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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帆远影碧空尽
夜深,雪蝶滟难得地捧着热烘烘的手炉,披着件绒羽大氅在别庄庭院里漫步。别庄建在有温泉的山谷中,因而温度不比外面天寒地冻,反而既湿且温,这让许久不曾踏出房门的雪蝶滟也可于心情抑郁的夜晚出门散步,以慰烦心。
别庄内居住的人较少,设备也比较简单,因而路灯不多,偌大的庄内除了零星几间亮着灯的房间,便是一片漆黑暗沉。加上谷内弥漫的缭绕雾气,眼前所有的事物仿似都是一场虚迷幻境,影影绰绰,不甚真切。
雪蝶滟就慢行在这幻境之中,仿佛云庭仙界的天女,清冷孤傲、艳绝尘世。她却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美让凉薄的夜色都变得温柔,只是微垂着眸漫无目的地走着,一直走进云雾深处。
脑海中一直盘绕不去的是姚云天玩世不恭又慵懒浅笑的面庞,多日不见,雪蝶滟感到自己对他的思念竟比上次分别还要强烈。强烈到她无法忽视它的存在,也无法抑制它时不时突然的出现,每次出现都让她心绪不定,忧伤莫名。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她时时刻刻都有一份牵挂。心好像被一根细线吊着,隐隐的焦虑,淡淡的担忧,还有想起曾经和他相处的那些温馨画面时止不住的细细抽痛。
回想起他临走前一晚站在她窗前默然不语的剪影,那挺秀俊逸的轮廓被烛光映照在窗纸上,竟让她感到深深的悸动。她就那么坐在床边,亮着灯看了他墨黑的剪影一夜,他也在外头,看着她昏黄透亮的窗户站了一夜。隔着一扇窗,却有浓厚的、不以言表的脉脉深情在夜色中缓缓流动,到达两个人的心间。天色越发白亮,他的影子也越发模糊,终于,天光大亮之时她听他在窗外一声轻叹,便消失了踪影。
她终究是没忍住,虽然知道这可能正是他所预料和期望的,却还是让冰清给他送去了一方巾帕。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这是在宽慰他,也是在宽慰自己。
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雪蝶滟的思绪又转了个弯,想到另一件事上。回想冷亦凡这几日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以及投在她身上的暗含深情、沉厚炽热的目光,还有那些充满暗示的话语,她不由感到一阵苦恼。每次想要开口明说,但一碰上冷亦凡那双波光湛湛的清寂双眸,她就心底一软,无法再将原本就要脱口而出的话顺利说出,只能淡淡敛了眸光,沉默不语。
她是个很没用的人吧。无论表面上看来多么冷静淡漠,在遇到情感的问题时依旧如寻常软弱的少女,不知所措。娘,您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原来,在情感的世界里不仅仅只有两个人相互依偎,面对三个人纠缠不清的境况,我又该如何做……
此刻深陷情之泥沼的雪蝶滟,不再是那个疏淡冷漠的雪魄宫宫主、身怀绝世武功的江湖传奇,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为了世间最美好也最复杂的情感,黯然神伤。
一道黑影带着微微掠起的风,于黑暗朦胧的夜色中潜行,迅疾得像是云层偶然遮挡月光而投下的一片阴影,悄无声息,神鬼莫测地一晃而过,与黑暗融为一体。
然而,敏锐警觉的雪蝶滟却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背影,瞬间变得冷冽凛然的眉目间闪过一丝震惊。
那个背影是……
***
冷亦凡的房门被敲响,他从榻上翻身坐起,披衣走至门前,只听闻门外传来雪蝶滟清冷沉静的嗓音:“表哥,是我。”
冷亦凡打开门,望着站在门边的雪蝶滟,于月色下冲她微微一笑,顿时光辉遍地,胜过天上月华:“滟滟,何事?”
雪蝶滟面色沉肃,语调略快地道:“表哥,我见到‘他’了,就是方才,在别庄内。”
深夜的别庄忽然间便灯火通明,所有的护卫都倾巢而出,在别庄中佩剑搜寻。沉寂的夜晚就这么被打乱,变得嘈杂而紧张。
碧玦警惕地朝隐隐有人声响动的方向望去,然后冲他面前的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黑衣人领会,抱了抱拳,翻身跳出围墙外,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碧玦又站在原地默听了一阵,判断出一队护卫正从北边搜寻而来,便转身欲从反方向摸回到自己养伤的别院。然而,转身之后眼前忽然白影一闪,他警觉地后退,同时手下意识地按向腰间,却陡然顿住了,整个身躯都明显一僵。他直视着眼前的人,冷峻的脸上没有表情,但也无任何举动,就只是站在那,不言不语。
白衣少女俏生生地站在夜色里,像是一抹最鲜妍最明媚的色彩,而那娇美的面容上却布满惊痛、疑虑和不敢置信,直直地看着他,让他的心倏然一痛,却仍旧是沉默不语。
“快走。”冰雪忽然开口说话了,碧玦一怔,被她的神色所填满的头脑尚未反应过来,依旧不动。
“快走!你想被抓住吗?!”直到她压低着声音怒吼了这一句,他才恍然发觉原本还有一段距离的护卫们已经靠得越来越近,很快就会发现他们。不等冰雪再发出一个音节,他便一把抓起她的手,如风般隐秘又疾驰地朝别院厢房掠去。
回到房间关上房门的一瞬间冰雪就狠狠甩开了碧玦牵着她的手,没有了柔夷的手心空空荡荡,碧玦的眼神一黯。
“说,刚刚那是什么人?”冰雪厉声质问,嗓音中带着沉痛和不可遏制的愤怒:“宫主刚刚才发现了神秘人的踪影,让表公子下令全面搜查,你就在和莫名其妙的人暗暗通信。说什么另有其人、遭人陷害,其实萧凉就是幕后指使对不对?你们碎玉阁完全就是死有余辜咎由自取对不对?”
“不是!你莫要乱说。”听闻冰雪说的最后一句话,碧玦一直暗沉的眸光忽的一盛,显出显而易见的怒意。
冰雪面对他少见的怒气却是丝毫不惧,仍是梗着脖子质问着,但那语调中却是渐渐染上了颤音,愤怒也被悲伤所取代:“你根本就是在骗我对不对?你骗了我的信任骗了我的关心,枉我不眠不休三天三夜地照顾你,你个混蛋!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明亮的双眼染上一层水光,随着她一声吼,那水光化作晶莹的泪珠直直地坠落下来,砸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却仿似砸在了他心上,生生一阵揪着的痛。
冰雪转身就要开门而出,被碧玦猛地拽住,一把扯进怀里,死死禁锢。她奋力挣扎,手脚并用,眼泪也终于忍不住决堤而出,在剧烈的动作间四处飞洒,还有几滴就溅在他胸口,让他胸中更添闷热的沉痛。
冰雪情绪失控之下也控制不住力道,忽的只听碧玦在耳边一声闷哼,才恍然方才自己一手肘狠狠地顶在了他受伤的肩膀上,急忙松下力道,有些焦急地开口问:“疼不疼?”问完才发觉自己嘴贱,全身僵住,头微微垂下,不再挣扎,也不说话。
碧玦默然许久,才回答道:“不疼。”他的声音闷闷的,却隐含了一丝难得的笑意,让冰雪越发羞窘,又企图挣脱起来。
碧玦急忙加大手中的力道将她箍住,然后沉着嗓音,思虑着开口说道:“你莫急,听我说。其实方才那人是阁主的暗部,阁主并没有死,他是被阁主派来联络我的,接下来阁主要准备反攻,需要我的协助。”
冰雪听闻,慢慢停了动作,些许沙哑的声音中还带着哭腔:“你说真的?你知道陷害你们的是谁了吗?”
碧玦缓缓地点了点头,带着冷意开口:“原先我虽然不知,但一直有所怀疑。方才那暗部带来阁主的话,已经证实了我的猜想。我之前之所以不说,一是因为没有证据,二是担忧你们与他关系亲近,可能会有所偏袒。”
听他这么说,冰雪忽然感到一丝不安,她脑海中好似想到了什么,就要呼之欲出,却被她死死压住。“是谁……”她颤着声音问,心跳得极快,想要听到那个答案,又害怕听到答案。她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唇,低下头没有去看碧玦的神情,只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这一刻变得极其漫长,冰雪的整个耳际都响彻着自己心口剧烈如鼓般跳动的“咚咚”声,一下一下,越发密集,越发急促。就在她快要承受不住时,碧玦沉冷郑重的嗓音缓缓响起,吐出了那个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名字:“冷亦凡。”
她猛地甩开了碧玦禁锢住她的双臂,如惊弓之鸟般浑身僵硬地贴靠在墙上,面对着碧玦些许惊愕的表情,喃喃自语:“不,你骗我,不是的,不会是他的,你骗我……你骗我……”
碧玦的神情相当严肃,他紧盯着冰雪逃避的眼睛,一字一句,决然坚定地说:“不,我没有骗你,陷害碎玉阁的、造成帮派灭门案的幕后黑手,就是冷亦凡。”
“我不信!”冰雪用尽全身的力气朝他大声地吼,然后夺门而出,在夜色中狂奔而去,不知奔向哪里。碧玦欲追,但那白色的丽影转瞬间便消失在暗沉的夜幕中,看不见了。
他的眼眸深沉犹如子时的夜空,望着那吞没她身影的暗色,一抹疑惑和疼痛的光芒从他眼中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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