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

　　“去学校？”苏子狡本能的重复了一遍。

　　陆世行耐心的道，“如果豆豆以后跟我们一起生活，从法律上来讲，我们就是她的监护人，就该为她的将来好好做打算。你总不能一直把她当成个附属品一样带在身边，总要让她融入这个社会，跟常人一样生活。”

　　苏子狡沉默下来。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还没想好。
　　现在问他，他多半是犹豫不决的。

　　让许悦独立，还为时过早。
　　她还没能脱离自我意识，也根本无法做到跟这个世界上的人一起生活。

　　许悦与这个人类社会格格不入的尤为明显，谁都能感受到。或许陆世行的想法更为简单直接，想通过略带强迫性的方式让她能尽快进入状况，而不是认为来日方长。

　　苏子狡突然想到了胡同里那个男人对许悦说的话，他说他无法保护她一辈子。
　　这种暗示性极强的话，苏子狡不可能就当这只是一句假意威胁，这丫头身上还有太多的秘密，在这么不明朗的情况下把她推向社会，无疑是一个不明智的举动。
　　当然，他是有私心的。

　　他同样会替许悦考虑久远的东西，但从来不会偏离一件事情。
　　他只想许悦能平安无忧的长大，甚至不需要她做任何改变。她无法做的，他替她做。

　　从某种方面来讲，这等于是抹杀了许悦的思想。

　　“你说的对。”苏子狡道，“这或许是一个好方法。”
　　他看了看安静的待在一边的许悦，最终叹了口气，“但是我无法认同。”

　　“我并不是说要强迫豆豆现在就接受这个世界，我是在提醒你，豆豆跟同龄人不一样。”陆世行说，“可就算不一样，她还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不是你养的宠物。”

　　这话说的有些过于严重了，苏子狡的坏脾气立刻就上来了。他脾气一上来，流氓味就特别重，也特别不能讲道理。

　　“陆世行，那么我就跟你明说了。你跟老头子一直以为我就是个混不吝，专门混日子的吧。我一毕业，什么都不问我，直接塞到刑侦组还是个架空的。你们又当我什么？养的宠物吧。”

　　在陆世行的印象中，苏子狡从来没跟他说过类似的话。
　　他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接受一切的安排，没说过半点不乐意。

　　陆世行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苏子狡打断他，继续说，“还别说，你们真有能耐，把我养得这么活蹦乱跳的，很有成就感吧。”

　　陆世行终于听不下去，喝声打断他，“豆豆！”

　　苏子狡冷笑一声，“豆豆？”说着他伸手搂过一边的许悦，放到自己腿上，微笑着对许悦说，“丫头，你想不想去上学呀？上完学，毕业后就去工作，只用混吃等死，什么都不用你操心，你只要当个没有思想的宠物，多好？”

　　陆世行有点被他说蒙了，他颓然的坐在沙发上，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从来都不告诉我你的想法……我只是想让你过的快乐些……”

　　苏子狡却不理他，继续对许悦说，“丫头，我也只是想让你快乐的长大啊，所以我们就不去上学了，好不好？养你我一个人足够了，不需要任何人来插足。”

　　然后他不再理会陆世行，抱着许悦站起来，嬉皮笑脸的就去了自己房间。

　　陆世行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突然觉得冷气有点大。

　　不过一会，苏子狡却一个人从房间出来了。陆世行抬眼看他，他却不再像刚才一样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冰寒。

　　苏子狡走到陆世行面前，在沙发上坐了，平静的对他哥道，“在我有限的生命里，前半部分都是用来恨你们的。”

　　陆世行听了他的话，眼睛都不错的盯着他，苏子狡却突然一笑，“你还记得么？我大学的时候，那次丛林求生。”
　　他话题跳跃性这么大，陆世行依循本能的点点头。

　　苏子狡却像变成了说书人，打开了话匣子，“那次天不给面子，一直降大雨，但是任务没终止。我原本是一个人走的，半途中却遇到了我们班那个黑瘦小子。”

　　“那人吧，除了吃苦耐劳几乎一无是处。我根本没打算跟他一起行动，他却像块口香糖一样，就是甩不掉。我想跟就跟吧，无所谓。我们就一起往山头走，我图快，就走了一条小道。那黑瘦小子觉得雨这么大走这边危险，我没理他。本以为他会走的，他却还是跟了过来。”

　　“他小子果真是乌鸦嘴，走了没有多久，那坡上一颗老树，也不知是被雨水冲刷了几百次，这次竟是没挺住，就被连着根冲滚了下来。那处土质松软，顺便就山体滑坡了。”

　　陆世行静静听他讲，没吭声。

　　苏子狡说，“当时其实还不算危险，周围都是不知长了多少年的树，又高又大的，爬上去避一避问题不大。我们顺着树干很容易就爬上去了，那泥石瞬间就冲到了底下，整棵树都动摇了起来。我抓紧了树，以免掉下去，可不知怎么搞的，我脖子里的链子却被刮出来，掉下去了。”

　　苏子狡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陆世行不自觉的看了看他的脖子，苏子狡就伸手把脖子里的那条链子拉出来，那下面坠了个小挂件，是可以打开的。但是苏子狡没打开，又塞了回去。

　　他继续说，“那条丢了。当时我看那链子掉下去，急了，直接就跳下去了。那黑瘦小子没来得及阻止，就撕了我一片衣角。我跳下去就发现不对了，那泥土张力太大，我连转身都做不到，手里胡乱一抓，居然就抓到了那颗老树。”

　　“我总算找到支撑点，抱着那颗老树，却还没忘了那条链子，就伸手到处乱摸，什么都没摸到。我一个没注意，就被带出了老远，等回过神来，已经被冲到了一处断崖。身体突然悬空的时候，我就傻了。”

　　“我当时连死亡都不知道到底算什么，就是觉得胸中一空。却突然身上一阵剧痛，我就看到不知什么时候身上缠了些荆棘藤条，那一下差点就觉得要被生生勒断。我赶紧用手去抓牢了，那泥土劈头盖脸往我身上浇，我挺着一口气硬是没掉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周围都静下来了，才敢张开眼睛。眼前却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耳朵也像是聋了，听不到一点声音。我在那里挂了整整一夜，之后的你就知道了。”

　　陆世行叹了口气。苏子狡身上的通讯器失去联系的时候他爸就接到了通知，他当时正好就在附近，他看到他爸突然就从楼梯上滚下来，吓了一大跳，紧赶着算是扶住了，没彻底摔下去，却也摔得不轻。

　　他爸却像没事人一样立刻推开他，语气还很镇定，“你弟弟出事了。”
　　然后就匆忙着往外跑，他当时一听也懵了，跟着就跑。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苏子狡已经被救了出来。他躺在担架上，一片狼藉，他爸看了两眼，就不看了，只是问那教官情况如何。他站得近，他感觉他爸整个人都抖得不行，却还笔直的站在那里，一身的硬气。他当时不知怎么就差点哭出来。

　　最后也幸得苏子狡命大，身体几处小骨折，都没伤到要害，就那样挺过来了。

　　但是那个黑瘦小子却没了。
　　他们谁也没有告诉苏子狡那藤条是黑瘦小子拼了命不要拉住的，那黑瘦小子当时也是被冲得七荤八素了，根本无法把那藤条栓好，就自己一绕，把整个人跟一棵树绕在了一起，活生生被勒死了。

　　陆世行听到苏子狡继续说，“我被救下后，差不多已经没知觉了，却恍惚中还是看到了你们。算是劫后余生，我突然就觉得没什么好恨的了。”
　　苏子狡停了一下，继续道，“其实你们瞒着我的，我后来也猜到了。他是老头子派来的吧，横竖都是一条命，我的命也不比他贵。”

　　“哥，我有我想过的生活，我不想被你们保护一辈子。我的梦想从小到大就没有变过，我想当一名好警察。”

　　苏子狡说完了，并不想听陆世行发表意见，他就站起来走了。

　　陆世行看着他打开自己房间的门，抱起门口的小姑娘，微笑着轻轻说了些什么，就把门给关上了。

　　陆世行一动不动的坐在客厅，比开始更加茫然。

　　却说房间里，苏子狡抱着许悦原地转了一圈。他根本不是多愁善感的料，自愈能力惊人，依稀又是嬉皮笑脸的模样，他跟许悦道，“小小年纪就会听壁角！将来必定是个人才！”

　　许悦睁着大眼睛盯着他看，然后难得的抬起了她金贵的手。她想摸摸苏子狡的脸，却因为业务不熟练，用力过猛，“啪叽”给了苏子狡一耳光……

　　苏子狡当时就被她一个小巴掌给扇蒙了，半天才缓过劲来，却揉揉许悦的脑袋，笑着说，“打的好。”

　　许悦再次举手，她依然想摸摸苏子狡的脸，弥补刚才的错误。苏子狡被吓了一跳，立刻与她拉开一手臂的安全距离，神情惊悚的道，“丫头，你知不知道你力气大的能扇死大象啊。乖，哥哥给你巧克力吃。”

　　许悦对吃的总是神经过敏，就放下手，巴巴的看着苏子狡。苏子狡赶忙从抽屉里挖出一盒巧克力，直接给她祖宗嘴里塞了一颗，这才免了一顿抽打。

　　苏子狡把安静下来吃东西的许悦放到床上，捏了捏她肉鼓鼓的脸，道，“明天周六，我要好好想想带你去哪里玩。”

　　他稍一思虑，旋身坐到电脑桌前，开了电脑也不知进入了个什么论坛，敲了一行字上去：平时应该带孩子去哪里玩？

　　不一会，就有了很多条回复。结果看下来一半是问他孩子多大，一半是教育他孩子要好好读书应该去上补习班。
　　他心下不爽，统一拉了那些上补习班的回了一句，“放屁。”

　　他又拉着看了看，总算在个犄角杂沓里看到一条有用的。
　　只见那条回复这么写道：我想去游乐圆！！还要去动物圆看老乎！！！我要有特别多的前买好次的！！还有玩句！！还有不尊打我！！！……

　　错别字连篇，一看就是出某个自小学生之手。
　　苏子狡决定虚心听取孩子的意见，当即愉快地决定明天就带许悦去游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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