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之永世麒麟劫

作者:楼兰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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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忘于世


      公元前633年冬至,吴天在侯府为自己的胞弟和十余名弱冠年纪的九卿之子举行了一场颇具规模的加冕仪式。

      吴邪被封为永安王,地位仅次于吴天,高出国卿半级,即日起正式辅佐卫君打理朝政;吴歂被封为少司马,内辅朝政,外任特派监军,地位介于三中卿与三下卿之间,次日起程前去南疆任职;其余人等皆被封为士大夫或元士。

      是年,依附北面晋国的曹国倒戈,改投南面楚国,晋文公重耳明里假装怒其不义,欲伐。实际上却是想借此与楚国决战,争夺春秋霸主之名。

      曹国接壤卫国东野,晋国毗邻卫国西郊,晋伐曹,取道于卫是最便宜的途径,所以晋文公派使者前去与卫成公商议借道之事,结果卫成公恐晋军入境后会有危于卫,因而不顾一干臣子的反对就一口回绝。

      末了,晋文公只得忍怒改绕远道赴曹。

      公元前632年春,晋伐曹,楚军果然来救。晋文公以要遵守当年流亡楚国时对楚王所许承诺为由,命数万晋军朝北边卫国方向退避三舍,至卫国东邑城濮地界才止。

      楚军大意轻敌,以为晋军怯战,遂紧追其后,却不料正中晋文公诱敌深入之计,楚军刚一进入城濮地界就遭到以逸待劳的晋军的迎头痛击,仅交战数日,楚军就大败而归,曹君也被晋军赶出曹国,此战就此成就了晋文公中原霸主的地位。

      收拾完曹、楚二国,晋文公没有忘记“不识时务”的卫成公,同时又想起当年自己流亡到卫国时遭到前一任卫君的冷遇,准备新仇旧恨一起算,给卫国一次教训,遂就命大军在城濮界外扎营,并派使者传书卫成公:卫国再三无礼,晋兵不日便到,旦夕踏平楚丘!

      此话一出,卫国境内顿时流言四起,皆言晋军刚打了胜仗,士气高涨,伐卫必胜,要劝卫君不战而降。卫成公苦于守城将士已有半数被遣去南疆平乱,战与不战很是为难,最后只得听从元咺的提议:前去楚国避难。

      晋文公恼怒的是卫成公的言行,若是卫成公不在卫国,他也就没了攻打卫国的理由。

      将国事全权交付给自己的胞弟永安王和国卿大人打理,卫成公只带了少许随从就去了楚国。本以为晋文公听到卫君失踪的消息后就会班师回国,岂料他还不肯就此罢休,非得要卫君亲自出面送自己的军队回晋。

      万般无奈之下,朝臣们皆推举将永安王立为新君,经过一番“国不可一日无君”的陈辞,最终元咺也对吴邪道了句先以大局为重。

      就这样,吴邪在春末被迫当上卫君,号卫平公。

      直至卫人降低姿态送走晋军,这一场风波才好歹算是平息。

      消息传至军中已是半月之后,当时张起灵刚从一场小型战役中完胜而归,听闻吴邪当上卫国新君,他面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凝重。

      没过几天,一晚,卫军营地突遭敌军偷袭,特派监军吴歂胸口被冷箭射中,命在旦夕,混乱中被张起灵所救。因军中条件有限,伤口经过初步处理,张起灵随后就派人护送他回侯府治疗。

      两月过去,吴歂大伤初愈,岂料首次来大堂参加朝拜,就被国卿大人给参了一本。

      元咺向卫平公进言,“少司马身为特派监军,边境战事尚未结束,竟以养伤为由擅离战场,臣认为该当以军法处置!”

      闻言,吴歂气得几乎吐血,想不通国卿大人为何次次都针对自己,巧舌如簧地狡辩一番,最终他以自己是前任国君所派为由,将死刑换为杖刑一百。

      尽管吴邪没少替吴歂争取减刑的机会,可元喧似乎是铁了心要重罚这个战场上的逃兵,如何都不肯再让步。吴邪终究不忍,觉得若是让吴歂生受了一百杖,不死也是半残,与其让他今后生不如死的活着,倒不如偷偷放他一条生路,毕竟都是同父异母的自家兄弟。于是,趁元咺不备,吴邪悄悄放走吴歂,并让他去楚国投靠在那里避祸的吴天。

      时值中秋,离吴天流亡楚国已过去半年时间,见卫国内外局势已基本稳定,吴邪便与元咺等一众大臣商量将哥哥接回卫国继续担任卫君。

      待君臣达成一致意见,元咺说当初曾承诺卫成公不立新君,后来却因形势所迫使自己背弃了誓言,而今为表诚意,他愿将自己的长子元角作为人质,与迎接队伍一同前往楚国接卫成公回国。

      谁知吴歂得知这一消息竟开始挑拨,跟卫成公说元咺是在用苦肉计诱他回国后将他杀害,以稳固卫平公的君位。吴天早先就有些恼怒元咺不守信用,明明答应要为自己守好卫国江山,却在自己前脚刚一离开卫国就改立吴邪为卫君,现经吴歂这么一挑拨竟当真就着了道,怨愤之余,便命人杀害了无辜的元角。

      闻此噩耗,元咺当即捶胸顿足,大骂小人当道,他定要亲手要了吴歂这个小人的命。

      但吴歂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在周天子的协调下,晋文公默许吴天重回卫国继续担任卫君。一众人刚回到侯府,吴歂就有恃无恐的当众命人捉拿了“乱臣贼子”元咺,草草审讯一番,便将他在狱中杀害。

      不几日,重又做回永安王的吴邪也被吴歂冠以犯上作乱的罪名,吴天亲口下令将他逐出卫国。王盟匆匆收拾好行囊,就带着浑浑噩噩的吴邪从侯府一路朝濮阳方向逃亡。

      吴邪从来也没想过,昔日对他爱护有加的兄长,如今竟会这般对待师父和自己。

      不觉间,逃亡的二人已来到濮阳西郊。

      经过一道山间入口,吴邪突然甩开王盟一路拉着自己的手,梦游一般走了进去,虽是不知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却总觉得眼前景物似曾相识,仿佛曾在梦中来过似的。

      在林间辗转一番,一座名曰“灵霄居”的山间别院赫然出现在主仆二人面前,却因经年无人洒扫显得格外落寞。

      吴邪径直朝院中走去,所经之处皆是被秋风裹挟下来的枯叶,脚踩上去嚓嚓直响。没走几步,他便收住步子,开始用疑惑地目光打量起院子四周。不知为何,从进到这间院子起,他就感觉心中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总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王盟拧眉四下里打量一番这间破败别院,想到如今二人光景狼狈,便也不再嫌弃,用征求的口吻向吴邪问道:“公子,不如今日我们就在这里歇息一晚吧?”

      沉默片刻,吴邪却叹了口气,轻轻摇头,“走吧!”

      见自家公子如今这般失意,王盟撇了撇嘴便没再说什么,只乖顺地跟在他身后。

      离开别院,主仆二人又向西行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日近黄昏,山林间已有些晦暗。

      “公子,你听,这是什么动静?”王盟突然快走几步追上吴邪,小声问道。

      “后面有人!”吴邪立马警觉起来,步调却依旧与先前保持一致。

      “好像跟着我们有一段时间了!”王盟边走边提起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

      “是杀手!别停,快走!”吴邪顿了顿,反应过来,立马拉起王盟快速往前方的密林奔去。

      与此同时,藏匿林间的五道黑影儿也朝二人逃走的方向急急追去。

      慌忙逃窜一阵,吴邪和王盟找了一片杂草丛生的隐秘洼地休息,实在太累了,再跑下去谁都活不了。就在二人休息的空当,身后的黑影儿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

      正在王盟准备去问吴邪接下来该怎么办时,吴邪突然上前抓起他的衣领,随后扬起右手,狠狠一掌径直朝他后颈劈下。王盟应声倒地,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来,“王盟,好好活下去!我什么都没有了,这条命索性也就让他一并拿去吧!”

      将王盟的身体用杂草掩住,吴邪最后再看他一眼,算做此生别过,随后就在杂草的掩护下悄悄潜至离他较远的一处洼地。

      待感觉体力差不多已经恢复,吴邪突然站起身,朝百步外的几个黑影儿看了一眼,便拼尽全身力气朝与王盟所在位置相反的方向跑去,远处那几个黑影儿一发觉这边的动静,立马就追了过来。

      残阳如血,红光浸染了每一寸被她照耀到的土地。吴邪一口气不知跑了多远,终于,他再也跑不动了,倚着一棵白桦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极了一只被追到末路的猎物,已然放弃最后的挣扎,只等猎人那致命的一击。

      须臾,五道黑影儿鬼魅般闪现在吴邪面前。吴邪扶着树干勉强站起来,稍稍平复一下气息便一步步朝他们走去。

      黑影儿们皆被他此番的奇异行为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他意欲何为,面面相觑之际,吴邪已来至他们近前,随即就被围住,五把明晃晃的刀也同时横于周身。

      “我只想亲耳听你们说是王兄派你们来杀我的!”吴邪黯然说道,眉宇间皆是绝望之色。

      “不管是谁派我们来杀你的,总之你是活不过今日了!”一个貌似是首领的黑影儿冷冷道。

      “如若王兄不想让我活,回国当日便可将我处死,为何……为何还要等到今日?”吴邪似是在质问黑影儿,却又像是在反问自己。他不愿相信,一向都待自己不薄的王兄会在亲口下令将自己驱逐出卫国后,竟还会再派杀手来取自己的命。

      “或许,是他后悔了呢?哼哼,这些话,你还是留着死后去问阎君吧!”为首的黑影儿冷冷说完便不再废话,朝四下打了圈眼色,其他黑影儿会意,五把寒光闪闪的刀随即从不同方向同时划向吴邪的身体。

      当每把白刃在抽离之际都沾染上血色,吴邪的身子便如一只断线的风筝,在降落时仅定格一瞬便一头栽倒在地,任由汩汩涌出的鲜血在无瑕的白衫上开出朵朵殷红。

      胸前两刀,背后两刀,颈上的一刀是致命伤。

      黑影儿遵照主人旨意,在取下吴邪头上象征永安王的礼帽后便匆匆离开,给他留了具全尸。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吴邪身上,将他完全笼罩在柔蔼的橘色光芒中,仿似要为他驱走死亡前的寒冷。

      神识迷离之际,一团温润物什忽然从颈间滑落,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岂料手指刚触到那团温润,系在颈上的红绳便断了,于是他又忙用掌心将那团物什护住。

      然而,这个轻微的动作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一阵剧痛顿时让他倒吸一口凉气,旦同时也让他清醒了一瞬。

      颤抖着将虚握的掌心在眼前摊开,他看到了它:一只雕刻得惟妙惟肖的翠色玉蝉,蝉翼薄透,双目鼓圆,一看就知道雕刻他的人肯定花了不少心思在上面。

      只是,这时的吴邪已是再也记不起自己曾经对雕刻他的人说过,“我永远都会记得这只玉蝉是灵送给我的!”

      不多时,吴邪在痴痴凝视玉蝉片刻后,便永远地合上了他那双令张起灵深深眷恋着的清澈眸子。

      暮秋时节,黄昏的莽莽山林间,除了呜咽的风声外,就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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