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短篇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戚少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窗口的阳光照在帘幕之上。整个屋子静悄悄的，唯有屋外传来悦耳的鸟鸣。
　　戚少商蹦起来，走到屋外，不见顾惜朝的踪影。
　　他在槐花树下练了两个时辰的剑，仍不见顾惜朝回来，他的肚子却饿的咕咕叫了。顾惜朝一大早去哪了？
　　走进灶间，到处翻找，竟然连一粒米也没有。
　　戚少商沿着小屋周围五里的区域寻找顾惜朝，但是只见一路上绿草之上露珠闪闪，没有人走过的痕迹。
　　一只灰色的野兔伏在山沟里啃着绿草，戚少商一个健步就扑上去了。
　　这个兔子倒是挺肥的，够戚少商吃上一天了。
　　戚少商把野兔提回家，捡了一些柴火，把野兔烤了一半，填饱了肚子，顾惜朝依然没有回来。
　　戚少商百无聊奈地等了一会，又出去打了一只野兔。他那么瘦，该吃吃肉好好补补了。
　　戚少商如怨妇一般靠在窗前，拿出放在怀中尚且带着体温的七略看了起来。
　　肆意的春光，清淡的槐花香，俨然有种天荒地老的感觉。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完全黑了。
　　昏黄的油灯下，戚少商合上书页，有些不耐烦。
　　顾惜朝怎么还没回来，不会是不想见他跑了吧？
　　正在焦躁间，一阵夜风吹来，窗上槐树的投影晃动起来。
　　顾惜朝推门进来了。
　　“这一天你去哪儿了？”戚少商给顾惜朝倒了一杯茶。
　　“到南边的山上采药去了。”顾惜朝接过戚少商的茶喝了一口。
　　“药呢？”
　　“没有找到我要的。”顾惜朝瞥了一眼戚少商。“你怎么还没走？”
　　戚少商不理会顾惜朝的话，立即到灶间把做好的兔肉端上来捧到顾惜朝的眼前：“来，还是热的，我去打的。”
　　顾惜朝定定地看着手中的茶碗，然后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戚少商，忽然笑了。
　　春风融冰，春花初绽。
　　“我已经吃过了。”
　　戚少商脑袋耷拉下来。
　　“没什么，明日我打些好酒回来，我们用它畅饮一会如何。”
　　戚少商的脸上立即出现了深深的两个酒窝。
　　“明日我还要出去，你帮我把屋子后面的和最右边的两棵槐树砍了。”躺在床上，顾惜朝对戚少商说。
　　“为什么要砍了？大槐树花一簇一簇的，闻起来香香的，还挺好看的。”戚少商盯着顾惜朝长长的睫毛，油灯下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他想和顾惜朝在这样一个地方，有树，有花，有绿水青山，然后过一辈子……
　　“谁会在屋子周围种槐树槐，木边有鬼。戚大当家纵横江湖，没听过吗？坟墓边不能种槐树，种上北斗七星，人的魂魄会被锁在那里，不能往生投胎了。”顾惜朝突然侧过头看着戚少商，黑亮的眼睛让他身上一凛。
　　“哦，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屋周围的树很好看。”戚少商摸摸头不好意思。
　　顾惜朝又转过头闭上眼，叹了一口气。
　　“当初住在这里也是喜欢这里槐荫蔽日槐香入梦之景。只是你没见着屋顶的椽子裂了吗，要换了，我可不想某一天晚上我的屋子塌了。”
　　顾惜朝玉雕一般的脸上却有一丝莫名的波动，戚少商几乎要忍不住伸手抚上去。
　　“好，明天就砍。”戚少商想象着两人如小夫妻一般修理自己的小窝，心情舒畅起来。
　　风雨之夜，雷电交加。
　　顾惜朝冷冷望着眼前的七个人，嘴角的血一滴滴地落尽了泥土。
　　“顾惜朝，受死吧！”瓢泼的雨水砸在为首的年轻人的长剑上面，血被雨水洗下来，融入大地，那是顾惜朝身上的血，还有他自己的血。他知道，眼前的顾惜朝虽然狠，但是已经支持不了多久了。自己的兄弟一个个身受重伤，但是今天能够了结了顾惜朝就够赚了。
　　“雷家庄，还是神威镖局？”顾惜朝轻蔑地一笑，雷鸣电闪之下依然有一种屹立不倒的气势。
　　“雷卷是我的义父。”年轻人狠狠地吐出一口血。
　　“倒不是沽名钓誉之辈。不错，有点气势，”顾惜朝的眼睛亮如寒星，“不过想要报仇，可要凭本事了。”
　　剑气在雨中扫出一道道水花，白练一般溅到顾惜朝和七个年轻人的身上。
　　长剑交击溅起的火花如闪电一般耀眼。空气里，除了风声，雨声，雷声，唯有刀剑之声。
　　不知谁的长剑刺穿了顾惜朝的胸膛。鲜红的血从他好看的嘴角滴到剑刃之上，触目惊心。
　　惊天闪电把黑色的天空撕开了一条巨大的伤口，周围亮如白昼。顾惜朝的脸如月亮一样惨白，他像一只青色的蝴蝶跌落在残花之上，惹人怜惜。
　　“顾惜朝！”
　　戚少商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天已大亮。
　　他怔怔地看了看四周，依然是干净的小屋，桌上静静躺着的三弦琴，屋外啁啾的鸟鸣传递着快乐的心绪，空气里浮荡着槐花的甜香。
　　南柯一梦，如是而已。
　　顾惜朝早已不在床上了，又出去采药了吗？自己睡觉还真是沉啊，连他起来都不知道。以前行走江湖之时，就算是落叶飘落的动静他都感觉得到。看来，自己真的只有在他的身边才是最安心的。
　　想到刚才的梦，戚少商的心依然砰砰直跳。自己已经找到了他，开始患得患失了吗？
　　逆水寒一案已经十年了。
　　十年之前，他放不开自己心中如海一样深的仇恨，眼看着他蹒跚离开，却没有挽留。整个江湖都是顾惜朝的仇人，江湖上也遍布除掉顾惜朝的消息，他表明态度不参与也不阻拦。
　　其实那时，他恨不得顾惜朝死掉，那样他自己的内心也不用为那些死去的人难过、愧疚。然而，在无意中听到六扇门的捕快说顾惜朝被追杀的信息时又会莫名的难受和绝望。想忘了这个人，却始终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
　　再后来，江湖上关于顾惜朝的消息越来越少了。终于，五年之后，顾惜朝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销声匿迹了。千里追杀，逆水寒，如流沙一样随水而去，不再出现在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里。
　　在六扇门兜兜转转了六年，看惯了官场的勾心斗角，经历了世事的无奈，他终于明白当时的顾惜朝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权势。顾惜朝那样满腹才华和抱负的人怎么可能甘心深陷淤泥？错只错在自己没有先遇见他。
　　戚少商也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真正想要的什么，他放不下旗亭一夜的琴声，也抹不去顾惜朝刻在自己心中的容颜。如此纠结，不如找到他，放下曾经的一切，和他过好活着的每一天，血海深仇等到地狱再清算。
　　随后，他入驻金风细雨楼探寻顾惜朝的消息。他动用了楼子很大一部分力量打探顾惜朝的消息，同时走遍大江南北，却找不到顾惜朝的任何踪迹。就在他快要完全失望的时候，楼子里的兄弟又报告给他说，在五年之前曾有人在江南龙感湖一带见过形似顾惜朝的人，他才满怀希望匆匆赶来。
　　上天果然还是眷顾他的，没想到顾惜朝真的在这里。想到这里戚少商又高兴起来，就算今后牵扯上以前的恩怨，还有人要取他的性命，有自己在他身边陪他也可以应付了。
　　戚少商练了一会剑法，又匆匆赶到集市上买了柴米油盐等物，才开始按照顾惜朝的叮嘱砍树。
　　戚少商围着七棵槐树转了几圈，意外发现这几棵树竟然排列得像北斗七星，顾惜朝的小屋就在北斗的勺子里面。顾惜朝要他砍的是第三棵和第七棵。
　　坟墓边不能种槐树，种上北斗七星，人的魂魄会被锁在那里，不能往生投胎了。戚少商不知怎么突然想到这些。
　　戚少商甩甩头，仰头看看头顶的槐荫，绿叶白花，一片宁静。顾惜朝的小屋矗立在哪里，仿佛世间的隐士。这样的美景，而且这是房屋又不是坟墓，自己想这些真煞风景，怪不得红泪都说他没情趣。戚少商挠挠头。
　　每棵树一人来粗，枝繁叶茂，花朵繁盛。
　　戚少商想不到自己的痴有一天也会用来砍树。一剑一剑地下去，间或有一串串的槐花掉落在在戚少商的身边。他拾起一串，米白色的花朵珍珠一样，淡淡的清香缠绕在空气里。摘下一朵放在嘴里，甜丝丝的。
　　两个时辰后，两棵树倒了。碧绿色的叶子落在地上，仿佛是一块块椭圆形的玉屑。一地的槐花，突然让戚少商觉得有种凄凉的美。这么好看的树，砍了可惜了。
　　戚少商把树干上一串串的槐花摘下，放到屋子里面。顾惜朝的厨艺很好，说不定可以做槐花糕呢。
　　天地间，仿佛只有这槐树的清香。
　　戚少商把树整干净，剩下的枝桠也放在一边留作柴火。他仔细看看树的端口，木质并不是很密实，不适合做椽子啊！
　　戚少商把树干扔在一边，朝四周看看，周围也没有什么大树，难怪顾惜朝这样的人竟然暴殄天物地把好看的树砍了拿来椽子了。
　　戚少商又把小屋修葺了一遍。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顾惜朝才慢悠悠地回来了。手中提着两坛酒。
　　戚少商连忙去接过来。
　　“这是什么酒，好香。”戚少商一把拍开了泥封。
　　“醉花阴。”顾惜朝笑了笑。
　　“入口绵长，果然好酒。”戚少商不由得又喝了一口，“恩，有股槐花的香味。”
　　“这是我自己酿的，埋在屋后已经几年了。里面加了槐花，所以有槐花的清香。”顾惜朝也喝了一口，叹了一口气，“只是终不及炮打灯。”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戚少商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起了，虽然自己心中已经决定和顾惜朝在次终了一生，但是他还是想知道自己不在的十年里他都经历了什么。
　　“晚晴走后，我万念俱灰，东游西逛就到了这里……”顾惜朝说得轻描淡写，但戚少商知道其中的艰辛不可言语。
　　“我以后会一直在这里陪你……”戚少商鼓起勇气。
　　“大当家的还敢与我生死与共吗？从前的事情……你都忘了吗？”
　　“我一天也没有忘记。只是我觉得就算杀了你，那些人也不会再回来了……我现在只想和你在一起，那些为我而死的人，我死后自后向他们请罪。”戚少商的声音透着不容忽视的坚定
　　顾惜朝看着戚少商，戚少商的眼里竟然满满都是期待，仿佛一生的希望就是等他一个答复。
　　顾惜朝别过头去，似乎在考虑什么。
　　“同生共死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就像我和晚晴。我顾惜朝一声杀孽无数，如果……我比你先死了呢……”顾惜朝突然又说。
　　“我和你一起死……”戚少商抓住顾惜朝的手。
　　顾惜朝没有抽回手，却又看着戚少商的眼睛，俊美的脸上布满了忧愁。但随后又轻轻笑了，好像拨开云雾的月亮。
　　“大当家，可还记得旗亭一夜？”顾惜朝说。
　　“当然记得，旗亭一夜，我戚少商也永生难忘。”戚少商眼睛亮了起来。
　　窗外的月光透过槐荫，一缕照在顾惜朝的脸上，戚少商似乎看到他脸上有一丝凄然一闪而过。
　　顾惜朝抽出手，起身走进卧室，拿起了三弦琴走出了屋子，坐在屋前的石台上弹奏了起来。
　　“大当家，如今，我们再一次弹琴论剑如旗亭一夜可好？”顾惜朝的声音轻轻地，却带着一些不容忽视的遗憾。
　　戚少商走到顾惜朝的身边，痴剑出鞘，通体雪白。
　　十五的月亮像一个银盘一样挂在天上，月华水银一般披散下来。淡淡的槐花香里，戚少商拔剑而起的身影宛若游龙。
　　槐花满地，彻夜芬芳。
　　“你答应我的话是否能做到？”两人并躺在床上说这话，东方的天空已经隐隐泛白，顾惜朝突然问。
　　“我戚少商一言九鼎。”戚少商握紧了顾惜朝的手，他的手还是冰凉的，仿佛捂不热。
　　“大当家，天亮了帮我把第七棵槐树的树根挖了。”顾惜朝又突然说。
　　“恩，树已经砍了，留下光秃秃的树根也不好看。要不我们种上果树怎样？”戚少商不禁憧憬起来。
　　“你喜欢就好。”顾惜朝轻声说。“明日你子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戚少商一只手撑起来，顾惜朝却没有睁开眼，仿佛已经进入了梦乡。
　　随着锄头翻起一堆堆泥土，戚少商已经看见粗大的树根了。顾惜朝一大早又不知去哪了，不过想着今后和他的日子，戚少商觉得这个小屋真是世外桃源。
　　又一锄头下去，一节白骨暴露在空气中。戚少商定住了，有些疑惑。
　　那是一节人的腿骨，上面有一道伤痕。
　　锄头倒在一边，戚少商的手竟然不自主地颤抖起来。快速地拨开泥土，一块青色的衣料露出来了。
　　原来那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不是梦，是真的。发生在四年之前。
　　“你先死了我顾惜朝会好好活着。所以，如果我先死了，我也要你好好活着，你答不答应？”
　　“我答应。”
　　“大当家的，你相不相信有来生？”
　　“相信。”
　　“我们还有来生，你愿不愿等我？”
　　“愿意。”
　　春风吹醒槐花梦。白色的花蕊落到戚少商的身上，像雪花一样拂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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