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色

　　“应该就在这里了。”暮惜色喃喃自语。在这片密林深处，周围都静悄悄的，只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她把灵符取出，按照徐半仙所说的那样在心里默念着柳无若的名字，然后把它焚化。
　　“若儿总该平平安安了吧。”把一切弄妥，暮惜色拍拍手准备离去，冷不防身后传来一阵阴恻恻的笑声。她大骇回首，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五名黑衣大汉，头脸都用黑布蒙住，只露出五对冷冰冰没有半点人气的眼珠子。
　　她被这五双野兽般的眼睛盯住，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颤声说道：“你们……你们想要怎样？”
　　“你就是那个叫暮惜色的小丫头？”其中一名黑衣人开口说，这人站在五人中间，身材稍高，似是这伙人的首领。“要怪就怪你自己多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们也不想怎样，只不过受人所托，要在你这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蛋上划上几刀而已。”
　　另一人抄起把锋利的短剑，在阳光下晃了晃：“要收拾你这个臭丫头还真是麻烦，我们已在暮府门外盯梢很久，却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要不是徐老三做了场好戏，你还未必会乖乖的自动送上门来。”
　　“原来徐半仙与你们是一伙的，你们早已串通好了！”暮惜色明白过来，又是害怕又是愤怒。
　　“哼哼，现在才后悔已经迟啦。我们早已把你的事探听得一清二楚，徐老三不过是顺着你的口气胡诌几句，你便信个十足，到底是个雏儿。”一名身材略胖的黑衣蒙面人说，目不转睛地盯着暮惜色，眼神充满淫猥之意，“姚老大，这个雏儿实在太美，先让弟兄们享用了再说。”站在他左面的一名黑衣人也同声附和：“咱们收钱时说好把她的脸划花，可没答允不干别的什么，老大好歹让兄弟们找点乐子。”
　　“姚老大”语气有些不悦：“薛老二、毛老五，你们这贪花好色的脾性总改不了，要干的话可得快点完事，别被人撞进来坏了正事。”
　　“老大也太小心了，这个林子黑墨墨的连个鬼影也没有，有谁会闯进来？”薛老二边说边一步一步向暮惜色逼近，“小娘子，你别害怕，来，让大爷好好疼你。”
　　暮惜色吓得不住后退，直至身体被一棵大树抵住。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悄悄用牙咬住舌尖——她已下定决心，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让这双肮脏的手玷污自己的身子，尽管她并不甘心就此死去，她还希望能够活着看到柳无若平安归来，但她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别了，若儿！”她在心底低呼，最后一刻，泛上心头的是柳无若那张生气勃勃而又带着些许戏谑表情的脸。
　　“哟，这位爷，怎么吃豆腐吃到人家小姑娘身上来了？”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自林中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望向声音的来源——刚才还在摊子摆卖豆腐花的老婆婆挑着担子，佝偻着身体摇摇晃晃地往暮惜色这边走来。
　　暮惜色刚燃起的一线希望又变为失望，担心地叫道：“老婆婆，您快走，这里危险！”
　　“想走？那是做梦！”薛老二目露凶光，与毛老五打声呼招，两人退后几步，一左一右地把老婆婆夹在当中。
　　“小姑娘良心倒好。”老婆婆对二人的来势视如不见，兀自好整以暇地打量起暮惜色来，口中念念有词：“不错，不错……很配，很配……”
　　姚老大却不像自己两名兄弟那般托大，他一直都在留意四周的动静，但竟然察觉不出这名颤巍巍的老人是何时走进林内，知道事非寻常，当下沉声喝道：“老二、老五，点子来路古怪，你们切莫大意！”可惜他的提醒已经太迟，薛老二和毛老五二人还未及取出兵器，便被一件红色物事拂了一下，只觉得痛彻心脾，四只手臂软软垂了下来，再也动弹不得。凝神看时，见到那老婆婆手上握着根系腰的红色缎带，正笑吟吟地望着他俩。不用说，刚才拂中自己的定是此物无疑，只是她出手委实太快，两人虽然吃了大亏，却还未明白怎会着了道儿。
　　暮惜色绝处逢生，心中惊喜过甚，浑身软绵绵地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她晃了晃，连忙伸手扶向菩提树，但有双修长有力的手已先一步把她扶稳，“惜色，一切都过去了，你不用害怕。”
　　“杨大哥！”听到这个亲切而熟悉的声音，暮惜色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驰下来，知道只要有他在，任何苦难都将会远离。“哇”的一声，她像个孩子般痛快地哭出声来，只不过眼里流的，却是喜悦的泪水。
　　“别怕，别怕，杨大哥在这里呢。”杨沾衣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手背，不停抚慰她，空空洞洞的眼中似有火焰燃烧——如果他没有派人监视相府，如果凤影没有得悉秦霜的毒计……他不敢再想下去，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他突然发觉，自己远没有想象中那么镇静和坚强。
　　姚老大见两个兄弟只一招之间便吃了大亏，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虽说是两人过于轻敌，但敌人出手之快，可算是生平仅见。他不敢冒进，自腰间抽出一把窄长的朴刀，向老婆婆凝神注视，见她满头银发，偏偏在鬓边插着一朵鲜艳的红花，红花白发，显得份外惹目，心中陡地想起一个人来，立时出了一身冷汗，颤声问道：“前辈可是人称‘索魂手’的红花婆婆？”
　　“唉，想不到老婆子已有十年没有踏足江湖，居然还有人记得我的外号。”红花婆婆悠然叹息，腰杆一挺，登时变得精神抖擞，适才的龙钟老态已经荡然无存。
　　原来红花婆婆年轻时凭着一身惊人本领快意江湖，手底下向不容情。十年前被一个极厉害的对头追杀，自知非其敌手，一路且战且退，待逃到帝京附近时已是身负重伤，恰巧遇上玄风和玄云，两人仗义相救，合力击退那个厉害对头。红花婆婆一来感念二人的救命之恩，二来为了躲避对头的耳目，遂隐姓埋名加入“庭煞”，从此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姚老大素闻此人手底极辣，行事喜怒无常，十年来一直无声无息，自己不知倒了什么大霉，今天竟与此人狭路相逢，于是把手一拱，道：“冲着前辈的面子，咱们今天就此作罢。青山绿水，后会有期！”他交代了几句场面话，向其余四名黑衣人打个手势，便想撤走。
　　红花婆婆把手中缎带一扬，冷森森笑道：“想开溜？你们这几个‘下九楼’的小崽子，今天一个也别想跑掉！”说话之间林内相继走出二十来人，围成扇状，把五名黑衣人困在当中。
　　姚老大见对方悄无声息地把自己一行五人包围起来，来人个个身手敏捷，竟是无一庸手，又听得红花婆婆揭破自己来历，知道今天的事绝难善了，便低声对握着短剑的黑衣人以及一直站在自己右侧的黑衣人道：“老四、老六，咱们中了对方的陷阱，惟今之计只有全力一拼或许能有一线生机。老二、老五，你们还能动吗？”
　　“还死不了！”薛老二和毛老五狠狠说道。“那好，大家并肩子冲出去！”姚老大说罢双手舞动朴刀，旋身扑向林外。”
　　“真是不自量力，全都乖乖给我留下！”红花婆婆口中说话，手底可没闲着，一根红色缎带舞得出神入化，灵蛇一般点向姚老大腰间的章门穴。姚老大识得厉害，硬生生顿住身形闪身避过，但那缎带却如活物似的，在空中兜了个圈，如影随形地攻向姚老大耳后的听宫穴和膝下的阴谷穴，速度既快，角度又极刁钻，姚老大顾得了上顾不了下，左支右绌极为狼狈，慌乱之间腕上的阳溪穴一麻，手中朴刀“哐啷”坠地，接着“啪”的一声膝盖被缎带拂中，只觉得剧痛钻心，颓然委顿在地，回首看时，只见自己的四名兄弟俱已束手被擒，垂头丧气的被缚成一串，其中薛老二和毛老五更是鼻青面肿，显是吃了大苦头。
　　“红花婆婆，‘下九楼’向来与你无冤无仇，你却偏偏要多管闲事，我们虽然被你擒获，但我那三弟自会回去报讯。‘下九楼’的人是出了名的死缠烂打不死不休，你武功再高也决讨不了好。”
　　“你这小子死到临头还要嘴硬。”红花婆婆一挥缎带，点向姚老大的哑穴，裙底下斜斜飞起一脚，把他踢得不住打滚，方拍了拍手，把缎带系回腰间，若无其事地说：“你可别怪老婆子手狠，谁教你什么人不好得罪，偏要得罪少主的这位……嘻嘻……这位好朋友。”她足尖一点，把姚老大的脸拨向一边，“你还以为能有人逃得掉么，你且瞧瞧，这是何人？”
　　这时玄风和玄云自杨沾衣身后站了出来，玄风把一个双手反绑，披头散发的人往姚老大处一推，那人歪歪斜斜地趔趄几步，一跤跌坐地上。
　　四名黑衣人和暮惜色都齐声叫了起来，只不过一方叫的是“徐老三”，一方叫的是“徐半仙”。姚老大被点了哑穴，尽管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声音。
　　暮惜色气忿不过，上前指着“徐半仙”骂道：“你这恶人恁地歹毒，竟然挖空心思骗我来此。你骗我倒也罢了，干吗还要咒若儿有血光之灾？！”越说越气，忍不住抽手打了他几记耳光，只是她从小到大都未试过动手打人，打了两三下，手下便自软了，一跺脚走回杨沾衣身边，“杨大哥，此人最是可恶，须饶他不得。”
　　杨沾衣沉声应道：“这帮人是一个也脱不了干系。”
　　“奇怪，我自问没有和人结怨，这些人因何处心积虑要与我为难？”想起刚才所遇的凶险，暮惜色犹有余悸。
　　“你单纯善良，又怎会晓得人心险恶。你真的没有得罪任何人吗？”
　　“没有啊，除非……不会吧？”那位相府千金该不会为了一句玩笑话便施此辣手吧。
　　杨沾衣似是知她心意，柔声说道：“你估得不错，确是那人所为。这事既撞在我手里，我自有一番道理。暮伯母现时尚在寺中，我先派玄风护送你回去，你若相信杨大哥，这里的事便交由我处置如何？”
　　“除了爹娘和若儿外，我最信任的便是大哥了。只是……相爷的势力太大，我也并没有什么损失，大哥犯不着为了我与他为难。”暮惜色仰起头看着杨沾衣，只觉得能有这么样一位大哥，实在是自己的福气。
　　杨沾衣温容一笑，拍拍她的头：“此事我自有分寸，你不用担心。”又吩咐玄风：“你多带几个得力的人护送惜色回去，小心点儿，别让她再受惊吓。”
　　“少主放心，属下早已安排妥贴。”玄风打了个响指，四名大汉抬着一乘精致的小轿走过来，待暮惜色上轿后，他便与六名手下前后护送着小轿离开。
　　“请少主示下，这几个人该如何处置？”待暮惜色走后，红花婆婆躬身问道。
　　杨沾衣一贯温文的面容罩了寒霜，声音也冷了下来：“有劳婆婆先把他们的武功废了，调戏良家女子、蓄意伤人、顽抗拒捕三罪并犯，按律例每人断去一臂，然后捆往相府交由秦望处置。——就说是我说的，请相爷好好管教他的女儿，若是以后惜色有任何闪失，我必双倍奉还在他的宝贝女儿身上！哼，该怎样发落这几个烫手山芋，也够秦望头痛好一阵子了。”
　　玄云追随杨沾衣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动了真怒，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婉言道：“少主既与相爷撕破了脸，我们是否该早作准备，以防被他反咬一口。”
　　杨沾衣摆摆手：“这倒不用，秦望有所图谋，现在韬光养晦还来不及，断不会再去主动寻衅，我看今天的事多半是他女儿瞒着他偷偷干的。为防万一，你派凤组的人暗地里保护惜色，直到无若回来为止！”停了片刻，他接着说：“你查清楚‘下九楼’的底细没有？”
　　“回少主，‘下九楼’的楼主叫马楚良，十六岁出道，师从的门派极杂，为人阴险狡诈且极易记仇，对得罪过他的人是睚眦必报。他在三十岁上组建了‘下九楼’，总舵设在冀州，在帝京的不过是其中一个分舵，平常干的都是些掳人勒索等没本钱的买卖。据属下所知，‘下九楼’迄今已犯下二十七宗血案，只是一来这些都是江湖仇杀，二来又抓不到什么真凭实据，因此当地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去认真查办。”
　　杨沾衣沉默一会，缓缓说道：“你用飞鸽传书通知豹组，命他们把‘下九楼’挑了。从今以后，我不想再听到这三个字！”
　　玄云低应一声，知道‘下九楼’将会在江湖上彻底消失。马楚良恐怕至死也不会明白，自己是因何招至杀身之祸。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