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江月

　　沿着官道一直行走，大概半日光景，直至一处颇为简陋的茶棚，姚云天示意停下休息。

　　此时天色将晚，太阳已垂西，附近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旅人都匆匆向前赶路，想赶在天黑前找到住宿的地方休息，因而茶棚里没有别的客人，只有老板夫妻二人，招呼着他们一行落座。

　　“客官们这时来到这地段可不巧，这附近啊没有供歇脚的地儿，荒山野岭的也不甚安全，我们啊呆会也得收铺回家喽，不然夜路不好走啊。”老板娘四十多岁的模样，在给他们端茶的时候望着这一群客人热心地说着。

　　“不碍事，天黑后在山林里住一宿就是。倒是拖延了大爷和大娘回家的时辰，过意不去。”姚云天先是仔细地用巾帕擦了擦木凳，扶着韩小姐坐下，自己再挨在她身旁坐着，然后笑着对老板娘道。

　　“唉，哪的话。开门做生意自是有客就招待的。”大娘摆了摆手，黝黑淳朴的脸上有两坨红晕。显然，姚云天和煦的笑是老少通吃的，老板娘对这个长相好看的后生极有好感，赶紧催着自家老爷子把他们点的吃食送上。

　　韩小姐对此已见怪不怪了，倒是冰雪在旁用促狭的眼神斜睨着姚云天。姚云天只做没看到。他侧着头语气温柔地问身旁的‘妻子’：“娘子，一路颠簸可辛苦了？”

　　韩小姐很配合地浅笑摇头：“妾身还好，不觉辛苦。倒是夫君骑马，应当比妾身劳累。”

　　“无妨，夜里只需娘子稍加抚慰，为夫周身酸疼便可消散无踪了。”姚云天依旧绽着儒雅的笑，从容无比地从嘴里吐出羞人的话语。这样的事他一路上没少干，原本任是谁都想不到，看似温雅的姚云天居然也会这般厚颜无耻。

　　冰心在一旁掩嘴轻笑，冰清面无表情，江啸露出尴尬的神色，只有冰雪闻言气得直跺脚，心中忿忿：“我就说这浪荡子会占小姐的便宜。真不要脸！”

　　韩小姐面色没有丝毫的变化，两人似乎真是一对恩爱无比的夫妻在说一些闺阁蜜语，然而她心里的不适和羞赧却还是在那双露出的眼睛中一闪而过。姚云天捕捉到那丝情绪，桃花眼里浮现一缕得逞的笑意。

　　然而那缕笑意尚未到达眼底，姚云天的面色便倏然一凛，几乎同时，韩小姐的眼波朝道路对面的树林扫了过去。

　　“当心……”话音未落，从树林里忽然冒出数十个黑衣人，他们腾空的身影被夕霞镶上橙红的轮廓，手中雪亮的刀剑于昏暗的天色中挥出一道道刺目的光亮。

　　冰清冰心和冰雪几乎在一瞬间便反应过来，她们迅速起身挡在韩小姐身前，从贴身袖袋中抽出软剑握在手中；江啸也迅速站起，抡起背后的钢刀护在身前。

　　一刹间双方剑拔弩张，从未见过这等场面的大爷和大娘瑟瑟地躲在灶台边不敢出去。姚云天还坐在位置上，他慢条斯理地饮尽最后一口茶，站起来弹了弹衣衫上的灰尘，俯身体贴温和地对韩小姐道：“娘子莫慌，有为夫在。”

　　韩小姐抬起头对上他镇定自若的神色，只是淡淡地点点头。

　　姚云天直起身子，抽出腰间的玉骨扇拿在手里，一下一下敲击着掌心，扬声对身后惧怕的夫妻俩道：“大爷大娘不要怕，晚辈定保你们周全，不过难免会打翻点东西，先行赔罪了。”

　　未等他们开口回答，最后一个字的尾音便随着那道翻飞的飘逸身影一道，于愈发晦暗的空中转了几个弧度优美的圈，紧接着便是两声重物落地的噗通声。

　　姚云天瞬间便到了一丈开外的道路中央，而对面的黑衣人有两个已经跌到了三丈远处的树林里。

　　打斗就从姚云天这一漂亮的出击开始了。

　　轮人数，对方是占了优势的。那些杀手个个身手不凡，互相配合默契，看到这样熟悉的阵式，江啸的眼里射出了猛兽见到猎物一般凶狠又兴奋的光芒。而依然坐在木凳上的韩小姐微弯起嘴角：终于出现了。

　　江啸身边围着三个人，此时他挥舞着大刀打得兴起，沉重的钢刀在他手中仿佛轻若无物，只见阵阵刀光不断从被杀手包围的圈子里激射而出。

　　而姚云天手中执着他那柄玉骨扇，扇子或开或合，在他修长的指尖翻飞来去。平常只做潇洒姿态的扇子如今竟成为了他得力的武器。

　　左侧一剑刺来，他仿似信手一挡，玉质的扇柄与金属的剑刃相击竟没有丝毫残损，“唰”的一下扇子展开，他执扇沿着刀刃一侧迅速滑向杀手的颈项，然后扇边轻巧一击，那名杀手便被放倒在地。紧接着身后一剑，他直接回身一转，展开的扇子划过一道弧线，仿似有剑光沿着扇面射出，来人胸前的衣衫猛然破裂，鲜血渗出。

　　韩小姐在一旁看着，心中叫好。刚刚的两招他以巧劲化掉对方剑击的力道，看似硬接了对方一剑，其实却是将剑上的劲道都消掉了，因此玉质的扇柄才会毫无损伤。而后一招又爆发刚劲，将剑气凝聚在扇上，隔空伤人。他的招式不拘泥，东西南北各路门派都有，却又不杂乱，十分有条理；刚柔并济，力道精准，想伤哪就伤哪，伤口想多长就多长。

　　她看出了他攻击之中的捉弄意味，不由感到有些好笑。

　　姚云天在打斗之中就犹如闲庭散步一般，他周围的杀手都是拼尽全力，他却应付得游刃有余。看来，他的武功的确很高。

　　而这一边，大部分的杀手都集中在了冰心冰清和冰雪的周围。她们三个虽然都是女子，但武功却不弱。三人都是妙龄少女，身姿婀娜，长袖飘飘，使起剑来就像在舞蹈一般。她们的招式互相配合，你攻我守，你前我后，默契十足，看似优美的剑招却杀气凌厉，哪怕有十个杀手围攻，都无法突破她们保护韩小姐的包围圈。

　　可能是看久攻不下，杀手们纷纷掏出了暗器。一刹间，只听“咻咻”好几声，各式各样的暗器从他们手中飞出。江啸一刀便打掉了好几个，暗骂一声卑鄙，又与其缠斗在一起，而冰心三人则舞起软剑，剑气相连形成一个密闭的屏障，将所有暗器都挡住。姚云天潇洒地一挥折扇，身形在空中几个连续的翻飞，在他身周三尺之内的暗器便都被打在了地上。

　　也许是众人只顾着自己这一头，而忽略了战战兢兢地躲在灶台边的老夫妻，两枚漏掉的暗器偏了准头，直直地往灶台的方向飞去。

　　姚云天余光一扫，正要飞身前去拦截，忽然只见从韩小姐方向飞来了一道亮光，生生将那两枚暗器一齐劈成了两半，跌落在地上。那道亮光“叮”的一声钉在了茶棚的木支架上，入木三分，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根竹筷，尾端尚兀自颤动。

　　姚云天望向韩小姐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欣喜：“娘子，好样的！”他毫不吝啬地大声夸赞，又转过身投入了打斗中。

　　不知为何，直直地撞入他那双满溢欣喜的桃花眼中，听他那样大声的称赞，心中好似有种不寻常的感觉。韩小姐垂眸，藏在面纱下的脸颊竟微微红了。

　　缠斗未见明显的胜负，双方目前都占不到便宜。当然，其实是姚云天这边并没有拼尽全力的缘故。但对方也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居然很快的聚拢起来并且迅速地撤退了。

　　“跑得还挺快。”姚云天扇着扇子戏谑道。

　　“不对，这不是他们的作风。”江啸收起了刀，面目严肃。

　　姚云天看了江啸一眼，只笑笑便走回到韩小姐身边，他端起她面前的茶碗一饮而尽，完了还冲她舔了舔薄唇。

　　“喂！”呼吸还有些急促的冰雪来不及调息，直接蹦到姚云天面前抢过他手中的碗，“男女授受不亲，你在干什么？！”

　　姚云天用扇子不轻不重地在冰雪的额头上敲了一记，虽面上带笑，语气却有些不悦：“丫头，怎么跟姑爷说话的？我娘子喝过的碗我怎么不能喝了？”

　　冰雪恼怒的正要还口，却被冰清一声冷冽的呼唤给喝止了。

　　“冰雪，休要胡闹。”冰雪接触到冰清冰冷的眼神，不禁一阵瑟缩。默默垂下头不说话了。没办法，三个人之中她年龄最小，小姐对她比较放纵，最大的冰心又和善可亲，只有这冰清，冷起脸来训她的时候让她如置身冰窖之中一般，浑身都抖。所以她最怕的就是冰清了。

　　冰心见状，连忙走过来拍着冰雪的肩膀，向姚云天赔不是。

　　姚云天自然不是真的介意，只是逗逗这小妮子，因此一笑置之。

　　给受了惊吓的夫妻俩留了些赔偿的银子，一行人便再度出发了。

　　韩小姐掀起车帘对车旁驾马的姚云天轻语：“刚才的杀手，你怎么看？”

　　姚云天面上笑意不减，坐在马上依旧风度翩翩：“不过是试探罢了，他们也没出全力。只是，娘子，他们好像是冲你来的。”

　　韩小姐知道凭他的机智应该看得出来，便没有说话，径直放下了帘子。姚云天带笑的话语却隔着帘子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娘子放心，为夫定会保护娘子，不让宵小之辈碰到你一根头发的。”

　　虽然知道他是有心又在调戏，自己也并不需要他的保护，但是韩小姐的嘴角却依然悄悄地向上翘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
　　杭州柳府。

　　柳如烟正在闺房的窗格前望月思人，美丽的脸上忧伤的神色连月光都黯然失色。想到甜蜜处，她不由笑意融融，想到忧愁处，她也不免叹息出声。就在又一声叹息溢出檀口之时，窗外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影子，生生将她吓得花容失色。

　　差点脱口惊呼之际，一道低沉魅惑的嗓音却仿似安抚般响起：“柳小姐不必惊慌，在下并无恶意。若是唐突了佳人，请见谅。”这声音极其悦耳，磁性十足，带着能蛊惑人的魔力一般，让人乍听之下不禁心神一荡。

　　柳如烟定了定神，抬眼望去。只见窗外的月色下，有一身形挺拔的男子长身玉立。他眉目英挺，乌黑的眉毛之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睛，眼形细长，瞳仁漆黑如墨，目光沉静犹如一口深井，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明明是淡然的神情，眉眼间却好似有股妖气流转不停。他的鼻子很高，在鼻翼两侧投下阴影，嘴巴的形状很好看，嘴唇却极薄。他穿着纯黑色云锦织就的衣服，其上的暗纹在月光下犹如流动的水纹一般。

　　“你是？”柳如烟疑惑，她从未见过这个人，为何他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闺房之外？

　　“在下萧凉，碎玉阁阁主，久慕柳小姐美貌，特来瞻仰。”他开口吐出那魅惑般的声音，语毕，缓缓一笑。原本他的口气非常恭谨，言辞也无不妥，然而那笑浮现在他脸上，就如同水墨画忽然上了色般，顿时整张脸的感觉都变了。本来似白山黑水般清晰分明的五官好像陡然模糊了起来，流转在他眉目间的妖气瞬间蔓延到整个面庞，此时他看起来就像是不属于这个凡间的邪物，邪魅妖异得让人感到一丝害怕。

　　再恭谨的话配上这样的表情都会让听的人感觉自己被调戏了一般。

　　柳如烟望着眼前妖魅的男子，怯怯地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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