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之永世麒麟劫

　　二道白河，张起灵见到不顾一切追来的吴邪时，心里的感动已再不受他控制地流露出来，同时，潮水般涌动着的回忆也于顷刻间将他袭卷，使他想起许多与吴邪有关的事。

　　长白山内，当看见自己要进那道青铜门时，他奋不顾身就要出来阻止自己进入那“未知”的危险之地；西王母国，自己爬进殒玉出来失忆后，听胖子说他当时坚持要在那里等自己活着出来，一等就是十多天，即使最后没有了食物，他也还是将自己平安带出了那片蛇沼鬼城；广西巴乃，自己和胖子被困在“密封山洞”，他能只身前来相救，后来发生变故，自己和胖子与那些石中人混战结束双双没了行动能力，可他却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在多天没有食物补给的情况下，硬是将自己和胖子带出了那个山洞；张家古楼，自己在里面奄奄一息时，他明知道古楼内的危险却还是跟胖子来救自己，而那次，若不是潘子以命为他保驾护航，他可能就交代在那儿了……

　　不敢再想了，不能再想了！他现在既然能追来，就说明他确实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对自己这个朋友，或者说生死之交的去向十分在意，但也只仅此而已，此番相见，恐怕就是自己与他今世最后的一点缘分在作祟，永世麒麟劫一定还没有对他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

　　或许，真就是如此！张起灵试图用这样的解释来麻痹自己，可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想对吴邪说“对不起”，不是一遍，而是反复无数遍，以至于除了刚开始的两声回应外，他已经无法再让自己去回答吴邪问出的那一个个满含关切的问题，只能一路缄默着让自己不停地往雪山的方向走。

　　等他发现吴邪由于来得仓促，一路大包小包不停地从沿途的商店往背包里购置各类食物和用品，明显是打算跟自己一同进山后，才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不能跟着我去。”

　　吴邪立马接过话，“如果我劝你别去，你会不去吗？”

　　他被问得没了话说，只能摇头，却不料他的这一举动竟让吴邪火大起来，“所以，如果你劝我别去，我也不会听的。所以你别多嘴了，我就要跟着。”

　　听出吴邪言语间的怒气和赌气，张起灵这下是彻底无语了，也不知道自己该跟他说些什么，才能拒绝他的执意挽留。

　　在山中的客栈住了一夜，第二天中午，二人又继续向雪山进发，临行前，不待张起灵出言阻止，吴邪就先一步声明，“放心，就陪你走最后一程。”

　　之后，接连几天吴邪都在想方设法以各种理由劝说张起灵改变主意，但却丝毫没有效果，张起灵对他一路的聒噪既没出声应和，也没显出厌烦，只任由他兀自说着。

　　直到第五天的晚上，张起灵才觉得是时候该跟吴邪好好谈一谈了，一切应该到此结束，自己和他的世界已不能再有交集，接下来的路只能自己一个人走。

　　明暗不定的火堆旁，张起灵沉默注视吴邪许久，才开始了和他的谈话。

　　“你准备跟到什么时候？”

　　“和你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你继续跟着我的话，我明天会把你打晕。”

　　“你、你想干什么？你可不要乱来。”

　　“你不会有事的。”

　　“我不会让你把我打晕的。”

　　“那你现在就可以逃跑，或者从现在开始，和我保持相当远的距离。”

　　“要多远？”

　　“只要你离我没超过一百米，我都能用石头打中你。我会把你背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等你醒来，你已经找不到我了。”

　　“你就不能再认真地考虑一下吗？现在你这样做有意义吗？”

　　“意义这种东西，有意义吗？‘意义’这个词语，本身就没有意义。”

　　见张起灵对于“意义”这个词语少有地显出了些许在意，并给出一个让人无力反驳地解释，吴邪看着他足有三分钟之久，觉得自己再也无话可说，便转身回了帐篷，张起灵也跟了进去，但却是为在动身前跟他说一声“再见”。

　　“朋友一场，明天再走吧，我不会再跟着你了。”面对无力改变的结局，吴邪心里很是难过。

　　张起灵没有拒绝，点点头，不过却并没有选择留在帐篷里休息，而是拿了守夜的装备就出去了。

　　独自躺在两个人的帐篷里，吴邪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只要明天一到，只要那个人一走，自己就会被全世界遗弃似的。

　　绝望，无比的绝望，像一口晦冥的深渊，任何情绪都无法将它填满，渐渐地，吴邪就在这样一种空洞无着落的心绪中慢慢睡去。

　　醒来时，张起灵已经无声离去，这让吴邪想起一句老话：吃了秤砣铁了心。他很清楚，张起灵决定了的事情，是没人能改变的。

　　面对长白山即将到来的第一场大雪，吴邪孤零零地站在看不到一个人的雪野里，失去了追逐的方向，最后只能压着心底的各种悲伤，决定往回走，但心中仍抱有一丝希望：要是自己能平安抵达旅游区，或许还可以借助搜救队的力量去找他。

　　可是，就在这时，吴邪却患上了雪盲症，四周一下子被染成了粉红色，所有事物都变得模糊起来。

　　吴邪对这一症状是有所了解的，意识到自己短时间内是不能再用眼了，因而只能闭起眼睛，坐下来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

　　然而，人在倒霉的时候往往祸不单行，就在吴邪一筹莫展，坐在雪坡上生闷气之际，老天爷又跟他开了个恶毒的玩笑使他几乎陷入绝境——他被身下松动的积雪层滑带着摔向距断崖三十多米深的雪谷，接着又被送他下来的那片巨大的积雪层覆盖，简直就是想将他活埋。

　　吴邪挣扎着欲逃脱困境，却不得要领，手胡乱在碎雪里扒拉了老半天，除了胸闷气短的感觉增加了他内心的恐惧外，根本找不到任何出口，正要绝望的时候，有人抓住了他不停乱动的手，随后他整个人就被拉出了雪坑。

　　吴邪睁开眼睛，模糊的粉红色视野里现出了张起灵的身形，看见他，吴邪忽然就气不打一处来，惊喜中含带着难过，开心里夹杂着失落，总言之，就是患得患失让他有些感觉错乱，只能以怨恼的口气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听到你的求救声了。”张起灵轻描淡写一句，却是不肯让吴邪知道，其实自己跟本没有真正离开，只是躲起来不让他发现，自始至终，他都没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超过一百米的距离，这也正是他为什么会这么快就能出现在他身边的原因。但在吴邪刚发生危险时，张起灵却还是咒骂自己为什么要离他那么远，如果再近点，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眼睁睁让他摔下断崖，更不会迟钝到现在才发现他的眼睛出了问题。

　　这一边，吴邪怨归怨，可是一打量周围的环境，不由就被张起灵感动了，如果不是因为在乎自己，他一定不会想也不想就从三十米高的地方跳下来救自己，这种极有可能受伤的蠢办法不是他张起灵这号人会选的，除非——是真的着急了吧！

　　跟着，吴邪就发现张起灵确实受了伤，他的手正以一种特别奇怪的角度弯曲着。

　　“你的手——怎么？似乎是断了？”吴邪悬着心，感到事情有些不妙。

　　“见你之前就断了，恢复了一点，刚才跳下来的时候，甩得太厉害。”张起灵面无表情，仍旧不肯承认自己纯粹是为救他才受的伤。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皆出乎二人意料，于是吴邪又借机劝道，“不管你要去干什么，你首先肯定是要到达一个地方，但是以你现在的状况，你可能会死在半路上，我觉得你最好是先回去养伤。我们不如往回走。”

　　张起灵摇摇头，态度依然坚定，“这是小事，你走吧。”

　　“你是为了救我而断的手，如果因为这个而导致你最后的计划失败，我于心不忍，所以我必须跟你去。”吴邪毫不气馁。

　　张起灵无计可施，只得威胁，“那我还是会用我昨晚说的办法来。”

　　吴邪全然不顾他这种威胁，反而更坚定了决心，说出令他不得不让步的话语，“也行，随便你怎么样，如果你真的把我打晕了，我也没有什么可说，但是我希望你知道，如果你需要有一个人陪你走到最后，我是不会拒绝的。”

　　不待张起灵说什么，吴邪赶忙又补充道，“我要陪你去，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所以你不用纠结。”

　　吴邪的话果然起了作用，张起灵想到二人目前所遭遇的困境以及越来越遭的天气状况，还是心软了，便决定先带吴邪去那处绘有双层壁画的山体裂缝内暂时休养，等他的眼睛恢复后再让他走也不迟。

　　第二天天黑之前，历尽艰辛的二人终于找到了那处被雪掩盖的山体裂缝，此时吴邪才明白张起灵要去的地方，是青铜门那里。

　　那完全是一处颠覆自己世界观的所在，吴邪真的无法相信张起灵去那里的目的不是为了离开这个世界。虽然他之前进去过一次，并安然无恙地又回到了人类世界，但这一次却不同，因为吴邪早已察觉他的所有言语行为似乎都在跟这个世界说着诀别——只要他进去，就再也不会回来！

　　休息一夜后，吴邪从一场满是人面怪鸟的离梦中惊醒，就见张起灵正在整理他的所有东西，一问才得知，他是想把对自己在回去的路上用的着的东西整理出来留给自己。

　　吴邪吃惊地问了声“那你呢”，他却说没关系，他已经离他的目的地很近了，说着便迎着吴邪惊讶的目光从背包里拿出两枚鬼玺，掂量了一下，就将那枚从鲁殇王墓里拿到的、如今自己已无需再用到的阳印鬼玺交给了他。

　　接着，在简要说明另一枚鬼玺的来历后，张起灵便依解连环之计为吴邪编织了一个美丽的谎言：长白山，十年之约！

　　（早在一年前，那个组织领导人的遗体被销毁后不久，解连环就有给吴邪写过一封揭晓“一切秘密”的信，信的内容多与老九门有关，其中就有一出是关于老九门轮流守护藏在青铜门背后的核心秘密的虚构桥段，只是最后这封信却被人冒领。）

　　“十年之后，如果你还记得我，你可以带着这个东西，打开那道青铜门。你可能还会在里面看到我。”

　　谎言生效后，张起灵按下了吴邪的睡穴，结束了这场注定不会有结果的追逐。之后，他就躲进一处吴邪绝发现不了的罅隙，静待他醒来后离开。

　　不多时，吴邪转醒，发现张起灵已不在身边，便立即开始大声叫喊他，整个人的状态近乎疯狂。

　　“小哥？”

　　“张起灵？”

　　“小哥？小哥……”

　　虽则痛彻心扉地呼唤声声入耳，但此时张起灵也只能在黑暗的罅隙里默默听着。

　　及至吴邪发现通往青铜门的路已然被封，才突然停止了喊叫，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绝望地哭泣，以及哭泣声戛然而止后的一句声嘶力竭地怨斥，“张起灵，你魂淡！”

　　许久，他的声音又传入张起灵耳中，“你为什么非要进那青铜门？为什么就不能留下来待在我身边？我说过，如果你想有人陪你走到最后，我是不会拒绝的，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能让我跟你一起走？我不管什么危险恐怖，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可以什么都不怕，可你为什么就是要一个人走？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走……”

　　听了吴邪的话，张起灵不觉已将按在手下的一小块凸起的岩石抠了下来，他多希望吴邪还没有受到永世麒麟劫的影响，可现在看来，自己的愿望是多么可笑。

　　再后来，吴邪那边就没什么动静了，他沉默，张起灵也在不远处陪他沉默，他绝望，张起灵也与他一同绝望。

　　三天后，张起灵听到了吴邪离开的动静，等他走远，他才悄无声息地跟上。

　　出了山体裂缝，张起灵顺着吴邪留在雪地上的脚印很快就发现了他，便一路小心翼翼地跟着，直至他平安抵达景区范围后才止步。

　　继而，他又远远目送吴邪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一道雪丘后头，才终于将心底那团不知何时燃起的火苗猛地压了下去。

　　吴邪，十年之后，希望你不再记得我！

　　当张起灵转身背对吴邪身影消失的方向时，悠悠长白之巅，忽然有一阵呜咽的风声响起。

　　从三叔的故事里来，回到三叔的故事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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