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记·一

作者:单着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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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头午里阳光好得很,我坐在院中的摇椅上晒着太阳。一旁伺候的玄兮从我手边石桌上的茶盘里拿起一个茶盏斟了杯茶:“姑姑,您在这晒了一上午了,喝口水吧。”
      我确实被晒得喉咙发痒,但想起昨晚陆準那小子得意的嘴脸就气不打一处来,将她手中茶盏推回去开口道:“你去一边玩儿吧,不用一直伺候着。此事关乎民族大义,岂是说赖就好赖的?爷虽然除了易容不会别的,但这点气节还是有的。”
      “姑姑,你除了易容不是还会骗人吗?而且还能把别人骗的一愣一愣的,要不咱们可就连饭都吃不上了!”玄兮一双大眼睛眼巴巴的俯视我,这角度和表情多少让她显得有些好笑:“而且準少爷是您表弟,您与他打赌输了在这里被罚晒一天太阳,即便耍个赖他也没处说去,又怎么事关民族大义了?”
      “说你笨你还不承认。”我执起石桌上的折扇,刚想扇扇风减减热气,忽然想起这次的赌注中好像除了规定晒一上午的太阳,必须易容男装,不得离开躺椅,不得喝水之外,还不能扇扇子撑伞。心里已经把陆準骂了个透:“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其心异者,定非我族。陆準那小王八蛋这么阴险,哪像爷这样一股实在劲儿?这是心智上和精神上的划清界限,与血缘无关。你再大些,有了我这般高尚的情操就会懂了。”
      玄兮愣了半天才咕哝出一句:“姑姑那里情操高尚了?”
      “这话问得好。”我刚想对她进行再教育就听陆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玄兮真是越发的聪明了,让人想起来就喜欢得紧。”
      话还没说完就见他与一个青衫公子由影壁旁走出。看那得意的小人笑,真是白瞎了一张眉清目秀的脸。
      看着天色显然已是将近未时,想着再过不出一刻我便可抱起茶杯狂饮、摇起折扇狂扇,心情便好了不少,也没与他计较:“爷有约在身,不方便起身。不知二位今日到访有何赐教。”说着斜了陆準那小子一眼。
      陆準也是定力好得很,面无愧色的甩开手中折扇,摇的惬意:“我在山下遇到一位旧友,他恰巧在寻姑姑,说是有事相托。于是我便带他来拜会了。”
      虽然这一生“姑姑”是叫给外人听的,不过不得不说,听着与自己的同辈表弟叫自己一声姑姑,我心里还是很爽的,不过这丝心内的暗爽并不足以打消我对他的不满。
      我白他一眼,淡淡道:“爷不知你在说什么。未时将至,若真有事相求待到未时之后再说。”
      陆準和那青衫公子皆是一愣,我阖上眼,脊背一个用力,躺椅又复轻轻摇晃起来。
      去年重阳与陆準打赌,赌注是我改扮男装上街勾搭五个姑娘,结果我毫无悬念的又输了。这本是没什么,我本就以易容为生,这点小事儿自然是不在话下。说是勾搭,我倒是没有扮作纨绔子弟直接站在大街上调戏人家,而是带了玄兮一路走过来,专往女人爱逛的铺子里钻。什么胭脂铺,绸缎庄,首饰铺之类的,这里面本来男人就极少,再加上我男装扮相也甚是不错,自然能吸引些姑娘。届时帮姑娘们捡个帕子付个帐什么的,不说让人一见钟情,有些动心还是很容易的。
      正当我再桂花坊为第五个姑娘付买桂花糕的钱时,陆準来了,急急地唤我:“姑姑姑姑,你怎么还在这里啊?出大事了!还不跟我来!”
      我当下一慌,应了一声就跟他跑了,徒留那姑娘一个人对着掌柜在那里发愣。结果回到家一看,所谓大事便是院里那棵桂花树枝桠长到了院子外。陆準说这是要有人出墙的征兆,搞得我很迷茫。这宅子在清山顶上,当年虽是繁华透顶,如今却只有我和玄兮在住。我未出阁,算是无墙可出,玄兮才十岁,别提出墙了,发育都不完全。再者这清山顶上独门独户独院的,出墙又能出到哪去?
      但到了后来我才发现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在第五个姑娘被勾引成功之前承认了女儿身份,之前的赌注便都不算数,要换项目重罚。
      也就是说我毫无意外的被陆準黑了。
      有了这等凄惨的前车之鉴,就算他如外人一样喊我婆婆,我也绝不会再应他。
      回忆了下悲惨过去,我小憩了一会儿,就听玄兮说道:“姑姑,未时到了。”
      我睁开眼看了看天色,再看看院中日晷,应该已是未时过两刻了。玄兮这丫头机灵得很,想是这赌注怕踩着时辰结束会让陆準那小子说是时辰不够,这都多出两刻了,想必他也没什么话说。
      伸手让玄兮把我扶起来,拿起茶盘中的茶壶直接对着壶嘴饮了一大口再慢慢咽下,嗓子舒适了不少。我做出苍老的妇人音道:
      “我这宅子虽大,却没有下人,两位若是想喝些茶水,后厨在那边,请自便。”玄兮扶着我站起身往卧房走,我回头看了表情很是惊异的那位青衫公子,对陆凖嘱咐:“对了,顺道也帮我烧点水,我要沐浴。”
      时值盛夏,男装本是不厚,只可惜做男装装扮时肚兜外须紧紧裹上厚厚的一层胸甲来掩盖原本女儿身的曲线。这么一闷出了不少汗,我觉得现在自己全身上下黏黏糊糊的像一只粽子,想来这也是陆準要我穿男装晒太阳的缘由——八成想捂死我。卸了装扮去了胸甲,换了平时就寝时穿的中衣,接过玄兮手中沾了水的巾子盖在脸上,瞬间感觉略微晒伤的灼痛消去了不少。
      记得我接第一笔买卖时是五年前,那时我才十二岁。那也是个盛夏,镇国公沈老将军遭敌国暗算重伤不起,又怕影响三军士气。不知从哪听说了还有我这门道,便差人送了三箱子金灿灿的元宝,求我娘易容改办,代其上阵杀敌。
      可当年爹娘刚刚故去不久,老将军义薄云天实在是感人,我便硬着头皮接了这单生意。易容成老将军的模样,接了他的铠甲和佩剑来到边关大漠,每日带兵上阵杀敌,威猛无比。
      此事说起来伟哉,其实我不过是个打手。大军中的各路核心主帅都知道这事,每日帐内与老将军商量好布阵兵法再有我来带兵出征,为战场不测防计划有变还特地为我安排了个带铁面的军师随行。
      老将军身形魁梧,我那时还小,在铁甲内塞了不少棉花布料,又在靴子里也垫了不少软木和棉花,这才看起来与他身形相差不大。穿着这身行头在沙场上暴晒三天,一战结束后我硬撑到营房帐外,身子一软脑袋一晕便厥了过去。醒来才知道是那同行的军师手快将我接住,否则从五尺多高的马背上一头栽下来,脑震荡都是轻的。
      后来又是几日硬战,我朝大军凯旋而归,我也功成身退。只是听说老将军回朝之后不久便病逝了,由其公子袭其镇国公爵位。
      看来什么事都是要练的。一身棉花外罩铁甲晒到昏厥之后,这一上午的暴晒除了让我觉得十分干燥之外,并不那么痛苦。
      过了半晌,陆準在外面敲门,把烧好的洗澡水递进来。我特地让玄兮帮我把水温兑的热些,这样洗完之后才更觉得凉爽。
      我这一点本事是祖上传下来的,严格来说算是个卖身的,但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花楼卖身。我只卖一段时间里一个特定的身量。
      这世界上总有太多的人夙愿未了,当他们想还心中一愿却又分、身乏术时,便可来找我。除了政事和圆房之外,我几乎什么活都接。
      因此我几乎什么事儿都干过。
      如去年中秋,两江巡抚夫人病逝,巡抚大人爱妻心切,竟一病不起。巡抚家的总管前来寻我,求我扮一夜夫人回魂,劝慰几句。
      再像上个月,清州城一方富贾自知命不久矣,临死前特来寻我,以两箱白银为价买我一夜。不需做别的,只要在他死后头七那晚扮成他的样子到他的仇家卧房内转上几圈,最好吓得那人三魂去掉两魂半直接到阴司陪他。
      这一行干的多了,见的人和事儿也就多了。说是扮人卖身,不如说是收去他心中的一股执念。
      若非执念过深,又怎么会一掷千金去买一个命中本无的安排?
      不知这次陆準这朋友又有何事所托。
      沐浴更衣之后整好妆容,我将骨骼稍稍移位做出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形,带了玄兮到中堂去见陆準和他那朋友。此时已是申时,天色渐渐暗了,我坐了正座,令玄兮掌灯。一旁计时的漏壶许久没人添水早就干涸的看不出时辰了,茶碗里也有些长久积下来的茶渍。我拿盖碗抚了抚茶沫饮了一口,心中盘算着这么大个宅子,也该找几个杂役平日里拾掇拾掇。左右这两年找我麻烦的人越来越少,也不怕他们泄露了我行踪。否则我和玄兮一出门便是十天半月的,总没人打理,长久下去该成了鬼屋。
      “不知这位后生如何称呼?”我问道,声音中的浑浊和嘶哑让我听起来像个已近耄耋的老人。
      “在下解梓渊,今日来访多有冒昧,还望婆婆见谅。”那青衫公子揖了揖身子,行止间尽是儒雅之风。
      我不太习惯这么文绉绉的对话方式,尤其是在谈买卖的时候。有什么事儿大可直说,能成固然好,即便买卖不成,仁义还在。不过这一声“婆婆”让我觉得自己充满了时间沉淀的沧桑与智慧,很是受用,于是对他道:“你既是陆準的朋友,也不用在我面前拘谨。有什么事便说来听听,何必如此客气?只要你出个合适的价,我便把事情给你办利索。即便你这样客套,我也不会与你打折。”
      那解梓渊听了随即一笑道:“婆婆好性情,那晚生便也有话直说了。”
      我隔着屏风一扇描了山水的屏风,觉得这解梓渊声音甚是好听。
      “我堂妹沐儿旧疾复发时日无多,有一夙愿未了,还请婆婆过府一叙。”他道:“事成之后奉上千两黄金,以表谢意。”
      我沉吟了一下,黄金千两,只要不是造反,做什么也都够了。觉得有些奇怪,便问道:“解公子江南江州人士?”
      “正是”
      “江南解家乃当世望族,解家小姐要寻我,使唤个丫头带银子来便是了,何必劳烦公子大驾?”我不禁有些好笑。
      解梓像是渊一愣,笑道:“婆婆实在是个通透的人,那我便也明人不说暗话。我亲身来此是为替沐儿看看婆婆是否真有此大能,才要决定是否请婆婆帮忙。”
      “那你意下如何?”我端起茶碗来抿了口茶问他。
      “我与陆兄进门时,完全看不出那在躺椅上晒太阳的人竟是个婆婆。”
      “如此甚好。”清山本就离江州不远,若是快马一个时辰怎么也到了,只是佝偻成这样骑马实在不便。我起身理了理衣摆:“玄兮,你且去备好马匹,我去换身装扮。否则让人看到我一个老婆子策马狂奔,怕是要吓得哭出来。”
      玄兮疑惑:“姑姑何必这么急?”
      “现下出发,不到戌时也该到江州了。解小姐性命垂危,你我早去一刻也好早了了人家心愿。”我对陆準道:“凖儿,你带解公子稍坐一会儿,我去去便来。晚饭咱们也不吃了,等会儿路过桂花坊买点点心便是。”
      陆準苦笑:“是是是,姑姑说什么我听着便是了。”
      我回到房间,将周身骨骼慢慢的移回本位,好生的揉了揉,拿了行头,带了些闲散银子,又抽了几张银票,草草替玄兮收拾了两套衣服。包袱的结刚打好,玄兮便已备好马来敲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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