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病的世界

　　麦韩现在也在红，虽然她在自己的领域本身就有一些名气，但她一直刻意保持低调，不接受杂志的采访，并且已经不用渣博也不画网绘很久。所以渣博上这个红来的实在有些突然。
　　是一个新事件。
　　最初，似乎是在几个月前有谁从外网扒出来七八幅她近年来拿出去参赛的油画作品。所选大多都是拔得头筹的获奖作品。虽然有些赛事只是些当地的小型比赛并非国际赛事，但是出于种种原因，麦韩并不容易被大众彻底忘却。

　　她的那些被筛选出的绘画作品都是视觉美的饕餮。
　　艺术家都贪婪，画作也是，他们对于美的追求共同无止境。把所有能激起常人对美的理解的元素融合在一双眼睛可以看清的范围里，然后告诉头脑这样精密灵巧的器官这就是美，是这样的一种美。所以，对美无餍的画作有完善的构图、精妙的布局、和谐的色彩，配上对美贪婪的画家的赤诚之心，自然就引出了观者眼中画作的意境和其深意。
　　麦韩周围的人认为油画有点艰涩，但麦韩认为每个人拥都有被全宇宙认可的，软弱而聪慧的人心。何况，她对美的追求在色彩，这不单是女艺术家永恒的主题，也是对于初学者来说最直白的主题。评委们能叹赞她在画布上让色彩们奏出的和谐音调，自然别人也会看得出她捆绑在颜色里的灵魂。多么直观，多么显而易见，就是一种冲击。
　　那些油画，看懂了就有人说她大触，看懂了也自然会有人臆测她在强烈的色彩中的冲撞的情感、猜想她在画面构图平衡决策之下的内心渴望，并把脑洞开成现实那么大。
　　“麦韩一定是得了忧郁症。”
　　“随时间推移越来越看得出她作品里面的压抑、痛苦甚至阴暗。”
　　“有时候真的觉得是报应。”
　　“@走街串巷的美大生。”

　　微博并不是一个可爱的东西。
　　一个人的善意可以动动鼠标转发一下就被放大千万倍，同时恶意也是。
　　麦韩在这个新出现的事件上被打上了负能量的标签，她荒废许久的主页热闹了起来。人们猜想，什么样的人会在17岁的时候辍学、离家，远离少女的青葱日常。人们也猜想，什么样的男人会纵容一个17岁的少女走上偏离社会道德指标的歪路。人们还猜想，什么样的同居生活会发生在相差四岁的少女和青年中。人们最后想了想，这样奇妙的青春究竟伴随着一个何等样貌的成长、或者衰退。
　　这背后必然有故事。
　　人人都爱故事。他们也爱隐藏在故事身后的秘密，更享受慢慢拨开云雾见真章的解谜过程。
　　刻意深藏谜题的人，的确有时候不那么美好。

　　这是近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其实麦韩一个都不知道。她在这个冬日的早晨侧身蜷缩在灰白色的被单之下。在卧室的地床上，一动不动。
　　整个空间寂静无声，唯一的光源是在她矮床边地上端正放置的电子闹钟发散的微光，借光能模糊地看到的她干净的面容，闭眼是只注意得到长睫毛和通天地的鼻梁下薄唇紧抿。
　　睡相透露一种孤独和悲痛，一切都与世隔绝。
　　所以她自然也不会知道，新事件的最新进展是今早她家的地址不知道通过谁人之口，伴着她那独具一格的块状设计住屋的真貌，就这样图文并茂地被公布被在了一个公共主页上。随后在不断发删微博的持续浮浮沉沉之中，地标式的外观很容易地就被在门前铁栅栏前驻足的三两三两一群的人找到。
　　人群中取材者跟粉丝聊天，当地人看到背着相机的年轻人就过来听他们聊天凑着热闹，偶尔还说得上两嘴。
　　——原来真的住了人啊。

　　在他们抵达后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们保持着对着手和着哈气的动作，暴露于严冬之中却止步不前。即便微微张开的铁栅栏门像迎宾门童拉开车门的手一样诱惑着他们。

　　躺在床上的麦韩睁开了眼，眼瞳反射着来自大矮床边上显示07：29分的灰色闹钟的微光。她伸手在数字变为30之前关闭了闹钟的响铃键。伸出被单的半截小臂肤色苍白，似是电子闹钟惨淡的幽光为其刷上的病态涂漆。但的确细瘦，玻璃样易折。
　　“嗯……”麦韩低吟，机械化不含留恋地起身。坐在床上发了会呆，似乎在想她是谁。
　　室内的灯在闹钟显示07：40的时候统一亮起，光芒由暗至明，不时便若白昼。白光下入眼却是一大片灰。
　　麦韩坐在床沿，视线自然落在正前方二层高的灰墙上密密麻麻按照尺寸整齐排列的油画，每一幅都多彩得只剩下色彩。中绿、柠檬黄、钴蓝、茜红，还有因它们诞生的奇异的紫。在强烈的视觉冲激之下她想起来自己是麦韩，不管怎么说，就是个画画的。

　　环顾四周，麦韩所在的室内果然没有窗户，但是也同样没有第二层。整体十分高大宽敞，徒四面二层高的墙。一共有两扇门，在同一面墙上相隔几步并列排着。
　　房间无杂物，必要的家具也并没有配备齐全。有现在麦韩还在坐着的床，灰白色的被单缩在她身下浅浅的凹陷上。还有十步开外放在挂满油画的高墙旁的木画架，架腿边是整齐码放颜料画笔等物的矮桌。目光移至矮桌脚就能看到垂直画墙的高墙的墙根，还有那墙角处的充电插口。插口连接着一个被面朝上的黑色金属手机，并不是流行款式。再放眼看去，竟只余下满眼单调的灰。

　　哦，还有由大至小的十余个各种服装品牌的袋子整齐排列在两扇门中靠左一扇。
　　而靠右一扇则是码放规整的外卖餐盒。

　　麦韩起身进了靠左的门，黑发及腰，看着却不若少年娶我可好般旖旎。人消瘦，及腰的长发看着就像压在身上，再盖过她猫起来的后背。这光景，仿佛姑娘已经弱不禁风到了被头发压垮的地步。
　　等麦韩从房间出来以后梳了头马尾，虽然依旧猫着后背，但人看起来精神不少。高鼻梁的女孩子如果眼睛再狭长些总会显得帅气，扎着马尾的韩麦就是，不过她也很漂亮。实际上她还挺高，骨架也大，站直了或许可以有一米七上半。所以配上漂亮的脸总觉得哪里有些什么不对，总想剃了她一头长发让她投身tom boys。
　　姑娘停滞了一阵又从门边的纸袋中随便拿了最靠近门的一包，闪身再次进门。出来后就套上了一套土绿色的洋装。从设计到选色都十分让人十分拿捏不好该怎么去夸赞——不好看。
　　整个大房间里没有镜子，麦韩自己也仿佛并不在意衣着，只站在原地看着墙面上如有三千的绘作们发愣。
　　其实她目光还是有焦点的。聚焦在一副老者的肖像画上。画被便宜画框裱起来，画作中绘着老者的色彩如同褪色了般寡淡，只有粉白、灰暗的几抹。
　　却唯独，那么一双能够穿透二维虚幻世界将眸中的淳厚与善良真挚地传达至观者的眼睛被赋予给老者，笔触栩栩如生，色泽惊艳独到。
　　在如墨的黑瞳中添一笔深海一样神秘安恬的蓝。
　　麦韩是记得这幅画的，清清楚楚地。这画很美。她在看了数秒后却开始皱眉。而后又是数秒，手边被开过两次的门又一次被她打开了。房门在慌乱之中根本顾不得被关好。
　　门缝毫无保留地泄露清晰的呕吐声。
　　尾声停后，伴着流水的喧哗，不知是否夹杂了隐隐被克制的哭泣声。

　　当门再次大开的时候，从里面站出来的麦韩仿佛又瘦了一圈。不像有事，并非没事。
　　这时间她才从清晨的迷茫之中解放，才认知到是的，她是麦韩。发生了什么的麦韩。
　　她靠在墙上平复略微急促的呼吸，但闭上眼睛的时候面前却总仿佛有画面划过。麦韩想静一静，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烦闷之中睁眼，却发现双目紧闭的时候出现在面前的画面并未消失，在视野中变得更加清晰和真实。
　　那些画面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只是一些使有些人感到熟悉、而让另一些人觉得可怕的街景。
　　麦韩仰头看着凭空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路灯，灯管还发着黄色的光，忽明忽暗。她仰头看着灯光，突然又看到在灰色天花板上出现了一轮满月，终于呆愣了一下。下一刻她胡乱地挥着双手，妄图把眼前的一切打散一样拼命，脸上带着比观摩那副老者肖像画的时候更加惊慌的表情。她想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只要把视线下移。
　　——向下看的话。

　　麦韩下意识地向下看了。
　　果然，路灯下多出来一个单手覆在灯柱上站立的男青年。青年穿纯白的衬衫，穿天蓝色的牛仔裤，穿做工精良的咖啡色翻边皮鞋。他站在路灯下，冷俊的容貌却笑出了春风。
　　男青年只是站在原地，微笑着、一动不动地看着麦韩。后者通红的眼睛里面却早已经蓄满足够模糊视线的液体。扎马尾的高个子女生拼死睁大眼睛，但眼泪却伴着她的恐惧自己滚出了眼眶。于是麦韩红着眼，只能看着视野里男人的影像又一次地清晰起来。
　　太清晰。
　　她先前急促的气息没有得到平复，所以现在觉得呼吸起来更加困难，困难到即使她口大口大口地把空气喝进肚里，也难逃缺氧的晕眩。
　　所有的空气都是死在没有窗户的房屋中的尸骸。
　　有毒，莫怪。
　　麦韩“咚”地一声跪倒在地上，左手撑在地上，右手捂住了嘴，上半身继续剧烈欺负。视线一次次地模糊又清晰，地板上啪嗒啪嗒掉下的都是她眼睛里死去的海。
　　这一切已经超负荷。
　　“哇——”
　　麦韩像要把一切都吐干净似地呕了一声，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叮咚——”
　　门铃响了起来，麦韩虚弱的世界震荡着。她抬头，模糊的视线里路灯也好月亮也好男人也好，统统不见。浮现出的往昔也和着世界中只留一人的情绪化为泡影，把心湖上空吹出了波澜万丈的风也已消失。世界上，只有地面上失去含义的眼泪和疼痛空虚的胃与她相伴。

　　是的，她是麦韩。
　　而她最终彻底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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