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

　　3
　　当孔歌手里紧紧攥着档案袋，站在这座大楼面前时，恨不得再回去把档案袋摔到林安洋脸上。“啧，用得着这么费尽心思让我去面对他吗？”孔歌想。怪不得他让她去送东西给总经理的时候什么都没告诉她，还说什么去了你就知道了，你一定能应付得很好的。然后就给了她这个地址。她当时也没多想，就把地址报给了司机。
　　可恶，这个滥用公职的家伙。孔歌明明应经打算好了，陈羡的事情也给了她影响。如果许临不喜欢她，那么她就躲他一生。因为只要看他一眼，就会控制不了自己。
　　孔歌思考了许久，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前台的接待告诉她总经理在26楼的时候，她几乎开心地要跳起来了，因为这样就能再慢一点见到他。然后兴高采烈地走到电梯前，瞬间满头黑线，孔歌甚至有点想骂娘。
　　“呵。”她情不自禁地就冷笑出来。这么大个企业四个电梯居然一起坏了？

　　好不容易断断续续地骂到了五楼，突然间一抬头那个身影就撞进了眼睛里。她首先就想兴冲冲地跑过去抱住他然后大声欢呼“你真是我的救星，不然我今天要累死在你们公司了”，在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时她几乎快要崩溃了，然后感叹自己没有真的这么做。
　　她匆匆地跑过去，生怕他就这么走了。高跟鞋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显得突兀极了，一时间大概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她的目光却一直跟随着许临。他虽然是经理却一点样子也没有，衣着也不是死气沉沉的西装。浅蓝色的牛仔外套很衬他，袖子被挽了起来，露出有力而线条漂亮的手臂，随意地坐在一个员工的桌上，把手中的文件夹摊开放在员工的桌上，微笑着说：“你看，这里……是不是出错了？”
　　那员工明显有些惊慌失措，乱了手脚，好像在语无伦次地说点什么。许临皱眉，随后眼里的温柔又展开，温和地说：“你知道就好了，这个错误不是你应该犯的，我给你一次机会，好吗？”
　　那员工急忙点了点头，面颊染上一丝绯红。孔歌站在他身后，知道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许临忽然站直了身体，转过身道：“有事吗？”他的模样和和气气，生来就这副皮相，这气质自然也是与生俱来、水到渠成的。
　　这样一来，他对自己的态度就和对刚才那人一样了？仔细想想，连几年前在天台上都一模一样呢。他随意地对她笑，然后问“同学，你找我吗”。想来也应该这么问吧，却不知怎么就被她记在了心里。
　　真是天生的吧。孔歌确信了，却忘记在更早之前他也警告过她“别碰我”，可就是没能及时想起来。大概这一瞬间太短，没能想到他这些年经历过这么多，早已做到在人前喜怒不形于色。
　　她有点委屈地低下头，撒娇似的故意不看他的脸，将文件袋递给他。“这是林安洋，林总让我交给您的东西，您先过目一下，不清楚地问我。”
　　许临接过去，浏览了一遍。“好，我知道了。谢谢你，请回吧。”然后察觉到孔歌奇怪的举动，又凝视了她几眼，若有所思。
　　孔歌刚想离开，有些不必要的话却挣扎着涌到了喉咙，比如说“你过得还好吗”这样的话。想着这种场合并不适合叙旧，也觉得他不会喜欢，还是强咽了下去，点点头走了。

　　孔歌已经好几年没哭了，最近不知怎么泪腺特别发达，一点儿都控制不了，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病了。她边想着，边想边扯围巾遮住脸哭。哭了一会，又站起来在电梯里走了一圈，想狠狠地朝门上踢一脚。
　　该死，早知道就不做了。当时她觉得好像得救了似的冲进楼梯口，却发现有一个电梯亮着，还很开心地想着：啊，这么快就修好了，效率真高。结果还没下一层，电梯就毫无预兆地卡住了，一动不动。她想大概卡在4楼到5楼之间了。
　　孔歌一开始还很冷静地按电梯里的紧急按钮求救，结果那东西“哔”的一声后就再没想过了。还怀着一线希望的她又打开手机，意料之中的，信号归零。一瞬间这些年来的委屈全都涌上心头，她像疯了似的拍打着电梯的门，手疼了又用脚踢。今天精心扎了高马尾，发丝一根一根从皮筋圈里脱落，滑下来。
　　大概离下班时间还很远，并没有人发现孔歌。她只好拿着手机在电梯里四处走动。
　　一格。两格。三格。孔歌一手举着手机，一手迅速地翻着通讯簿，也不知道打给谁，觉得是谁都好。刚要按下通话键，信号又在突然间归为零。她烦躁地有点想摔手机了，不过想想这也许是它最后的希望，还是克制住了。然后又开始找信号。
　　不知道过了多久，举着手机的手都开始颤抖。孔歌有点想放弃希望了，背倚靠着电梯冰冷的墙壁，蹲了下去。寒意从四肢开始扩散，她有点喘不过气来。想着，怎么就能这么死了呢，还有爸妈等着她赚钱去养，她大学才刚毕业，还有很好的人生。如果知道自己就这么死了，那她今天不如就在那向他告白好了……
　　想着想着，就开始哭。
　　明显感觉到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她有些无力地抬起抵着膝盖的头，看手机屏幕。然后近乎渺茫的希望，在手中被捏碎。紧接着，就听见电梯外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孔歌顾不得什么了，立刻用自己全身剩余的那点力气，扯着嗓子大叫道：“救命啊！救命啊！有人在里面！”
　　“别怕，我会救你的。”大概是出现幻觉了，可这样一个沉稳的声音还是狠狠地扎根在了她的心里。
　　此刻她已经没有功夫去判断这到底是谁的声音，只小声地说了声“谢谢”。眼前的场景开始模糊，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昏迷了过去。但是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真的做了很多梦。
　　从小时候接二连三的生病，被父母鉴定说：“这孩子体质肯定比别的小孩弱太多。”从此以后，在家里就像个小公主似的被宠着，也很奇怪的再也没生过病了。倒是大班到一年级的那一年里，体重从16公斤猛增到了26公斤。
　　到许临转学那年后，林安洋费尽心思的告白。那个时候，她不得不承认林安洋确实是个执着的人。他在她生日那天，用家里的钱买通了校长，在操场上摆了99999朵玫瑰，蜡烛点得到处都是，差点把学校烧着。“孔歌”两个字一直被气球带着飞向了看不见的高空中。然后他拿话筒对她说了很长很长一段听不懂的话——后来听到别的同学说，那是13种语言的“我喜欢你”。她只噗之以鼻，当时还以为是方言呢。
　　不过好在，最后一句她还是听懂了的。
　　“我喜欢你。”
　　她舒了一口气，终于是普通话了。然后华丽地转了个身，留下一操场看热闹的同学和愣愣地站在原地的林安洋，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然后，然后孔歌就在一片白茫茫以及充斥着浓郁的消毒水味的房间里醒来。刚想伸个赖腰，才发现右手被林安洋紧紧攥着。真是不爽，明明才刚梦见他，一醒来又是这张可怕的脸。仔细看看，他的眼眶有些许红。
　　于是孔歌问：“你哭什么？”
　　“没啊。”他若无其事地回答。
　　孔歌点点头，一句“那他知不知道这件事”刚要脱口而出，看着林安洋，她还是强咽了下去。他知道又怎样，想知道他是什么态度？哦，他会有什么态度呢，他都不记得我了。想到这里，孔歌就有些难过，左手把被子拉到头顶，蜷缩在被子里。不知不觉忘记了还在一旁看护的林安洋，沉沉地睡去。
　　明明应该难过的梦境，却充满甜蜜的气息。在四周都是空荡荡地方，他从记忆里向她走来，她有点不敢相信，然后额头抵着他的肩膀。这么多年都想做的梦，怎么会在此刻实现呢。她一直很想梦见他，却不知道会是这种时候。
　　在她已经认为自己不会有所期盼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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