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拉的终止令

　　Part4:
　　“啊呀，真是期待啊，我亲爱的儿子。”莫里特在自己昏暗无人的实验室里露出了近乎孩童般的期待的喜悦来自言自语，“虽然把这些东西做得像真人一样，但他们无论如何都只是‘东西’而已啊！‘东西’！它们不会有感情，只会按照预先人类设定的一样动作，而这个名为‘谢肯’的人形物件，也只是一个过家家时起了名字的人偶罢了啊！”
　　——“当你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当你认识到‘生物’与‘物件’的差别，会不会像你父亲那样绝望然后自杀呢？啊啊，这种慢性谋杀的感觉，真是太棒了！我啊，可是很期待呢！”
　　……
　　然后，莫里特就像一个发条走到尽头的玩具一样突然没了动作，歪着头好像在思考什么。
　　“……啊，算了，就算执迷不悟意识不到也没有关系。”良久之后她这么说道。
　　“如果你不放弃的话，就用终止令终止掉谢肯，让谢肯……不，你们一起殉情好了。”
　　她这么喃喃自语着，抚上自己的仪器。

　　“如果扯掉那层死胎基因构成的皮肤，也只会露出闪着金属光泽的构架和零件来。”这个对实验品们的认知并没有错。
　　但是，同样没错的还有“撕裂人类的表皮，同样只会露出骨架和肌肉来。”这个认知。
　　那么人类也是“东西”吗？
　　——赫德辛从一开始就不见得“生物”和“东西”有多大差别。
　　和哲学家会整天研究正常人无法企及的世界级理论、政治家会对国家大事评头论足一样，科学家莫里特一直没有偏离生物科学的领域——即便她现在是个为国家军队效力的科学家。而对母亲耳濡目染的赫德辛只是个比较聪明的无常识小孩。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赫德辛就像一个家养的宠物，没错，比如一只狗，像那种东西一样，在只有对自己熟视无睹的母亲的实验工厂里游荡，如同骑士守卫着女皇赐下的封地。
　　但更像一条被主人买来几天就腻了后放养着任其自生自灭的狗。
　　虽然被母亲丢去军校学习相关知识理论但其实很清楚一心只投在无休止的实验中的母亲根本不关心自己到底能不能继承衣钵，而那些接触到的所有孩子都和他自己完全一样，或者太不一样，要么因为父母的不在乎像个空空洞洞的披着人皮却无意识的人偶，要么因为太高的期望或狂妄自大或苦苦挣扎。然后他开始逃学，学着顶撞身边的人，把军用格斗术用去打架，甚至在14岁那年学会吸烟，像飞蛾扑火一般感受着转瞬即逝的填补心中那个巨大漏洞的感觉，但却绝不用酒精麻醉自己的大脑，绝不沉溺于毒品，绝不碰女性——坚毅地在那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火焰”中坚守住自己的人格底线。
　　可又有什么用呢？这颗心早已被灰色的阴霾所蒙蔽，被巨大的漏洞所侵蚀。
　　直到某日照例在母亲的实验工厂里四处游荡，然后闯入了那个人造人实验室，看见了那个注定要占据他之后的整个人生的赤着身子泡在生物培养液里的生物。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谢肯，隔着马克笔匆匆写上器皿的“Secon”的字样，隔着巨型的放满培养液的器皿的厚重玻璃，隔着密密麻麻嵌进皮肤的导管，直视进了那个人型物体深不见底却澄澈干净的黑色瞳孔。然后从那双无机质的眼眸里反射回的却是一瞬间驱散了长久以来笼罩在赫德辛心上厚重阴霾的光，一瞬间填满了那个赫德辛心里巨大空洞的美。
　　那时候赫德辛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厌恶着的夺走了母亲对自己的爱的地方，原来竟诞生了这么美丽的东西。
　　十二三岁的样子，有点像东方人的眉眼，黑色中短发像海藻一般缓缓漂浮着，黑色的瞳孔恍惚间好似一潭止水，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之后又似乎困倦了而阖上了眼皮，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苍白的脸上有种黑白分明的感觉。
　　他本能地贴着玻璃痴痴地睁大眼睛看着这个诞生在人类肮脏欲望中的精美艺术品，用自己的视线扫过他身上的每一寸，没有亵渎，没有贪婪，只有纯粹的美的震撼。
　　然后，隔着玻璃，他郑重地亲吻了那个孩子的稚嫩苍白的面颊。
　　那个时候，就连一直在培养皿间穿梭忙碌的母亲也停下手中的事情走到了自己背后，用得意的口吻说到——
　　“怎么样？这个迷人的‘奇迹’？”
　　“要不要跟我一起，见证它的整个过程呢？”

　　赫德辛有些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应的了，但是那个孩子从此闯入他生命里的感觉又是如此鲜明。他几乎把以前逃学闹事的所有时间都花在了那个不平凡的孩子身上，为了那孱弱的生命他还特地戒了烟，这成为了他唯一的“朋友”。
　　14岁那年这个孩子闯入他们的初识。
　　15岁那年他们开心地笑着在实验工厂的走廊上牵着手奔跑。
　　16岁那年他们在烈日下的街上若无其事地交换着对方的冰镇饮料。
　　17岁那年他们挤在同一张单人床上。
　　18岁那年他们交往。
　　19岁那年他们小心翼翼地在酒吧的昏暗角落交换了对方的初吻。
　　20岁那年他给予了谢肯痛苦而又郑重的成人礼物。

　　现在他已经和谢肯度过多少年岁了呢？
　　这是第十年，整整十年，他都没法把谢肯从母亲的那个所谓“奇迹”里拯救出来。
　　因为他要面对的，不是知识和力量就能摧毁的东西，而是人类的权利、私欲、贪婪的结晶。
　　母亲所掌管的，一整个“‘终止令’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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