
　　萧默然冷笑：“叫我死，你姐姐宇文瑞琪可不同意。不过你砍了我手下的手臂，杀了我城中那么多人，你说怎么还吧？”
　　“还你个鬼！”少年咬牙切齿，狠毒傲慢的架势就算是被俘也没有放下，口出秽语道：“若让我爹娘抓住你，老子一定□□这个娘们脸到死！”
　　萧默然皱起眉头，默默转过身，朝手下做了一个手势。
　　那些手下会意，冷笑道：“宇文睿歆，你拿你的后半辈子来赎你的罪过吧！”
　　说完点了他的穴道，将他托在肩上，跟随萧默然离开。
　　萧默然和三名手下一路疾奔，行了一天，来到数十里外的一处隐秘的别馆。这处别馆从外面看是一幢废宅，内部却有个广阔的密室。宇文睿歆被扔到地上之后，立刻被铁链绑住。萧默然看了他一眼，吩咐道：“不要让他死了，以后还有用处。”说完走出门外，准备去找莫月白。

　　萧默然这一去就去了一天一夜，直到次日深夜，才一脸疲惫地走进隐庄，他找了一天都没有找到月白，不知道他究竟到哪里去了。
　　他隐隐有种感觉，自己找不着他了。他也不会再原谅自己了。
　　唉。萧默然长叹一声，世间虽大，他却不知道何去何从。到哪里才是他真正的归属。
　　浓重的血腥味从屋里面传出来，萧默然隐隐的闻出一股异香。
　　这种异香是天魔谷特有的毒香，萧默然连忙用袖子掩住口鼻，摒住呼吸。这时候只听隐庄内有人道：“萧楼主，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来救你的好部下罢。”
　　萧默然知道自己的手下被人挟持了，进了这隐庄的门，就已经是别人的瓮中之鳖，若是退，想必不太可能，于是只好举步进入大堂。
　　三名手下被绑在地上，昏昏沉沉的不知死活，宇文睿歆脸色苍白地陷靠在椅子里，有气无力道：“顾祈，杀了他！杀了他！”
　　那个被他叫做顾祈的男子似乎是天魔谷的家臣，他一身青衣，风骨清奇，就是俊容苍白，眉角透着深重的心机。他一指那些被俘的人，道：“楼主，这些人伤了我家少主，您是做主子的，说说怎么办？”
　　萧默然道：“他们的行为皆是我所主使。你要兴师问罪，大可冲着我一个人来。”
　　顾祈淡漠道：“楼主真是好说话。如果楼主肯将月遐宫的密钥给我，这三位便可留得性命。”
　　萧默然思索片刻，道：“好。我要先看到你放人。”顾祈当下以掌风劈开三人的绳索，并道：“他们所中之毒的解药，我会和楼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萧默然于是从怀中掏出一枚剔透的血玉，与顾祈现场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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