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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也许,她撑不了多少时候了。古夫人将染血的手绢团起藏于衣袖中。
再有两日便可出了这森林,森林的那一端,便是幽城了罢。古夫人慢慢闭上眼睛,古微澜去寻找食物去了,这几日追杀的人渐渐多起来,那个孩子身上的伤亦越来越多,她看一看都觉着可怖,难为那孩子一声不吭。
娘,起来吃点东西。古微澜半跪在地上小声将娘亲叫醒。他们已经走了几日的山路,马车自是派不上用场。娘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他是知道的,古微澜嚼着青涩的野果想,再要两天便可走出这森林,到时幽城里便有大夫,他亦好请个人好生为娘亲瞧瞧。古微澜默默摸了摸自己带在身上的包裹,他不缺银钱,然而,他已经一天未能寻到水源,娘亲亦断了一天的药了。
古微澜转头看着自家娘亲,古夫人手里还握着吃了半个的野果,就这般靠着树干睡了过去。古微澜轻轻将那半个野果拿过来连核带皮吃掉,小心将娘亲背在背上慢慢走着。他忽然,很想念在粟城的那个家。
背着娘亲走了一天的古微澜寻了个安全的地方将她放下来,古夫人一天都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古微澜抿了抿蜕皮的嘴唇,他心里有些不安。一定要找到水源,他想,他的娘亲等不起了。
娘,你在这稍等,我去寻些水来。古夫人并未醒来,古微澜低头用外袍将娘亲裹得严严实实的,低声说了一句我去去便回便匆忙往树林深处钻去。
一生漂泊的女子缓缓睁开眼睛,她看见自家孩子焦急的脚步正离她越来越远,少年瘦削的背影看起来极其的高大。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艰难地翻了个身,夜幕的天空倦鸟扑腾着翅膀归林,徐徐的夜风吹过树梢晃动的树影让她的意识慢慢变得模糊。
蓦然的,就觉得累了。
很奇怪,在这样的困倦中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天寒地冻的午后,那个在青楼门口向她伸出手的男子用温婉的声音问满脸绝望的她,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冰消雪融,春暖花开。
嘴角噙着一抹笑,女子缓缓闭上眼睛,身体刹那变得轻盈。公子,少爷长大了,幸不辱使命,真好。真好,青衣终于又能够去陪您了。
香消玉殒,树林里的鸟鸣刹那静止,伴着那若有若无的沙沙的声响,悄然的弥漫起一片不详。
少年的眼皮狠狠跳了跳他转身往来路看了看,风声带来细细的隐隐约约的沙沙声,他忍不住停下来仔细地听着仿佛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再一听,却突然听到潺潺的流水声。找到水源的古微澜高兴的拨开眼前的杂草连滚带爬地冲向小溪装了满满的水,他咧开蜕皮的嘴唇激动的笑了。他想终于有水了,他的娘亲有水服药药,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
树林里,两队人马狭路相逢,挥刀相向,无需言语。
京城王府。
小王爷捏着薄薄的纸张指节很用力眼神却虚虚的透过青纸不知落在何方,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娘!
树林里传来少年一声绝望的呼喊,残阳泣血,风声鹤唳,惊鸟齐飞。
如何?墨蓝的暮色下太子负手立在廊下大红官服的人凑上前低语,龙章凤目的人微微侧首,蓦然间怒斥了声废物拂袖而去。
怎样了?!少年王爷几乎从椅上跳起来迎上去急急地问。
少爷…您自己去看看吧。一样年幼的书童眼神躲闪着期期艾艾地回答。
挥开低着头的小书童林繁枝一路急惊风似的冲向柴房,却在门口生生的停下来。他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深吸了一口气颤颤抖抖的推开了房门。下一刻,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王爷煞白着脸扶着门框,僵硬的转身蹲在地上把脸深深的埋进膝盖里。
彼时离京遥远的地方从河边回来的少年睚眦欲裂的扑向一地凌乱的血迹,他的双手扣进泥沙里仍显稚嫩的指甲控制不住的外翻,翻出一片血肉模糊的惨烈。
蹲在门口无声抽噎,这时候这个年幼的孩子才相信,那个会给他做甜糕会纵容他捣乱的温柔女人,真的已经不在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他小声地问。
森林里有狼,小书童看了一眼守在门边的林笙闷闷地说。
娘…娘!双眼血红的古微澜怔怔的拾起落在草丛里的一截断指,咬的咯咯作响的牙齿挤出几个字,王府,林繁枝!
响箭从侧面破空而来,少年倏然抬头瞪大眼睛直直看着。
如果能活着,只要能活着!
满满的恨意,终有一天血债血偿。
而被他恨着的王府里,少年脸色苍白的跪在老王爷面前。林老王爷手指拈起一块碎片,无喜无怒的脸上一片平和,他语气平平地道,本王从未记得有教过你说谎,你倒是能耐,连栽赃嫁祸都学会了。
已足足跪了半个时辰的林繁枝咬着牙低头一声不吭。他从未想过可以瞒过爹爹,只不过是心存侥幸望这位眼里揉不得沙的将军于未回过神来时已怒急攻心的把人赶出府去。
如此远走高飞,此生再不要踏足京城。
真是反了你了!说,是谁打碎的?!
摇摇晃晃的林繁枝把头偏过一旁,不吱声。
砰——!实木的小几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脸色铁青的林老王爷站起来手指着地上的小孩气得说不出话,他深深呼吸一口,朝躲在门外的下人大吼,拿家法来!
坏了坏了,王爷这回真的气坏了!
门外的人争先恐后快步离去,一人急急往钱庄告知管家,一人去追夫人——夫人今日要去普安寺上香,一大早就走了,还有一人战战兢兢立在门外待命。
老王爷焦躁地在屋内来来回回踱步,及至盏茶,尚未见个喘气儿的进来,心下立知这帮子人都在护着这小崽子。
顿时怒火罩顶。给个活儿的进来!老王爷破口大骂,都是你们这帮混帐平日里惯的,如今小小年纪坑蒙拐骗样样不落,日后大了岂不是要逆天了!本王还就不信,今儿治不了你!气红眼的老王爷甩手就要自己去拿家法。
王爷请息怒。紧要关头,管家终于气喘吁吁地出现,他看了一眼王爷便跪下去,身后捧着家法的小丁也白了脸扑通一声跟着跪下。他入府时日不短,却也从未见过这位王爷如此暴怒狰狞模样。
林老王爷劈手夺过小丁手里的长鞭,二活不说劈头盖脸冲着林繁枝便抽。他多年征战,马上功夫甚是了得,一手长鞭更是使得出神入化得心应手。林繁枝开始尚能咬牙忍着,不多时便再跪不住,倒在地上蜷起身子。
整片院子静悄悄的,须发灰白的管家携一众下人于门外垂首跪着,也不知跪了多久,起先尚能听闻小王爷忍不住漏出一两声呻吟,现今却是一声喘息也听不见儿了。他心中顿知不妙,斗胆抬起头,待见着屋内模样,骇然起身便去夺王爷手中长鞭。
王爷,您这是想要他的命吗?!纵使他再多不是,终也不过个孩子。更何况,稚子无罪!管家死死拽着老王爷的手,人心都是肉长的,何致于此,何致于此!
老王爷粗喘几声,听了管家一席话,只觉混沌灵台顿时清明乍现,又见着地上蜷着毫无动静的林繁枝,终是丢了染血长鞭,喟然长叹。
你们都给本王听着,王府向来赏罚分明,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尔等无甚差错,今日本王言明于此,纵是天子犯法也理应与庶民同罪!林繁枝贵为王室中人,于国妄顾律法,于家不尊师长。此等孽子,要来何用?!来人!将此子送至祠堂,面壁思过两日。探者,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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