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之永世麒麟劫

作者:楼兰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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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温存


      从秘地返回濮阳,张起灵自北门入城。当来到张家准备取回自己的战马时,他才得知卫文公病殁的消息,并还得知元咺此时正在侯府替文公主持后事。

      本是打算一回府就把姜甄的事情告诉元咺的,但此刻看来他只有去趟侯府了,也必须去一趟,因为除了姜甄的事情外,他也很担心现在的吴邪。于是,在交代过张家人明日一早到别院将月香四人送至侯府门外,并将院中其他下人一日内全部遣散后,他便匆匆去别院按草仙的计划行事,接着也顾不得连日来的车马劳顿,又星夜赶往侯府。

      一路快马加鞭,一进侯府张起灵便直奔吴邪所在的公子殿,但终究还是硬生生在通往殿内的月洞门处停住步子,因为他非常怕吴邪会问他有关姜甄的事情,根本不敢想象当吴邪得知姜甄的死讯后会做出何等反应,也怕见到吴邪痛不欲生的样子,更怕自己可能会因此永远地失去吴邪。

      明明很想进去给吴邪一些温暖一些安慰,可心里就是没勇气把姜甄已死的事实亲口告诉他,在原地踌躇许久,张起灵最终还是决定放弃,随即转身去找元咺。

      侯府的下人将张起灵带到元咺住的客房外便先行告退,此时的元咺正单手扶额、愁眉紧锁地坐在案前想心事,接连几天的过度操劳使他脸上的疲态一览无余地暴露在油灯跳动着的火光下,张起灵见了既心疼又惭愧,低头缓步走到他面前跪下,“义父,孩儿回来了!”

      “灵、灵儿!”一听到张起灵的声音,元咺恍然如梦初醒。

      抬头看见日思夜想的孩子此刻正跪在自己面前,元咺心下登时又急又恼又疑惑,便一下子扶案坐起,右手隔案按在张起灵肩头,关切地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游移了几遍,见他安然无恙才定下心,松手坐了回去,接着就用此生最严厉地口气对他道:“这些日子你都去哪里了?随便留下一个口信就离家出走,你可知为父有多担心你,嗯?”

      语气虽是重了些,但此刻元咺心里却是极想把这个孩子抱进怀里的,心疼他自知道身世后便开始在国卿府小心谨慎地生活,从不主动招惹解思蓉生气,更不会去跟自己的两个儿子争宠,并且也渐渐地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知何时起就不肯再把内心世界透露给自己一分半毫。

      可元咺清楚,自己是打心眼里就喜欢这个孩子的,不仅是因为他的父亲是自己最好的兄弟,也不仅是因为他的身世可怜,而是自把他从张文轩怀中接过来的那一刻起,元咺便觉得自己已然就是他的父亲,试问天下有几个父亲是不心疼儿子的?

      倘若他的灵儿现在还能跟小时候一样喜欢黏着自己,那么他是不会吝啬将自己的父爱多分一些给他的,只要他的灵儿开心,就算是溺爱他也愿意给予。可现实却是,这些年间他的灵儿从来没对自己提过任何过分的要求,甚至几乎就没要求过自己要为他做什么。

      “义父请息怒!孩儿不该惹义父生气,孩儿知错了!”张起灵满含愧疚地抬头去看元咺,当黑眸对上元咺眼中毫不掩饰的疼惜与怜爱时,那一瞬他几乎就准备把这次离家出走所发生的一切都如实告诉元咺,因为他实在不想去欺骗一直以来都真心疼爱自己并且自己也一直敬爱的这个男人。

      可是,一想到草仙精心为他设下的这个局或许是解决“桃花死劫”最好的办法,毕竟一个国家的公主在另一个国家意外死亡绝不是一件小事,再者还有月香四人的性命也在自己一念之间,低头犹豫再三,张起灵最终还是选择继续执行草仙的计划,并在心中默默向元咺道歉。

      “唉,罢了!你能平安回来就好,义父也是担心你在外面遇到危险!”见张起灵低头认错,元咺哪里还来得了气,心中的一切负面情绪顿时就烟消云散,“快起来吧!”

      “孩儿不敢,孩儿有一事要向义父禀报!”张起灵止住心中的挣扎道。

      在元咺首肯后,张起灵便把自己与吴邪跟姜甄结识及相处的过程大致和他说了一遍,然后就说重阳那天三人本是打算一道去郊外登高的,但不巧吴邪前一天晚上被召回侯府,所以第二天就只有他们二人及她的几个随从一道前往,结果就发生了不幸……

      “你是说,那个叫姜甄的姑娘是齐国的公主?”等张起灵说完,元咺震惊之余突然若有所思地道。

      “嗯!孩儿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所以想请义父出面,以使节身份带孩儿去齐国,让孩儿当面向国主报丧!”张起灵道。

      “唉……真真是有缘无分呐!”元咺叹息道。

      “义父何出此言?”张起灵不解地看向他。

      “她就是齐国的永甄公主啊!”元咺有些激动地道,说罢就跟张起灵提起了去年他出访齐国的事。

      那次出使,吴邪和张起灵本是要一同前去的,可碰巧马上就是卫国一年一度的花扎,吴邪玩心大起,便不肯参加那次出使活动,元咺无法,只好由了他去,最后还不得不将张起灵也留下来陪他。

      其实,元咺那次出使的任务之一就是去向齐孝公提亲。

      卫文公早已有意要与齐国联姻,而联姻的对象就是自己的嫡次子公子邪和齐国的永甄公主。元咺在将此事跟齐孝公提出后,齐孝公当场就表示自己十分赞同这门亲事,但不巧的是永甄公主前些日子就去了异地的外祖母家探亲,一时半会还回不了齐国,此等婚姻大事还是要听过她本人的意愿后自己才好定夺。

      世人皆知齐孝公共有子女八人,但却唯独专宠这个永甄公主,所以听及此处元咺也是明白齐孝公的意思,只有等永甄公主亲自点头这门亲事才算结成,因而他只得先将此事搁置下来,回国后也没跟吴邪和张起灵提起。

      可谁又能想到,那齐国公主异地探亲是假,到卫国采风赶花扎才是真,并且茫茫人海偏巧就让她遇见吴邪,这岂不就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只可惜天意弄人,他二人今生是注定了有缘无分!

      原来,一开始就是自己错了!

      听完元咺这一席话,张起灵的心仿佛像是掉进了无底深潭,往下一沉再沉:吴邪和姜甄早在花扎初见时便已缘定,是自己最后硬生生地拆散了他们!

      残忍无情的人不是她,而是自己!

      “义父,孩儿有一事相求!”脑中充斥着的谴责声轻易将张起灵挫败,他黑眸满带慌乱地向元咺乞求。

      “你且说!”元咺见他神色不对,心中略有些诧异。

      “国丧期间,请义父先不要将此事告诉吴邪,我怕他经受不住!”说完,张起灵无力地将头垂下。

      “你二人与那齐国公主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元咺立马狐疑起来。

      “志趣相投的……朋友!”张起灵迟疑一下道。

      “你先前跟邪儿闹别扭,是不是因为她?”听过张起灵的解释,元咺脸上随即露出一丝失望。

      “嗯!”沉默片刻,张起灵终于点头。

      “你们三人,真的只是志趣相投的朋友么?”元咺又问。

      “是!”张起灵有些没底气的承认道。

      “唉……”元咺长叹一声:想不到,这孩子竟也开始欺瞒于我了!

      “请义父一定答应孩儿!”听闻这声失望的叹息,张起灵心中十分难过,但还是鼓足了勇气再次乞求道。

      “好吧!”元咺思索片刻道,“近几日我都要留在侯府主持国君丧葬事宜,脱不得身,那齐国公主已亡故半月有余,此事不宜再拖,不如你现在随我前去拜见濮阳上卿,明日就让他带你去齐国报丧,至于邪儿那里,还是等你回来再亲自去向他解释吧!”

      “多谢义父!”

      翌日清晨,张起灵就带着月香四人跟随濮阳上卿一道去了齐国。

      见到齐孝公,众人皆按草仙的计划执行,齐主悲痛欲绝但也确实无可奈何,只得接了姜甄的遗物,下令让给她建公主庙衣冠冢,并同意张起灵的请求,让月香四人在百日守孝期满后便去长公主府上伺候。

      几日后,张起灵回到卫国。当他做好决定准备去面对一切时,却没能在侯府找到吴邪。

      自被召回侯府,府内的气氛便一直让吴邪感到压抑,文公死后更是达到极致。他本想着张起灵会来参加葬礼,到时候就算是二人之间还有嫌隙,但只要让自己见上他一面也是好的,毕竟他才是这个世上最真心关爱自己的人,可令吴邪难过的是他一直都没来。

      吴邪以为张起灵是因为姜甄的事情故意躲着自己,却不知张起灵早已来过一趟侯府,并且还在自己的公子殿外犹豫地站了许久。

      七日守孝期满这天,吴邪实在无法忍受侯府的气氛,便背着王盟偷偷出了侯府,现在他只想一个人好好的静一静。

      信马由缰地走了半个多时辰,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上了去濮阳的官道,官道直通西城门,一想到姜甄的别院正在西郊,转念担心起她的身体状况,便索性策马去往别院。

      一跨进别院大门,吴邪顿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穿过空落落的院子来到池心小筑,在将小筑外门打开的时候,他心中仍还抱有一丝侥幸,只当是院中下人都有事出去了,而姜甄还在卧房休息。

      但当他看到卧房内空荡荡的床榻时,心中那根紧绷着的弦瞬间就“啪”地一声断了。

      一步,一步,缓缓地来到榻前坐下,他的目光便很快被放在枕上的蝴蝶簪吸引。这其实是月香在被带走前特意代姜甄放在这儿的,算是给他留个念想。

      吴邪在卧房内呆坐了很久才起身来到前院。转头四顾,只见得满院荒凉,他背门而立,在一片残败的花海中兀自品尝悲伤,任凭寒意满满的暮秋之风亲吻他带泪的脸颊,吹飞他的发梢和衣角,木然与周围的凄寂苍凉融为一体。

      她,又消失了,再一次从他的生命里悄然离去!

      当张起灵寻到别院时,一见门内情景,心便开始隐隐作痛,责备自己不该自作主张地把姜甄带离吴邪的生活,本以为这样做就可以保护他不受到爱情的伤害,但到最后却发现竟是自己一步步迫他去品尝生离死别的痛苦。

      满心对姜甄、对吴邪的愧疚使张起灵没有勇气跨进门去站到自己最在意的这个人面前,所以他只有陪他一直站下去,哪怕到地老天荒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只希望吴邪不要不理他,就算那才是自己应有的惩罚。

      天边无月,星空黯哑,门内外的二人早已忘记时间。一阵夜风裹挟着漫天枯叶扫过,门内的瘦削白色身影终是难敌心中层叠而起的悲痛,突然失掉周身所有力气向地上倒去。

      “邪!吴邪……”张起灵反应奇快,在吴邪倒地前的瞬间便将他接入怀中,连唤几声不见他再有反应,就立即将他扶上马背带回国卿府。

      请过医师替他诊治,知是因多日来气结于胸,突然急火攻心才昏倒,并无大碍,张起灵才稍稍放下心来,在榻前坐了一会儿,正欲起身去打些热水给他擦洗,冷不防吴邪却突然苏醒过来,看见他要走便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袖,满眼受伤委屈地乞求道:“灵,你别走!”话才说完,两行压抑许久的热泪就肆无忌惮地当着他的面流了下来。

      “邪!”听到这声久违了的呼唤,张起灵再无法控制自己悲喜夹杂的心绪,伸手一把将他揽进怀里。

      而吴邪却像是个极其需要得到安慰的孩童,张起灵温暖熟悉的怀抱给了他一片天地,让他的眼泪可以尽情流淌,悲伤可以随意释放,“不要离开我,灵!”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听到吴邪的小声呢喃,张起灵紧了紧抱住他的手臂,用颤抖地声音道。他知道吴邪已经不再为幽禁姜甄的事怨怼自己,但却不敢去想吴邪在听到姜甄辞世的消息后会作出怎样的反应。

      过了一会儿,吴邪哭声渐消,张起灵知是他哭累了,就松开手臂将他平放到榻上。见他还睁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张起灵便顺势躺下,心疼的再次将他抱进怀里,“安心睡吧,邪!”

      怀中的人儿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将一只手紧紧环在他腰间,另一只则攥着他胸前衣襟,仿佛此刻只要这样抱着他,那么世间的一切悲伤和惶恐都会远离自己。

      待吴邪安静睡去,张起灵失神地注视他良久,才忍不住伸手用拇指指腹摩挲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黯然神伤道,“邪,若是去年花扎我们都不曾遇见那个公主,你是否还会像现在一样,一直用这般天真无邪的姿态待在我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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