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惊涛，有凤来仪

　　是的，他是“逍遥王”，逍遥，是他的本性，他的符号。理所当然地，他觉得自己该逃跑——逃离作为王夫的责任与负担，逃离满朝群臣叩拜的场面，逃离……他的凤仪？想到这里，孟涛心里瞬间一阵波澜。
　　大街旁，酒馆里，人们都在庆贺着女王复国登基，一片热闹与沸腾。
　　一张桌，一壶酒，一个人，把盏独饮。
　　“孟涛啊孟涛”，他摇着扇子，苦笑自问，“你究竟是在逃离些什么呢？”
　　其实，他很清楚。那是回忆的牢笼深陷，偶尔发作，无可救药地逃避与那——无法忘怀的疼痛。
　　“如梦”，伴着酒气，他轻轻喊出了这个名字。
　　是的，他的心里还有一道结。那是最后的心防，最后的症结。
　　今晚，如若继续留在南平皇宫，就是他和凤仪真正在一起的第一个夜晚。他知道自己无法再继续控制，他真实的感情与欲望，都会在今晚一一展现在凤仪面前。这将是如梦走后第一次投入感情的夜晚；也将是长期浪迹烟花场所后第一次真诚与真心的交换。
　　可他还未准备好。
　　举杯一口饮尽。
　　连自己也想嘲笑自己的怯弱胆小，无法面对慌乱的内心，所以只能又一次，选择逃跑。
　　“你一定会恨我的吧，凤仪。”三杯下肚，胃里渐渐焦灼起来。

　　夜色深沉，酒馆里人渐渐散空。唯独孟涛仍在独饮。他没有醉，亦不算清醒。思绪烦乱，千杯不解愁。
　　酒馆的掌柜是位上了年纪的老板娘。算清了今日的收账后，她抬眼看了看孟涛。过了片刻，便起身绕过柜台，向他走去。
　　“这位公子，是否介意我一坐？”孟涛放下酒杯，略有些惊讶，但还是抬手请她坐在对面。“公子看上去心事重重，可否说与我听听？”老板娘一边询问，一边随手拿起一只酒盏，自顾斟满了酒。
　　孟涛不语。只是又饮尽了一杯。
　　“独饮伤情伤身，对饮或能解忧”。老板娘说罢，举起酒盏，也是一饮而空。
　　他看着她，终于开口：“今晚是我的新婚之夜。”
　　她笑道：“恭喜公子！却不知这春宵千金的时刻，为何公子不陪伴新娘子，却到此处与我这老婆子对饮？”
　　孟涛尴尬地笑了笑。心里泛起一抹苦涩。默想：也许找个陌生人诉说，压抑或少些，说出来也无妨。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老板娘听罢问道：“所以说，公子并不爱现在的这位新婚妻子吗。”
　　孟涛赶忙摆了摆手，急匆匆地扇着扇子。
　　“不，没有，我是喜欢她的。”
　　“那又为何…”
　　“我只是，只是不确定是否足够爱她。我知她对我的情深，但……因为另一段回忆难以忘怀，我担心自己没有能力全心回应这份情。”抿一口酒，孟涛收起扇子握在手中，轻叹一口气：“在想清楚这个问题前，我不知如何回去面对她。”
　　“原是如此。“老板娘替他斟满酒。“公子原来是为此而忧心，不知可否让我一试，帮公子找到答案？”
　　孟涛抬眼看了看，戏谑的一抹笑容一闪而过。
　　“公子可是不信老身的法子？”老板娘回笑道。
　　“不，不是。”一口喝干，他放下酒盏，“只是我不觉得这个问题旁观者有何可解之法。不过既然您愿意一试，请说！”
　　“好！我只问公子一个问题，问题的回答，就是你要寻找的答案。”
　　孟涛点了点头。
　　老板娘不急不慢，徐徐说道：“若今日有起死回生之妙法，能换回公子的前段挚爱，你乐意否？”
　　孟涛大惊，急忙应道：“当然乐意！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乐意！”
　　“那好，不需其他要求，我只给这妙法加上一个条件，看公子是否仍然乐意。”
　　“什么条件？你说！你的要求，我统统都能答应！”
　　“无他，只需一物换一物即可。”
　　“此是何意？”
　　“一命换一命。请拿公子现在妻子的性命来换。”
　　“哗啦”一声，孟涛手中的酒盏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酒水四溅，打湿了折扇。怔怔地，他的手僵硬地悬在半空。
　　脑海里闪过的画面，全是是凤仪——是她笑的模样，赌气的模样，伤心的模样。她生动的表情，明快的动作与清爽的气息，一切的一切，都变得那么真实，那么清晰——他的夫人——他的凤仪。
　　老板娘含笑望着他，瞧见他的反应。
　　“如此条件，公子还愿意吗？如你愿意，便可与‘曾经沧海’再续前缘。”
　　许久许久，他没有说话。
　　“我想，公子这番沉默，想必是已经听到自己内心的答案了。”
　　孟涛缓缓放下僵直的手。眼睛里似有泪光。
　　他从衣襟里拿出银子，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酒钱，多谢掌柜。我想，是该回去的时候了。”起身要走。
　　“哎，不急。”老板娘笑着应道，一手拉住他，一手招呼伙计要来了一壶茶。“此茶为公子醒酒，恭祝公子梦清，酒醒。”

　　孟涛悄悄回到皇宫的时候，四位丫鬟与龙飞都已睡下了。他望见了凤仪寝宫里微微透出的烛光，摇曳的橙色烛光，心里又是一阵悸动——她还在等他。
　　“吱呀……”大门被轻轻推开。他走了进去。
　　凤仪坐在妆台前，背对着他。铜镜里的她一手托腮，双目闭合，睫毛微微颤动着，似乎已经睡着。
　　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孟涛俯下身，温柔地环上了她的腰。
　　“为夫我回来晚了，请夫人责罚。”他小声地向她耳语，眼神温柔如水。
　　凤仪并没有动。
　　她是醒着的，他知道。
　　孟涛轻轻将她转过身来，看向她苍白的脸庞。
　　双眸依然紧闭，却藏不住眼角的泪痕。
　　他的心像被利刃捅入一般，疼得心乱如麻。
　　不该的！他不该抛下他的夫人，令她在登基的第一天就遭受如此打击。他不该不负责任，只想逃避自己的情绪，却伤害了真正爱自己的人。
　　“凤仪……”
　　她缓缓睁开眼，把头扭到一边，强装倔强，没有看他。“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带着鼻音的话语，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却已然让他心绪近乎崩溃。
　　他紧紧抱起她，声音变得沙哑：“不，我回来了，而且，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你是女王，我就是王夫。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在的地方。”
　　他慌乱地表白，毫不掩饰地袒露自己的心迹。只想告诉他的夫人——
　　“我爱你。”
　　凤仪讶异地抬起眼看着他。心里所有的酸涩和悲凉都被这一句话冲洗得不见踪影。
　　“你……你说什么？”她有些难以置信。
　　“我爱你，我爱你！我不会再离开你！”
　　他将她抱得更紧，甚至凌空抱起。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凤仪他爱她。哪怕结婚之后，依然是戏谑与嘲弄居多，从未有过这样的情深意浓。
　　片刻的沉默过后，他感受到了怀抱中那颤抖的小身躯，缓缓地，回抱住了自己。
　　“请让为夫我，伺候夫人就寝。”他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细碎绵柔的吻，延续到她细白的脖颈。呼出的气息吹红了她的脸。
　　金纱帐内，进行的是一场爱的仪式。如此温柔，如此旖旎，春日满园，龙凤缠绵——
　　游龙惊涛，有凤来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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