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红颜

　　大历三百四十六年八月二十三日，炎夏未过，秋收未至，在一片阴沉晦暗的天空下，晋国大将军萧衍和他的铁骑，攻破皇朝正宫。
　　与此同时，奢侈荒淫的末代帝王历桓之带着宝剑冲入宠妃的寝宫——未央宫。

　　这本是属于皇后的寝宫。
　　因为对宸妃一见倾心，它被荒诞的帝王赐给了宠妃。

　　而一个六品官员的女儿在极短的时间被封为皇贵妃，只因为四个顾命大臣联合反对才没有被封为当朝皇后，可见宸妃的受宠程度。

　　烽火戏诸侯，荔枝传千里。
　　自古红颜为祸水，妖妃占据正德之地，帝国恐有大厦将倾之危。
　　三年前的术士预言没有被皇帝纳入，反而，那位清俊非凡的术士被刀刮之刑夺走了性命——因为宸妃一夜的哭诉。

　　宸妃是多么的美丽啊。
　　她的眼睛像夜空的北极星一样明亮，她的面容比芙蓉花还要娇艳欲滴，她的泪水犹如清晨的朝露那么惹人怜爱，历国的末代皇帝被这一颦一笑夺走了心神，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
　　妖妃？
　　宸妃温柔贤淑，从不在孤面前说大臣的一句坏话，哪来的霍乱朝纲？
　　反而是大臣们喋喋不休，容不下她一个女子。
　　手握权柄的君王安慰完笑中带泪的宸妃，转身就把那些贰臣杀得杀，贬得贬，使得君臣日渐离心，朝政越发败坏，从而将原就风雨飘渺的帝国拆得更加七零八落。
　　不过几个春秋。
　　为了每天早晨醒来能看见帝国最美丽的笑容，君王失去了天下。

　　　“陛下。”外面的厮杀和呐喊似乎不能影响未央宫，袅袅升起的香烟中，宸妃侧卧在美人塌上，那双烟雨迷蒙的眼睛担忧地看着身穿明黄的历国皇帝，“为何如此生气？”
　　每一次被大臣们气着的历恒之都会因为这一句话而熄灭怒火：只有他的宸儿，会体谅他。
　　“你……”
　　历国的末代皇帝又一次被宠妃迷糊了神志，他的怒气渐缓，竟怀疑起之前的情报——宸妃打开了帝都大门。
　　宸儿，怎么会害他？
　　看着宸妃写满了担忧的眼睛，历恒之只是拉起她：“快和我一起走！”

　　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候。
　　听着外面的厮杀，在室内的陈馨儿点燃离魂香，轻轻笑起来。
　　父皇，母后，你们听见了吗？
　　这是晋国铁骑踏过午门的声音，这是历国人绝望的呐喊，这是大历灭亡的丧钟！
　　蘅芜终于……为你们报仇了啊……
　　听见历桓之时至如今还说出这样的话，陈馨儿心下惊讶，她轻轻抚摸怀中的白猫，叹道：“陛下，可是城门破了？”
　　这个男人多么的傻，为了她和天下作对，却不知道从一开始就抱着毁灭这里而出现的宸妃，对大历的帝王没有任何感情。

　　“馨儿，你怎么知道？”
　　见宸妃似笑非笑的神情，历桓之内心不觉地升起一股恐惧。
　　宸妃原是魏国最小的公主，而晋国的大将军萧衍，本是她青梅竹马的恋人。
　　帝国白发垂垂的杜丞相，先皇的左臂右膀，唯一一位没有放弃此任帝王的大臣，在一刻钟前将这个秘闻带给了历桓之。

　　陈馨儿不再言语，那双仿佛雾晓月花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历桓之。
　　她的嘴角，扬起一抹赞许的笑意。

　　六年前，历国上任帝王穷兵黩武，在外征战中中流失而亡。
　　帝国第一继承人和第二继承人在上野平原决战，损伤无数，而最后登上皇位的却是远在帝京的历桓之——先皇最小的弟弟逍遥王。
　　携带一纸诏书出现在明光宫的女官陈馨儿，和桃李天下的右相杜子宇，在两位继承人不顾帝国不堪负重的情况而起兵夺权时，利用天下大势，民心所向，将皇袍加到了风流倜傥的历桓之身上。

　　大历三百四十年初，历桓之荣登大宝。

　　被太上皇所废的逍遥王如何知道掌握暗涌流动的朝堂，在私下里不少仰仗被先皇称赞为机敏果断，不输尚书郎的前朝女官陈馨儿。
　　很早的时候，只有在解决完一件国事或答对朝堂之势的时候，宸妃才会露出这样的笑。正是宸妃这样的笑容，支撑着历桓之度过初登帝位那段黑暗彷徨的岁月。
　　他可以不要三千后宫，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他生命中的那缕晨光。

　　“杜相说的都是……真的……”历桓之颤抖地道，他的心仿佛破了一个大洞，寒冷的风呼啸而过，带走了他所有的爱恨。
　　“我本是大魏的蘅芜公主。”陈馨儿轻声道，她的眼睛望向宫外，宫外的天空被焰火渲染成红色，她道，“我出身的那天，天空降下七彩流云，父皇母后皆认为是喜兆，对我宠爱有佳，甚至魏国的百姓也认为，我是为了庇护他们而下凡的仙女，而天上最耀眼的那颗星，则是我在天上的宫殿，我本以为我的一生会一直这么美好，然而十年前……”

　　蘅芜公主乃天之仙女，得公主者得天下。
　　历国最有名的术士，将这个结果进献给当年的大历皇帝历昭王。
　　历昭王出动举国兵力，进犯魏国。
　　预言中的公主没有给国家带来希望与新生，而是绝对的毁灭。
　　十年前破城的那夜，年幼的公主站在魏国皇宫最高的望星台上，铭记了所有的血与恨。
　　历昭王亲眼看着站在高台上的那个年幼女童，在一闪的电光下消弭踪迹。

　　公主绝不会承认毁灭她国家的君王，也绝不会帮助罪行累累的历国。
　　但至少魏国和晋国的婚约，被这一战毁去。
　　谁也没有得到天女，总比由晋国得到要好。
　　虽有遗憾，但未有后悔的历昭王将魏国皇室的剩下的宗亲凌.辱致死，将魏国的百姓贬为最低等，将从魏国夺来的财宝和女人，赏赐给大历的臣民。

　　大魏六百三十三年，魏国被历国所灭。
　　而如今，被天下所弃的宸妃终于将灭亡还给了大历。

　　“为什么要犹豫？”陈馨儿偏过头，寒光凛冽的宝剑立刻割开宸妃柔软的肌肤，鲜红的血液从宝剑上低落，“你该一剑杀了我。”

　　娇美的容颜，婉转的乐音，还有那双比星辰还要耀眼的双眸，都令现在的历桓之感到害怕，他退后一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心中连江山也比不上的宸妃，竟然会……
　　历国的末代帝王，在这一刻涌现出无边的后悔。

　　“陛下，还在犹豫什么？”
　　“我该杀了你。”虽然这么说，但历桓之却收回宝剑，陈馨儿的肩上立刻流出鲜血，他看着那那抹红，痛苦地道：“但现在杀了你又有什么用？你想必等着这一日等了很久，可我不会，也不能……”
　　“为什么？”
　　“爱美人不爱江山。”历桓之低头看着宝剑，过去的一幕幕浮现在他心头，“我的父皇为此呵斥我，我的兄弟因此放心我，而我自己则以逍遥自称，我一直以为，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而无尽连绵的江山，永远没有身边的爱人有吸引力，即便如今，我也不喜这个位置。”
　　“你是为了我而坐上的。”宸妃低声道。
　　“呵!”一股自嘲从历恒之嘴里吐出，他抬起头，仿佛最后一遍般，定定地看着宸妃。
　　然而宸妃却移开了视线，她不愿再看他。
　　逍遥王有一双真正美丽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名利富贵，没有杀伐硝烟，唯有风花雪月的纯净永存其中。
　　如果没有陈馨儿，历恒之会过着寄情于山水，风流于花丛的生活，他将是大历皇城里一道隽永的风景。
　　“我爱你。”历桓之缓缓道，“所以我不会杀我最爱的女人。”

　　未央宫的白猫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陈馨儿放开猫儿，从美人榻上冲下来。
　　“桓之！”
　　历国的末代帝王自刎于此，他的双目紧紧合上，他的嘴唇死死抿起，无论陈馨儿如何呼喊，也没了反应。
　　我不愿意再见你，我不愿再和你说话，我只愿来生，再也不要遇见你。
　　未央宫的香烟袅袅升起，宸妃手中的身体渐渐冰冷。
　　她恍然想起七年前的逍遥王，那个风流韵致的少年郎，将冰雪之花捧在她面前的那一刻。
　　“馨儿，你说的凌霄花，我带来了。”逍遥王一身风尘仆仆，但他那刻的神情却能让夕阳也为之驻足，“你答应我的事，不能反悔。”
　　“出不出宫还不一定。”介时的陈馨儿轻哼一声，“怎么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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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霄花只有在大魏的雪山才有，越是单色的凌霄花越是难采，而六瓣无色的凌霄花，只有在雪山之巅才能采到。
　　据说无色雪花是雪女之心，女子吃了，能永驻青春百年。
　　而身为大魏的公主，陈馨儿知道，凌霄花的花蕊蕴含寒冰之毒。
　　只想将□□下到历昭王饮食中的陈馨儿，没有在意逍遥王——就算他再怎么喜欢自己，那也是仇人。

　　唯有六年的相护。
　　在所有人面前，甚至是权倾朝野的杜相面前，不顾一切地保护她这个纂改诏书的女官，让陈馨儿看到历恒之。
　　这个男人的心。

　　到这个时候，还不愿意伤害我。
　　你是有多么的……
　　宸妃的泪水怔然落下，她的心在这一刻被搅得生疼。
　　芜馨无心，她明明已经没有心了，为什么还会这么难受。
　　为什么会遇见我。
　　为什么会爱上我。
　　为什么到了最后……
　　宸妃抱住逍遥王的身体，泪如雨下。
　　桓之，桓之，桓之，我只愿来生……不，我欠你的，几生几世也还不起，如果上天要惩罚这灭国之灾，我只愿我一人承担。

　　萧衍找到未央宫的时候，那离魂香已然灭去。
　　昏暗的月色下。
　　明黄的帝袍与朱红的宫衣交叠在一起，仿佛融为一体般铺洒在冰冷的大理石上。
　　姿色绝美的妃子靠在面容沉静的帝王身上，露出安然的笑容。
　　她的手上，是八尺尚方剑，从心口穿插而过。

　　血已经干涩，萧衍冰冷肃穆的表情出现松动。
　　芙儿竟然……
　　而在此时，一个黑影穿过帷帐。
　　“谁？！”
　　被杀伐之气惊吓的白猫快速地窜过桌角，慌忙中爪子打翻了烛台，火光落在帷帐上，在顷刻间燃起一场大火。
　　追进闺房的萧衍回头，却见火光如恶兽，转眼间吞噬了两人。

　　大历三百四十六年八月二十三日，历国为晋国所灭。
　　历乐王，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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