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有海豚蓝

　　四
　　得知事情的真相其实也是很偶然的机会。
　　周末的时候吃完晚饭一个人出来散步，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海边。远远地看见海产店的周伯正费力地将兜满小鱼的网托出渔船，林奇过去搭了帮手。费好大的力气将鱼堆上了小货车后，他在一旁的石阶上坐下。周伯从船里拿出了几个西番莲解渴，一边坐下聊起天来。
　　其间有隐约说到英吉的事。
　　“我们这个小镇附近的海域里有海豚出没，特别是早春的时候，海豚迁徙的队伍经过这里，很多大人都喜欢在那个时候带小孩去碰运气。迁徙的场景很壮观，日落的时候海豚跳跃着飞出水面，此起彼伏的，我打渔这么多年也就见过一两次。”老伯突然笑了笑，“但英吉那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年都能找到海豚迁徙的路线，大概就是靠这点机灵，才把他的小女朋友骗到手的。”
　　“小女朋友——”林奇的声音有些犹豫，“是叫陆晓帆吗？”
　　“好像是叫这么个名字，你知道？”
　　“是同学。”
　　周伯一副了然的表情，“我见过几次，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英吉那时经常偷偷带着她乘着他爸的船出海。从七八岁开始就常常随着他爸去海上，他技术可不比一些老船员差，没想到今年会出现那样的意外。”
　　林奇凑近了一些，静静地听着。
　　“大概是三月初，差不多是海豚经过这里的时候。那天英吉带着他的小女朋友很早就出海了，直到晚上天快黑了也没回来。我们岸边所有渔船都出动去找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据说最后找到船的时候，只有那女生一个人丢了魂似的坐在船舷边，旁边是英吉脱掉的外衣。别人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只说英吉变成海豚游走了。”
　　“也是挺可怜的事，那女孩最后精神失常了一段时间，又送到外面治疗，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恢复过来。虽然被海豚带走这个理由听起来荒谬，可大家也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老人望向渐渐沉寂的海岸线，眼里有暗涌的情绪，“其实都是好孩子。”
　　林奇回家后想老人的话想了一个晚上，眼前似乎浮现了那片夜色下的大海，少女失魂落魄坐在船边的模样。无法想象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平时在人前没心没肺，却一个人偷偷躲在放学后的教室哭很久，光是想起来，就让人觉得心情复杂。
　　后来再碰见女生一个人哭，便也没觉得那么奇怪了。
　　夕阳将大理石地板染成了橘黄色，空气安静得仿佛凝固住了，林奇在一旁站了很久，才轻轻碰了碰女生颤抖的肩膀，“是因为英吉吗？”

　　五
　　本来想像上次那样送女生回家的林奇，不知不觉便被领到一片干净的海滩上。月光朦朦胧胧的，沙滩上画出两行浅浅的脚印。白色的浪拍在岸上，淹没了原来的陆地，看来是要涨潮了。
　　让人意外的是，陆晓帆突然提起自己的事。
　　“你知道吗，其实我是被抛弃了。”女生的眼睛似乎看着很远的地方，“想想就有些丢人呢，本来说好以后要结婚的，结果找到自己的同类，就丢下了我一个人。”
　　林奇有些疑惑，“同类？”
　　“是啊。”女生一笑，“英吉那时候才告诉我，其实他也是一条海豚，只是很多年前被邪恶的魔法变成了人类。想来也是，不然他为什么每年都能那么准确地知道海豚迁徙的时间呢。喂，你那是什么眼神，如果不是我亲眼见到，我也不会信啦。”
　　“我没有怀疑你。”
　　陆晓帆继续说，“那天我们在海上的时候，英吉突然特别严肃地向我告别，让我以后照顾好自己。说完就看他跳进了海里，变成了一只光溜溜的海豚，走的时候还在水面跳了几圈，和我说再见。”
　　觉得有点意思，林奇问她，“所以你跟踪我，是因为……”
　　“之前还以为是他变成你回来找我了，后来才发现你们一点儿也不像。”陆晓帆说着，声音有点低沉起来，“早知道活得那么辛苦，当初还不如一起把我也带走。”
　　林奇敲了她一个栗子，“胡说什么。”
　　女生答应晚上给传来以前拍的海豚照片，于是林奇从吃完晚饭就开始一边看书一边在电脑前守着。七点多的时候终于等来对方传来的文件，里面的照片不多，十几张的样子。照片的右下角都有日期，最早是七年前拍的，深蓝色的海面上远远看见一只灰蓝色的海豚飞出水面，左边是陆晓帆的脸，那时的她留着短头发齐刘海，笑起来就像樱桃小丸子。
　　几张海豚的特写后，是一个少年光着膀子在海水里抱着海豚的样子，大概是阳光太强烈，他眉头皱着，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表情看起来有些怪诞，却有挡不住的英气。
　　这应该就是那个叫英吉的人了。

　　寒假是伴随着入冬的第一场大雪如期而至的。其间女生主动提出可以当林奇的导游，将小镇转了大半圈。第一天去的是当地特色的鱼骨博物馆和坐落在城南的夜市。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夜晚，陆晓帆林奇一前一后走在那条安静的路上，月光将雪地照得发白。女生突然道，“喂，我和你说个故事哦。”
　　“从前有只刚出生的小虎鲨和小海豚住在同一个水族馆，小虎鲨因为太虚弱无法游泳，没有鱼鳔的它只好沉在海底。善良的小海豚以为他得了很严重的病，想要救活它，于是每天都用背扛着它方便它浮出水面呼吸。”
　　林奇若有所思地听着，“然后呢？”
　　“你也知道，鲨鱼是鱼，是用鳃在水里呼吸的。小海豚却以为它是像自己一样在水面呼吸的哺乳动物。一段时间后，小虎鲨渐渐长大了，身体也不像从前那么虚弱……结果，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林奇难得地开起了玩笑，“小虎鲨和小海豚相爱了？”
　　“小虎鲨心想，你这个傻X竟然敢仗着个子比我大欺负我，于是就把小海豚吃掉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林奇才问她，“……这也是你的冷笑话系列么。”
　　“明明是个很悲伤的故事好不好。”女生声音突然变得有点低沉，“是真事呢。”
　　林奇看着陆晓帆似在沉思的脸，晶莹的眼睛里映着冬至的弦月，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满世界都是自己的心跳声。

　　六
　　春分的时候，太平洋迁徙的沙丁鱼群正从东南方顺着温暖的洋流经过小镇。海边的渔港热闹了起来，周伯每天从七点出海，将打捞上的鱼安置好常常要忙到天黑以后。林奇放学早的时候也会来海边搭搭帮手，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有个人说话总能让他打发点寂寞。
　　周末这天来得很早，周伯刚将打渔的工具搬到船上，蔚蓝的天空有几只海鸟飞过，林奇在这样阳光灿烂的日子迎来了他到小镇后的第一次出海。
　　太阳照在头顶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四周是深蓝色的神秘水域，水里隐约可见沙丁鱼群的队伍以变幻莫测的路线超过了渔船，撞上渔网的都是些倒霉的掉队者，数目不多，拉上来却费了好大的力气。周伯加大了渔船的马力跟了上去，开始新一轮的捕捞，不知不觉间船头已经堆满了银白色的鱼。
　　很快便到了黄昏。
　　那时周伯正从船舱里拿出晚餐，林奇站在船舷上，突然余光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巨大的灰蓝色身影，从水面上一跃而过。
　　“海豚！”少年的声音不自觉变得激动起来。
　　灰蓝色的身影在海面上又跳了一圈，光滑的脊背印着夕阳微微发红，美得像在梦里一样。周伯听到林奇的声音从船舱里探出头来，刚说了句“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就吃惊地待在那里。
　　“真的是海豚啊！”已经是那头庞然大物跳起的第五个圈，似乎还是精力很旺盛的样子。
　　这时候才响起老人的声音，“不，那不是海豚。”
　　林奇疑惑地回过头来，看了眼已经走到自己身边的老人。
　　“你看它的嘴型，根据我的经验，应该是一条鲨鱼。”周伯说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海豚和鲨鱼看上去确实有几分相似，有的鲨鱼也会因为捕食像海豚那样跳出水面，只是姿势不一样。以前还有不少报道是关于人类误把鲨鱼当做了海豚，而被鲨鱼伤害的事。这片海域里我打渔三十年，从来没见过。小时候大人们说海里有鲨鱼我还一直抱着怀疑的态度，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鲨鱼跳完第七个圈便沉入了水里，只剩下强烈的海风在耳边呼啦啦地吹着。不知道为什么，林奇在这一瞬间突然想起了陆晓帆。

　　后来林奇向陆晓帆的好朋友打听过她治疗的经历，据说几乎是暗无天日的两个月，女生因为遭受了太大的痛苦，而将自己的心与这个世界完全隔绝开来。仿佛看不到听不到，自己活在莫名的空间里，偶尔会与想象出来的人说几句的话。最后是陆晓帆的母亲对她哭着说“赵英吉已经走了”，她晦涩的眼睛里才有了光。
　　“对哦，他不是已经变成海豚了吗？”
　　那天傍晚的海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没有人知道，真相随着少年的消失沉入了水底。而见证了整个事件的女生，选择了这样一个听起来令人难以置信的答案来敷衍，才使得自己还有勇气继续生活下去。
　　即使在事情过去的一年以后，还是会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海豚很快就要来了吧，英吉会不会来看看我呢，真想让他把我也带走啊。”
　　“其实做一条海豚也不错嘛，每天吃的都是高级海鲜，没事的时候还可以和伙伴从这个海游到那个海，完全是国际旅游路线。相比之下，我到现在还没出过国呢。”
　　林奇忍不住捏了陆晓帆的脸，“再敢胡言乱语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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