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古来今曰宙

　　“还记得，去年帮你治病的巫族吗？”宋翌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不知何时他已站到他身后，宋翎的惊叹尽收他眼底。
　　听到他的话，宋翎霍然回首望着他，幽绿的光落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有些阴沉。宋翎有些理解那些大臣怕他大哥的心理了，就如现在，他大哥第一次让他觉得如此陌生。
　　回过头，去看那十二根石柱。巫族？宋翎蹙眉，他不信这些东西，甚至是有些恨的。当年，母后就是因为“信奉巫蛊”的罪名而被三尺白绫绞死的，他和宋翌也因此由皇嫡子被贬为庶民，在民间过上流亡的日子，还要时时逃避宫里人的追杀。直到后来，宋翌篡位，他们才摆脱了流亡的生活。
　　突然他只觉脑袋嗡一声炸开来，巫族？去年，他病得药石无灵时，那群自称来自“鸾宫”的巫医？再看石柱，果然——蓐收、句芒、共工、祝融、后土、天吴、玄冥、强良、翕兹、帝江、万里、烛九阴、奢比尸，巫族的十二祖神栩栩如生地雕在其上。
　　他又一次回过头，震惊得望着宋翌。他实在不愿相信，宋翌费了那么大工夫建的陵墓里竟然有巫族的东西。当初，他找巫医治宋翎时，宋翎怎么都也不肯，他总是不能忘记母后脖颈下的青紫。可宋翌竟在他的吃食中下药，趁他昏迷期间将他送到鸾宫去。那么多年来，宋翌第一次对他下手。
　　后来他真的好了，经历了一些事后，虽然没从前那么厌恶巫族，但也仅仅是不讨厌。而且，他知道，鸾宫必然是从宋翌那里得到什么好处才肯医治他。他讨厌那种被人拿去交换利益的感觉，尤其是换宋翌的东西，似乎他只能依傍宋翌而活，只能成为他的负累，只能让宋翌为他牺牲。
　　明知他对巫族的不待见，宋翌却依旧信任鸾宫的人，甚至让鸾宫的楚殷泉做了宰相，对于朝政，宋翎从不出声，却不代表没有想法。如今，连他的墓里都有巫族的图腾，宋翎不知道他到底着了什么魔。
　　“这就是你送我的大礼？”宋翎只觉喉底干涩，哑声道。
　　宋翌眸子深沉，却什么没说。
　　宋翎看着他，突然觉得完全不了解他。那种陌生感铺天而来，让他无力。
　　宋翌轻轻将他揽到怀里，低声说，“阿翎，这些你都不用懂，永远都不用，我只要你活下去，平安喜乐，健康无忧。”
　　“……”
　　“阿翎，这还不是我送你的大礼。”宋翌叹息道，突然用力将他牢牢拥在怀里，宋翎无法抬头看他的表情，却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无奈，“阿翎，你只管往后看，往后的日子你会懂的。只是，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嗯？”
　　许久，宋翎才出声，“嗯。”
　　宋翌得了他的承诺，用光力气般软在他身上，下巴搁在他肩上，温热的鼻息散在宋翎脖颈之间，拥着的双手却不放开。
　　这样的拥抱，在他们回宫之后，就在也没有过了。此刻被宋翌抱着，他想到八年前，他们四处流亡的晚上，他做了噩梦，惊醒后宋翌就是这样用力地抱着他，一直到他再度入睡。
　　“哥，还记得八年前，我曾经从噩梦中惊醒的事吗？”宋翎轻声说。
　　宋翌点头，发丝蹭在宋翎的脖颈上，痒痒的。那天以后，他们总是相拥而眠。
　　“我梦见母后坐在他的床沿，温柔地对我说‘睡吧，明天早上我们一起用餐。’然后早上起来的时候，母后果真提着食盒来了，我很高兴，洗漱完毕后马上跑过去，母后笑我馋，然后取出食盒里的早餐，然后我就吓醒了。”
　　“嗯？”宋翌轻笑，“还有呢？”
　　宋翎没再说下去，如果可以他希望永远不要记起这个梦，可前几天他又做了相同的梦，醒来，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
　　宋翌也不催，他有足够的耐心的他继续说下去，八年前他不说，八年后的今天他说了一半……他浑身一僵，随即扯出苦笑，今天就是送他最后一程的，再没有八年去听他说另一半噩梦了。
　　宋翎还沉浸在那噩梦里，没有注意到他的僵硬。就在宋翌以为他不会再说时，宋翎转身反拥住他，那样紧，好似一放手就会彻底失去般。
　　“哥，你知道那早餐是什么？”宋翎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不等他回答又说，“是头颅。哥的头颅。”
　　宋翌一怔。
　　“我不肯吃，母后很伤心地看着我，说‘明明阿翎最喜欢吃的呀，母后早上亲手做的呢！’我拼命地摇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母后又说‘阿翎不喜欢这个菜，那就撤下去给狗吃吧！’我还是摇头，然后母后有些生气了，说‘那我们吃下一个菜吧。’我点头，在然后母后从食盒里抽出一把刀，往脖子一抹，头就掉下来了……”
　　“阿翎，别说了。”
　　“哦，她的脖子上还有一圈青紫的勒痕。没有头的母亲将头放到盘子里，端到我面前，盘子里的母亲温柔地看着我……”
　　“阿翎，别说了！”
　　“母亲的头哄我把她吃下去，说‘这个菜总喜欢吧？’……”
　　“阿翎！”
　　宋翌一声暴喝，打断了宋翎的话，他抬起宋翎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宋翎呆呆地看着他，丢了魂魄般直直地看着他，或者根本没有看什么，他的双眼几乎没有聚焦。
　　一时间，陵墓里静的只有他们轻细的呼吸。
　　宋翌第一次那么大声地对他说话，以前，他从不舍得。那次在他的吃食里下药是迫不得已，等他病好回来，宋翌比从前更溺爱他，是的，溺爱，比宠爱更甚。似乎那样就能弥补什么。
　　许久，宋翎那双无神的眼蒙了几欲落下的水雾，他看着宋翌，久久的，悲伤的：
　　“哥，前年你在我吃食里下药，把我送到鸾宫，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把我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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