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弯弯树下仙

　　紫阳十五年春，连月的霏霏细雨后，天气初霁。风光和日，暖风轻拂，我坐在冥仓山盘海峰之巅，望着漫山青翠的树木吐着嫩绿的枝芽，不知名的白花点缀在茵茵绿草丛中。
　　我便是莫芷怡，今年六岁，是一名弃婴。据师兄们说，那是紫阳九年的一个夏夜，守门弟子在山脚下发现了装在篮子里被人遗弃的我。篮子是紫檀雕花清漆木，篮把上嵌着朱碧翡翠双纹石，那时小小的我正裹着一床天蚕镶珠描金小被，眼睛睁的大大地望着周围的一切，不哭也不闹，安静极了。众人将我抱起时，发现我脖子上系着一枚圆润通透、红光潋滟的玉坠，成色极佳，不似凡品，而裹在脖子边的被脚处用金丝绣着三个字：莫芷怡。
　　众弟子看我不似穷苦人家的婴儿，况且冥仓山亦不是凡人能随意进出的地方。一时不知所以，更不敢擅作主张，便一路报告到掌门耳边。
　　掌门听闻消息后命人将我抱入议事殿，待上下仔细打量我一番，目光在我额头的胎印上停留了几秒后，便询问座下四大长老的意见。冥仓山的四大长老分别是无忧谷的周谷主、千草堂的慕容堂主、忘殇渊的欧阳长老和盘海峰的莫长老。
　　所以当掌门人询问众人的意见时，除了掌门探寻的眼神和其他三大长老窃喜的目光外，殿中其他弟子都偷偷用余光瞄着莫长老，心中不约而同地想着莫不是莫长老在哪里春风一度后欠下的一笔风流债。
　　莫长老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顿时觉得冷汗连连，刚欲开口声辩，就听到掌门人说道：“莫楚阳，既然这个孩子与你有缘，便从今日起让她归于你门下吧。”
　　莫楚阳心道不好，正欲推辞，却见欧阳长老在一边对他挤眉弄眼，示意他掌门阴郁的面色。莫长老百般无奈，只好讪讪地拱手答道：“莫楚阳遵掌门之令。”
　　于是我便成为莫长老门下的第十三代亲传弟子。其实以我的修为和资质是断不可能成为莫长老的亲传弟子的，但也许因为我是掌门人亲口收入莫长老名下的，或者是因为我也姓莫，总之莫长老是叹了又叹，才勉强收下我这么个资质平平的弟子。
　　后来我知道在我前面还有九个师兄和三个师姐。除了八师兄九师兄和三师姐尚未成气候，以及在外云游数年不知所踪的七师兄外，其他的师兄师姐早已独当一面引着盘海峰一袭弟子另辟侧峰修行去了。故而，我这个六岁的小娃就不清不楚的变成数千修行已数十年的弟子的师姑。
　　众人既感到羡慕又嫉妒我居然有这般运气成为莫长老的亲传弟子，又觉得对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娃尊称一声师姑着实是颇为尴尬。后来，除了师兄师姐，我所到之处几乎众人早已退避三舍。
　　莫楚阳，我的师父，起初师父本打算把我随便仍在某处任我自生自灭的，毕竟自从收了我这么个资质平庸且又姓莫的弟子后总让他觉得在其他三大长老面前抬不起头来。可后来他说，当时我安静的出奇，瞪着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就那样怔怔的望着他，突然甜甜糯糯地朝他咧嘴一笑，他竟一时心软，安排人下去将我好生抚养，终是收了我这么个祸害徒弟，以他的话来说，便是一心软成千古恨。
　　听他老人家说完后我心里颇不以为然。莫长老爱财，放眼整个冥仓派无人能及，连山脚下扫地的弟子都知道。我估摸着老人家是对当时装我的篮子锦被和我脖子上挂着的玉坠起了非分之想，但碍于我脖子上挂着玉坠的细绳竟是任凭他人使出百般手段都解不开也弄不断的，这才作罢。身为第一爱财之人，如何眼睁睁地看着宝贝落入他人之手，痛定思痛，觉得还是放在自己身边，哪怕是看着也好。
　　不过我相信师父他老人家是疼护我的。九师兄说我还小时，有一次师父抱我，我咿咿呀呀地笑着尿了师父一身，师父铁青着脸居然没有一时冲动将我扔出去，而是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地将我交给身边的八师兄，转身离去。九师兄说，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师父穿藏蓝色的袍子。
　　再后来，两岁时，我拖着师父的拂尘在泥地中爬来滚去，师父见了一声不吭地将我拎起扔给二师姐，三天没有去看我。
　　三岁时，我在师父屋内玩，不慎将师父珍爱的海蓝碧玺双耳鎏金瓶撞碎，师父听到声音赶来，现将我从地上捞起，看身上完好无损后，这才低下头发现一地碎片竟是自己的心爱之物，顿时周身寒风四起，近身六尺内无人敢靠近，最终决定罚我在思过崖呆上两晚，不过八师兄还没领我走到思过崖，就听到师父怒气腾腾地喊了一声“回来”。
　　四岁时，我看三师姐将花瓣研成汁，给自己粉嫩的指甲上涂了一层红色的丹寇，煞是好看，便向三师姐求了花汁，趁师父打坐之际悄悄抹在师父的胡子上，得意地看了又看自己的杰作。当师父一番修炼完毕后，推开房门，发现门前扫地的八师兄手上的笤帚掉了，三师姐脸色发白，浑身微微颤抖，手上端着的热茶哐当一声洒了一地，师父这才觉有恙，回到屋子里在镜子前打量一番自己是否衣冠不整。只听砰的一声什么碎裂的声音，接着门被一阵风破开，院子里哪还有半个人影，师父脸色紫青，双手握拳，硬是忍了许久，挥出一拳，生生平了寝殿左侧山峰半个山头，顿时鸟兽四散、树倒石落。后来冥仓山传遍了一则消息，盘海峰地震了，莫长老不知何故竟然剃了胡子，好奇的同时还暗道，原来莫长老藏在胡子下的面庞亦是英俊非凡。可是从那时起，我被禁了足，三师姐被罚在思过崖闭关修炼一年。
　　再后来，许多许多，师父慢慢习惯了我的故作非为，只是恨我资质差又不肯用功修行。
　　一袭暖风卷着一朵粉红的樱花落在我的指尖，这般明媚的天气竟让我忘了在身后的一片樱花林中，还有一个人正在凝神修炼，那是我的九师兄。
　　九师兄恰好长我九岁，师父说他的资质是极好的，小小年纪已经是灵虚境初期，不像我在冥仓山摸爬滚打了六年，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却才将将分清修仙分为引气境、开光境、灵虚境、辟谷境、元化境、元婴境、出窍境、空冥境、寂灭境和大乘境，每个境界都分为初期中期和后期，若是修仙者在六十岁之前还不能达到元婴境，那么大抵他此生最高也只能到元化境了。而到了元婴境，容貌便不再改变，甚至随着修为的提升，还能随心任意幻化出面貌。到了大乘境后期便是等待天时渡劫，成则成仙，败则魂飞魄散，若是机缘巧合，幸运的还能修个散仙。而我在这里六年，才勉强是个引气境初期，要是让众弟子知道师父的亲传弟子修为竟是这般，岂不是要笑掉了大牙。因此师父每每见到我都是叹息连连，一副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的摸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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