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大人有点疯

　　洛阳。伽蓝寺。
　　乱世信鬼神。乱世之人心灵无所依托，众多佛寺林立而起。然而若是真的遇上战火纷飞，心灵依托之类纯属扯淡，逃命都来不及，谁闲着没事去给光头和尚送钱？秃驴有什么好看的！
　　小和尚木叶咬着一枝狗尾巴草，双手背在脑后，仰头看天上的小鸟，只想着用弹弓打下两只解解馋。不过他现在是出家人，按他师傅寂空大师的说法，出家人是不能食肉的，想及最近每日的伙食都是稀得不能再稀的粥加上几块毫无味道的豆腐，嘴里都淡出鸟了。他“呸”地一声将草吐掉，摸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觉得全身不得劲。

　　木叶本不是和尚，然而燕国又是夺嫡内战又是犬戎匈奴外战，世道不乱才怪？他娘见和尚庙里的和尚至少有口饭吃，便将他塞给了老和尚寂空，领着剩下的几个孩子往南边逃命去了。现在新皇刚登基不久，民生凋敝，木叶想寻回母亲和兄弟姊妹，却不知该往哪里找。世道那么乱，说不定他们早死在乱兵的刀剑之下。
　　可怜他正青春年少，年方十六貌若潘安，怎的就做了断子绝孙的光头和尚？现在世道不好，他就是还俗，也找不到合适的生计，只能在这破烂的小寺庙里暂且委屈着。洛阳的伽蓝寺不止一家，最大的伽蓝寺在战火中都破败不堪，僧人鸟兽状逃命，只剩下些老和尚战战兢兢等善男信女上门送些香火钱，小寺庙自是不用说了。

　　“木叶，做完了早课就去化缘吧。”寂空大师老得眉毛都白了，长长地垂了下来，活像个寿星。不过他最近也没怎么吃饱，走路晃晃悠悠的，木叶看着就为他担忧，生怕他一不小心跌到地上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是，师傅！”木叶乖乖向师寂空点头，拿起饭钵出了寺门。寺院的门是大开的，准确地说，就是把门合上也关不紧，万幸寺里没有任何东西有被偷的价值，关不关都无所谓。木叶往门边瞥了一眼，写有“伽蓝寺”三字的匾额早已破败，斜放在墙角边上，爬满了蜘蛛网。他们寺里原本还有三四个大和尚，现在就剩下他和师傅寂空大师二人。之前他们是不用化缘的，寺院后面种着的粮食蔬菜也够吃的了，可惜今年天气太坏收成不好，粮食还没长成，去年的存粮又不够用了，实在是倒霉。

　　木叶走到一条人多的小巷，双手合十，默念着几句佛经，敲开了第一户人家。木叶长相清秀，尤其是一双桃花眼值得一看，若是碰上热心的大娘，总会施舍些粮食。
　　他柔声道道：“施主，小僧乃伽蓝寺的和尚，不知……”
　　“没吃的了，赶紧到别处去！”
　　开门的是个鲁莽的汉子，见外面站的是个光头和尚，立马关上门，说了声晦气。木叶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去下家，心想我木叶碰到你才晦气！不过不知今日是运气太差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木叶敲了十来户人家，出来的全是男人，而且个个如第一家的主人那般，避他如蛇蝎。

　　大娘呢？好心的大娘去哪儿了？男人都不出门干活么？！木叶挠挠光溜溜的脑袋，不禁烦躁起来。他本就是易怒火爆的性子，也不知他娘怎么想的，不留他的乖乖弟弟当和尚，偏留下他？
　　木叶捧着饭钵敲开第十五户人家，出来的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娘，而且眉目和善，很有善男信女的味道。木叶眼睛一亮，朝她鞠了一躬，念了两句阿弥陀佛便道：“女施主，小僧是伽蓝寺的和尚，现下收成不好寺里揭不开锅，不知女施主家中是否有多余的素斋分一些给小僧和师傅？”
　　大娘接过木叶的饭钵，道：“小师傅，我家里还有些吃食，不知小师傅要现成的饭菜还是生米生菜？”

　　木叶两眼放光，心想自然是多多益善为好，但嘴上是万万不能说的，只道：“施主客气了，小僧只需要施主施舍些……”
　　“施主，施舍个卤鸡腿吧！冰糖肘子也行。”
　　大娘一惊，扔下手中的饭钵，麻利地关上了门。木叶愣了愣，只见黑色的饭钵骨碌碌从台阶一路往下，在一双沾满灰尘的鞋边停了下来。木叶从下往上看去，灰扑扑的裤子，脏得勉强能看出颜色的白衣，同样脏兮兮的脸蛋，乱得打结的头发，只有一双眼睛亮亮的，格外惹眼。

　　原来是个流浪汉。木叶两三步走到他跟前，从地上拾起掉落的饭钵，虽然很想冲这人发火，但想想还是算了。这年头谁都不容易，流浪汉满大街都是，冲这些家伙发火也没什么用处。不过这家伙个子挺高，比他高了不止半头，看上去也没缺胳膊少腿，就是太瘦了些，估计是给饿的。木叶摇摇头，又不是老弱病残，不动手自己找活干，谁帮得了他？

　　木叶越过那人捧着饭钵敲开下一家人，还没等他开口，身后的声音如鬼魅般响起：“施主，我想吃卤鸡腿。”
　　刚打开的门迅速关上，木叶又碰了一鼻子灰。他捏紧拳头转过头去愤愤看着他，那人还似不知扰了别人的好事般，直直与他对视。木叶朝前走，他也朝前走，木叶走过了一座桥，又走过了一条街，那人也走过一座桥一条街，木叶硬着头皮敲开下一户的门，刚要开口，身后那流浪汉果然又开始说话了。
　　“施主，我要吃红烧肉！”

　　这回木叶自然又没要到东西，他脑袋里轰的一声响，猛地转头，觉得自己几乎要犯了嗔戒。他强压住心中的怒火，用理智与那人交谈：“小僧与施主无冤无仇，不知施主为何处处与小僧作对？”流浪汉不解地看着他，无辜道：“肚子饿了，想吃饭。”

　　木叶气昏了头，为了避免自己大庭广众地发脾气，有损寺里名声，赶紧抱着饭钵朝前走。感到身后的人还跟着，木叶几乎狂奔起来，穿过两条长街，又过了两个胡同，累得气喘吁吁，倚在一户人家的墙边休息。抬眼一看，那流浪汉竟就在他面前，连气都不带喘一下的，直勾勾望着他。
　　“你……你是……是……何方妖孽？！”木叶颤抖着伸出手，脸蛋涨得通红，气喘吁吁道：“看……看我不收拾你！”

　　“我要吃卤鸡腿、冰糖肘子、红烧肉……”妖孽盯着他继续喃喃道。
　　“够了，谁管你啊！”木叶实在是忍不住了，怎么这般倒霉遇上这么个妖孽？太他奶奶的闹心了。“妖孽”又往前走了两步，木叶的火爆脾气犯了，一激动便将手里的铁黎木饭钵给抡了出去。

　　只听得“咚”的一声脆响，饭钵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妖孽”的额角，滚落在地上。“妖孽”的额角慢慢流下一丝猩红的血液，直流到下巴，再慢慢滴到地上。他直勾勾看着他，眼神无辜，像是不解木叶为何这般对他。

　　“哦哦，和尚打人喽，和尚打人喽！”街边路过的几个孩子见了这稀奇事马上嚷嚷开来，笑着朝木叶拍手。木叶这下火大了，朝街口吼道：“嚷嚷个甚！和尚打人有什么稀奇，再叫看我怎么揍你们！回家喝奶去吧！”
　　几个小孩见木叶凶神恶煞，倒也不逗留，拍着手笑嘻嘻往正街上去了，便跑边叫道：“和尚打人喽，和尚打人喽……”

　　这条街比较清静，也就那几个小孩见了他盛怒的模样，不过经小孩们这么一嚷嚷，好几户人家打开窗户往这边看。木叶连忙用宽大的僧袍袖子捂住半张脸，捡起还在地上滚来滚去的饭钵，作势要逃。虽说木叶脾气暴躁，但心地还是善良的，见那“妖孽”还怔怔站着，傻了一般，额上的血还没止住，猩红的血液糊在脸上格外触目。木叶本着出家人以慈悲为怀的心思，怕自己把人给打坏了，决定带他回去给师傅瞧瞧。

　　“还愣着干什么！快点跟我走，想让别人看笑话么？”木叶把捂着脸的那只手放了下来，去拉“妖孽”的袖子。那妖孽的反应倒也不慢，牵着他的手就跟着他飞奔起来。
　　沿着人烟稀少的路绕了一大圈，木叶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伽蓝寺门槛，再看那“妖孽”，还是大气不喘，一点也没累的样子。他额上的伤口已经结痂，没有继续流血的迹象，不过整张脸被血糊了三分之一，看着还是挺可怖的。

　　“木叶，可是你回来了？”寂空大师摇摇晃晃地从寺里出来，见木叶气喘吁吁坐在门槛上，不禁皱眉。“木叶，为师告诉你多少次了，做事不要急躁。”
　　木叶见是寂空大师出来了，又看了脏兮兮还满脸是血的妖孽一眼，接下来的话就顺利地说出了口：“师傅，我是看这人痴痴傻傻，被人打伤了额角流了许多血也不知该怎么处理，所以急着带他回来让师傅给看看。”
　　寂空大师略略点了点头，道：“你快扶他进内院吧，老衲给他瞧瞧。”
　　“是，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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