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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
185.
克利斯维尔村的德克眼里盯着被快速分割着的烤猪，手往口中塞着大块的烤猪肉，还分出一丝精神来听伍德骑士关于飞天扫帚的长篇大论。
说起来，这些日子是德克一辈子最快活的时光了。
作为一名只有四分之一维格特（注1）的土地的农奴的第三个儿子，德克从小到大没有吃过几顿饱饭。在他的印象中，唯有过丰收节或是圣诞节的时候，家里才能吃上几顿肉。而那点儿肉，根本就不够德克和他的两个哥哥分的。至于他的大姐，那就只有干看着的份儿。德克知道，自己可能曾经还有过三个姐妹，但她们或是刚刚出生就被母亲“一不小心压死”，或是在被称作大斋期的春荒里边，被生生地饿死了。德克相信，要不是自己小时候有一把好嗓子，跟着村里的牧师学会了几句圣咏，能够时不时地在教堂混几顿饭吃的话，自己小时候也得被饿死。等到德克的嗓子由清脆的童声变成了少年的沙哑，无法继续做圣事的时候，他也基本上长大了，能够给人干活，自己喂饱自己了。
因了少年时期曾经跟着驻村牧师行走在邻近的村落，又去过附近最大的城市多佛的缘故，德克在村里的一众农奴里边可以称得上是见多识广，头脑灵活了。但在以土地决定了财富的庄园里边，他的头脑却无法给他带来更多的财富；在村里有了博学的牧师的情况下，他跟着牧师学会的那几个字也无法给他带来更多的利益。
德克的力气虽然比较大，手脚也灵活，但他并不是个自由民，于是就连跟着领主当兵搏个前途的资格都没有。
一直蹉跎到了快三十岁，德克还厚着脸皮跟父母、已经成婚生子的大哥一家挤在同一间昏暗的粪土小屋里边。偶尔遇见大哥大嫂在屋里干那码子事儿的时候，老光棍德克都血脉贲张，却不得不悲惨地自己用手来解决问题。
直到德克在邻村给人除草的时候，听说了发生在多佛的大事，他的人生才有了突如其来的转变。从小，德克就发现自己比其他的农奴孩子身体强壮，很少得病，身体里边还有一股古怪的力量。现在，他猜测自己身上那古怪的力量是所谓的“神恩”。于是，德克赶快跑回克利斯维尔村，施展浑身解数，忽悠了自己村子的领主，让那位整天只知道喝酒吃肉的好骑士对“神恩”感兴趣了。
到了多佛，幸运的德克能够看见所有被掩藏在麻瓜忽略咒之后的物品，而他的领主却一个都看不见。于是，德克顺利地留下来学习魔法，而他的领主郁郁地回家了。
让德克兴奋的是，诺曼底伯爵马尔福大人，还有坎特伯雷大主教斯内普大人，真的和传说中一样，是非常好的人。一被鉴定为巫师，签下四分之一个英镑的欠条，德克就得到了魔法书籍、纸笔和魔杖。他知道，光凭那书籍和纸的价格，就不止六十个便士。而且，只要他每天下午在马尔福伯爵的几个魔法工厂里边工作六个小时，他就能得到一天的饭食，一个帐篷里边的铺位，外加上一个便士的工钱。这样算下来，只需要两个月的时间，他就能还掉欠款了。
更让德克开心的是，他发现自己在学习魔法上真的很有天赋。虽然手中拿的魔杖和大多数人一样不太顺手，但他仍然能够在听过站在高台上的斯内普大人讲解过一个魔法几遍之后，再自己对着魔法书试上十来遍，就能够成功地施出魔法。让德克心中十分得意的是，全英格兰教会的首领，坎特伯雷大主教大人，还因为他魔法学习得快，表扬过他几句。据他观察，他掌握魔法的速度已经算得上是所有人中的前二十分之一了，远远地超过了大部分的自由民巫师和贵族巫师。
同时，德克还发挥了他善于巴结的优势。没过一周，他已经颇得负责印刷魔法书籍的姓张的异教徒的欢心了。因此，德克能够在第二本魔法书还没有被装订好的情况下，提前看完了全书，还跟着那异教徒学会了一两个稍微有点儿难度的魔法。德克希望，自己能够借着张道士，接近有着呼风唤雨之能的坎特伯雷大主教。如果能够当上那样大人物的仆人，那德克可就得意了。
当然，事情有好也有坏。在德克混得如鱼得水的时候，有不少人嫉妒着他的魔法天赋，或是嫉妒他识得魔法书上的大部分单词。——说真的，到了这魔法学校，德克才惊讶地得知，原来并不是每个村子都有牧师的，也不是每个牧师都识字的。只有像坎特伯雷教区这样的好地方，才能够奢侈地将读书识字还懂得圣咏的牧师派到每个村落里边去。在英格兰的大多数地方，整个骑士领地唯有骑士夫人和管家识字才是正常状态。
因了德克超过大多数自由民甚至是贵族老爷的文化水平和魔法水平，他被人找茬实在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德克虽然机灵，还能够靠着躲进印刷所来躲开不少麻烦，奈何负责印刷所的张道士实在太忙，每天都有一大半时间不在，所以德克被堵住的时候也不少。若是一对一的拳脚之争，德克不害怕大多数的自由民。可面对那些从小打熬身体的贵族老爷的时候，德克基本上就只有挨揍的份儿了。更倒霉的是，大多数的时候，德克会被不止一个人同时找茬。
在坎特伯雷大主教大人给少数学会了全部十个魔咒的人开讲第二本魔法书的那天，德克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不少连第一本书里的一半魔咒都没能掌握的贵族巫师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了。一下了课，德克撒腿就往印刷所跑，希冀着张道士此刻能够在印刷所。不幸的是，德克还没跑完一半的路程，他就被三名身强体壮的贵族巫师堵在了靠近公共大厨房的一个角落。
“嘿，让我看看，这不是那个黄皮异教徒的小甜甜嘛。怎么，迫不及待地要去找那只黄皮猴子了？”一个褐色头发、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大块头嘲笑道。据德克所知，他大概是林肯附近的某位骑士。
德克没有回答，眼睛四下里踅摸着，希望能够找到一条冲出去的路。他知道，自己可能可以靠着魔法打倒这几名贵族。但他非常清楚那样做的后果：作为一名隶农，他如果胆敢伤害贵族老爷，会被直接处死的。就算是张道士对他有些青眼，恐怕也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得罪几名贵族老爷。
还没等德克找出出路，另外一名土黄色头发、个子稍微小一点儿的年轻贵族就靠上来了。他一边装模作样地打量着德克，一边讽刺地道：“哎呀，让我们看看小德克到底哪里好，是屁股呢，还是嘴呢？”
德克试图向外移动，可却被开始的那名大块头贵族一下子掀翻在地，又被踹了一脚：“你别想跑！”
德克试图把自己团成球的时候，土黄色头发的贵族说道：“你们说，我们今天怎么处理这家伙呢？仅仅揍他一顿太不够劲了，巫师恢复得太快了。”
“哎呀，我们可以重点照顾嘛。不知道，小小德克是不是像小德克一样恢复得快呢？”一个看上去像是褐发的大块头的弟弟的贵族建议道。
就在这时，几名贵族的身后传来了一声断喝：“嘿，你们干什么呢？！”
德克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名腰围恐怕要大于身高的围着围裙中年妇女一手持着能打晕人的黑面包，一手持着魔杖，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德克仔细一看，才认出这厨娘打扮的女人是诺曼底伯爵的女管家。
那几名贵族也认出了斯普劳特夫人。很显然，虽然他们对斯普劳特夫人的自由民身份颇为看不上眼，但仅仅是骑士或者连爵位的继承权都没有的他们，并不敢真正得罪这位据说很得诺曼底伯爵尊敬的女管家。
在矮胖的斯普劳特夫人的瞪视下，几个人无趣地走开了。德克连忙爬了起来，忙不迭地向斯普劳特夫人道谢着。他希望着，自己能够借此与斯普劳特夫人搭上关系，从而在能够变成强壮的龙的诺曼底伯爵手下谋一个差事。
没想到，斯普劳特夫人却对满脸讨好的德克翻了一个白眼，不屑地道：“有手有脚的年轻汉子，成天只知道讨好人算怎么回事？好好地做事，或是干脆在战场上博个出身才是正事儿！”
德克被斯普劳特夫人说得一愣。还没等德克反应过来，斯普劳特夫人就将手中的长条黑面包扔给了德克，转身走了。
德克接过黑面包，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他又瞥见了在不远处逡巡的那几名小贵族。德克连忙手持面包，发疯似的逃向了印刷所。
在印刷所里装订书籍的时候，德克一会儿想着自己挨揍的情形，一会儿想着斯普劳特夫人不屑的眼神，一会儿又想着那看上去就骇人的飞毯，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是好。直到六个小时过去，德克还没有打定主意自己该怎么办。
德克满怀心事地走出印刷所没几步，他猛地发现，他又被那三名小贵族给堵住了。这一次，那三名小贵族没有给德克任何逃跑或是叫喊的机会，直接用布堵住了他的嘴，捆住了他的手脚。几分钟之后，德克被带到了一处提供牲口的饮水的偏咸的水井旁边。这功夫，伺候牲口的人大多已经去吃晚饭了，这里恰巧没人。
德克本来以为，这次也不过是被揍一顿罢了。没想到，那几名贵族连话都没说，直接把德克大头朝下，按进了用砖垒了内壁的水井。
眼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水面，德克觉得自己快要像坎特伯雷大主教演示的陶罐一样爆炸了。
——我该怎么办？我要死了吗？我不要死啊啊啊啊！！！
就在这时，德克觉得什么东西似乎真的炸开了。
一阵天旋地转和似乎是震耳欲聋的爆响之后，德克发现自己正坐在水井旁边的地面上，而水井内壁的砖似乎都被震碎了。而刚刚把自己按进水井的三名贵族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德克感到头晕目眩。据说管理着英格兰六分之一的土地的诺曼底伯爵大人，居然亲自过问了他被三名贵族塞进水井的案子，还勒令那三人每人向自己赔偿一个英镑作为赔偿金。虽然说伯爵大人收走了两个英镑作为帮自己赎身为自由民的价格吧，但还完了欠款，手中拿着一百八十个闪亮的小银币，德克还是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当诺曼底伯爵询问德克是否愿意驾驶魔毯的时候，自觉是个富人了的德克先是惜命了一下。但是，当他回忆起斯普劳特夫人那鄙视的眼神的时候，他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跟着其他八名新巫师一起第一次坐上伍德骑士控制的飞毯飞上天空的时候，看着越离越远的地面，德克差点儿被吓尿了。一时间，德克两眼发黑，上下牙不停地打颤，恨不得自己干脆死在那口水井里边算了。德克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忽然地，他闻到了一股腥臊味。德克差点儿以为是自己尿了。结果，他一睁眼，却发现尿的是坐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叫做约翰，来自隆巴顿男爵领的前农奴。
据德克所知，约翰是在伯爵大人和大主教大人的“建议”下，向伯爵大人签下了两个英镑的欠条，委托伯爵大人帮他赎身成自由民的。但约翰又没有德克那样的奇遇，自然短时间还不起欠款。他贪图飞毯操纵手平时每天三个便士，战时每天六个便士的工资，也就报名上了飞毯。
跟约翰的情况一比较，德克顿时就觉得自己的情况不错啦。于是，他稳下了心，跟着伍德骑士熟悉起了飞毯。
靠着自己聪明肯学，没过几天，德克就基本熟练了飞毯的操纵。
第一次出征的时候，德克被分配做坎特伯雷大主教大人的仆人多比的助手。德克知道，经常操纵飞毯从巴斯飞来多佛的多比，可比自己熟练多了。而且，多比又是大主教大人的身边人。他说上一句话，可比旁人说上一百句管用多啦。于是，他处处听从多比的，认真学习着如何在天上辨别道路和方向，一丝一毫也不敢懈怠。
经过一上午的紧张飞行，德克踏下飞毯休息的时候，只觉得脚都要软了。他正盼望着午休能够多休息一阵，斯内普大人的命令就下来了：全员上飞毯，准备攻击孟福尔的亨利。
莱斯特伯爵家几百人的队伍距离不算远，没多大一会儿飞毯队伍就远远地看见了敌人。
因为靠近敌人的时候是由多比控制自己这条飞毯的，德克还有功夫四下看着。让德克惊讶的是，那几百人的队伍看见自己这边的二十五张飞毯的时候，完全没有做出任何战斗准备，反而呆愣地站在那里，仿佛傻了似的。等到自己这边射下第一箭，那群傻瓜才反应过来，开始四散奔逃。
面对着这样毫无还手之力的敌人，德克的心顿时就安定下来了。他正想要拿起自己还不怎么会用的弓箭射上几下，就忽然感到飞毯颠簸了起来。随着飞毯的颠簸，飞毯上连巫师都不是的弓箭手们顿时被吓得鬼哭狼嚎。德克定睛一看，却发现多比两眼直直地盯着下方被射死的敌人，僵直地一动不动。德克连忙接过了飞毯的控制权，让飞毯重新稳定了下来。
这时，德克才有精力去观察那些被刚刚的剧烈颠簸吓得趴在飞毯上不敢动弹的弓箭手们。他清了清嗓子，大叫一声：“你们这群怂包，还想不想要今天的六便士了！就你们这鬼样子，谁会把战利品分给你们？”
在小银币的刺激之下，弓箭手们重新鼓起了勇气，开始向下放箭了。
在德克不知道的时候，骑着颠簸的扫帚巡视全场的布莱克大人发现了这一幕。
等到完全一边倒的战斗基本结束，德克操纵着飞毯缓缓落地，弓箭手们冲下去追击溃兵的时候，西里斯布莱克大人降落到了德克身边。这位深色头发的贵族没上没下地拍着德克的肩膀，爽朗地笑着，说：“我看你小子不错嘛！刚刚那一下子——”
西里斯踹了一脚仍然在发呆的多比，将他踹了个仰倒，接着道：“——可比多比这怂货强多啦！”
脸上堆笑的德克心中叫苦：西里斯大人，您这是害怕别人不妒忌我吗？
德克偷眼看了一下多比，庆幸地发现那年轻人仍然在发呆。
西里斯围绕着多比转了一圈，口中啧啧：“我就说嘛，卑劣者也只能带出这种怂货来！”
德克当然知道所谓的“卑劣者”指的是谁，那是法术通神的坎特伯雷大主教大人啊！而坎特伯雷大主教，很显然与西里斯大人不对付啊！
眼见着自己要被卷入这么高端的冲突中，德克可被吓傻了。
幸而，多比一听西里斯在侮辱自己的主人，顿时从呆傻中回过神来了。他从地上爬起来，倔强地道：“西里斯大人，我不许你这样侮辱我的主人！西弗勒斯大人是全英格兰，不，全欧洲，呃，全世界最强大、最善良、最得神眷的巫师！”
德克看了看全心全意地崇拜着坎特伯雷大主教的多比，又看了看呲牙咧嘴的西里斯，恨不得自己马上消失。
让事情雪上加霜的是，黑头发的大主教大人也很快降落到了附近。一落地，西弗勒斯大人就指着西里斯，恶狠狠地道：“西里斯布莱克，我刚刚给你下降的信号了吗？谁叫你提前下降的？”
西里斯则跳了起来：“你这个胆小鬼，鼻涕精，你看看你带出来的都是什么怂货？”
在两位德克惹不起的大人物猫狗斗的时候，德克瞅了个空，悄悄地跑去给躺在地上的敌人补刀，顺便收集战利品了。
让战战兢兢的德克惊喜的是，全英格兰教会第一人，传说中活着的圣徒，法力无边的坎特伯雷大主教，虽然赏了作战不利的多比三鞭，让他滚出了军队，却完全没有因为自己的仆人丢人现眼而迁怒德克的意思。而那位据说被诺曼底伯爵夫人用阴谋夺去了领地的西里斯大人，似乎也是吵过就忘，没有任何拉拢德克向西弗勒斯大人示威的意思。
战后，西弗勒斯大人做主分了德克五十个带血的小银币，一把不错的大刀，外加一个坑坑洼洼的头盔。德克计算了一下，算上自己摸尸的时候偷藏的一把匕首，这轻松的一战下来，自己竟然有了差不多半个英镑的收入。
德克顿时盼望起了下一场的战斗。
到了第二天，西弗勒斯大人做出了一件让德克更加惊讶的事情：他开始征召巫师跟西里斯大人和伍德骑士学习骑灵活性更大、速度更快、飞起来更吓人的扫帚了。
尽管对高端的争斗不太了解，但德克也觉得这似乎不大对头：这不是在增强西里斯大人对军队的控制吗？
让德克苦脸的是，伍德骑士点名了在战斗中表现不错的德克，让他跟着自己学习骑扫帚。
德克必须承认，平时四个便士，战时八个便士的收入不错，当上扫帚手之后也能敞开肚子吃肉了，伍德骑士也是个好人，是个好老师。
——但是，伍德骑士也太能说啦！
在数次被伍德骑士的语言攻击弄得昏昏欲睡之后，德克朦胧中发现，西里斯大人似乎一见到伍德骑士，差不多转身就跑。
——呃，这大概、可能，就是西弗勒斯大人的计谋？
克利斯维尔村的德克甩了甩脑袋，决定把伍德骑士的话当成耳边风，还是专心吃肉好了。
注：
1．维格特（virgate）是中世纪的一种土地标准，在不同地区所代表的土地大小差距较大，大概在30英亩左右。在理想状态下，每个农奴拥有一个维格特的土地的份地，能够过上比较舒适的生活。但是，由于继承、分割、出售等原因，自然会出现大量的土地不到一个维格特的农奴，比如半维格特农奴，四分之一维格特农奴，乃至于无地的隶农，等等。如果土地不足，农奴们自然就要更多地承担领主的劳役或者寻找其他活路以获得衣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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