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JO同人]刺鸟之声

　　虽然是在最快的时间里赶到了铁匠的铺子，却被告知东西还没弄完，然后被灰黑的烟煤盖住脸庞的工匠就继续低下了头，继续努力拉风箱，将炉温升高，深红色的铜水在炉膛的坩埚里缓慢地涌动，然后长长的石柄转动，带动坩埚倾倒，把高温的溶液一点点倒入石膏的磨具内侧，填充雕刻好的精美轮廓。完全靠打磨把铜块做成烛台是不现实的，所以只能先用熔炼的方法，等成品出来后再细细磨算。

　　但是为何会拖延到今天才做呢？明明数日前就已经委托给了铁匠的。

　　旁边正在用一块皮革给做好的铜壶上光的学徒把工具放刀一边，将呆立的多比欧从高热的熔炉前拖走，连已经习惯了高温的他都不敢在那里多站一会儿，年幼的同伴光顾着发呆，要是无意里中暑了才糟糕。

　　“算了吧，你就先去街上转转，或者先去木匠那里。”跟师傅一样在空气微寒的深秋，只穿着单薄衣衫的少年耸耸肩膀，“他今天愿意开炉都是看在是给教堂做烛台的份上，你一定不知道神父先生在我们这记账记了多久……我大概要给师傅打一辈子白工才还的清。”

　　多比欧震惊的睁着眼睛，“……没有给钱吗？”

　　就算是原先总是愁苦地望着扁扁的钱袋子的老神父，也从来没有拖欠过工匠们应得的货款，他努力的变卖教堂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连自己重视的圣像上的金箔都一并卖掉了，才勉强让他们一直健健康康的活到现在。

　　孩子们看着变得雪白朴素的神像流泪的时候，老人却笑着跟他们说金箔卖了个好价钱，这个冬天大家都会有饭吃，有柴火取暖，一直到春初也没有问题。

　　他们只是安静的看向高处的圣像。

　　“……神明不需要世俗的光芒点缀，祂的荣耀在天上照耀万物。”老神父这样安慰孩子们，看着那座圣像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柔和慈爱。

　　可是这样好的一个人，自己却没有挨过那个应该是温暖和饱食的冬天，因为积劳成疾而去世了。

　　不管镇上的人们对老神父是什么看法，孤儿院里的孩子们，没有一个会说他的坏话。

　　就算新来的神父先生不待见他，把旧的圣像换掉，重新换了一座雕刻更精细，贴满金箔和宝石的昂贵圣石雕，孩子们依然日日给移到角落里的那尊圣像擦拭身体，在它面前低头祈祷，就像老神父还活着的时候常做的那样。

　　反正他们在白天的时候，从来是不被允许随便到礼堂正中的圣像那里去做祈祷的，因为那是‘信众’们的位置。信众们会在祈祷过后，在神父的小本子上写明今天要捐赠的物品，或者在祭台边的赎罪箱里投入银色和黄铜色的钱币，而孩子们……除了会唱歌吃饭之外，简直一无是处呢。

　　这就是新来的神父大人的认知。

　　而多比欧今天才知道，这位从来都钱袋子鼓鼓，每日一套衣裳的更换的神父先生，竟然常常拖欠工匠们的工钱。

　　所谓的工钱，其实大概还抵不上高贵先生的一顿午饭或者晚饭。

　　但他就是认为让这些低下的无信者给教堂做事，沾沾圣灵的光彩，已经是了不得的大恩典了，凭什么还要付工钱？他们应该乖乖的把东西都当祭礼送到他面前来的！

　　因为有把孤儿给铁匠送去当不要钱的学徒的缘故，和新徒弟相处不错的老实匠人，最初还是愿意给神父先生添些回礼的。可是一次两次，能叫回礼，那三次四次，乃至于五次六次……难道他成了教堂的免费苦工不成？

　　总而言之，铁匠生气了。

　　虽然多比欧知道不是自己的错，但他也很困扰空手回去要怎么办，神父是不会因此就宽大的表示不追究的。

　　没有拿到货品，就表示他今天没法在布道的时候向众人展示新的铜烛台了，也就表示，大概会有某些信徒会向神父追问，“我捐赠给教堂的铜餐具……是否已经供奉到神前了呢？”至于那些铜餐具是不是真的被熔炼做了烛台，多比欧是不清楚的，反正铁匠的弟子偷偷告诉他，这份烛台的铜料，都是工匠自己挑了好几块便宜的矿石顶上的——因为神父虽然定了烛台，可却一次也没有把矿材送来，更别说什么信徒的铜盘子了。

　　他觉得自己姑且就先去木匠那里看看吧，总也比空着手回去好。

　　木匠那里的活倒是都做完了，东西也挺简单，不过是些新的，跟遥远的教都那里御用的类似的，嵌着铜丝敲打出来的花纹，雕琢得十分精美的橡木点火杆，这些都是半月后丰收祭的大弥撒上要用到的东西，使用它们的并不是圣歌队，而是富裕的信徒家里，那些将要被送来教堂学习的么子们。他们舍不得把孩子送去领地边缘，据说生活规定必须维持清苦的修道院，所以便把这些娇贵的孩子们拜托给了神父。当然，学费是必不可少的，和善的神父保证他一定会尽心尽力的教导一心向主的这些少年，叫他们学会书写高贵的文字，起码成年之后就算捞不到家业，也能去别的城里做个书记什么的当当。

　　年迈的老匠人有张布满沟渠的脸，在阴暗的房舍里看上去有种叫人畏惧的森然，但多比欧并不害怕，他常来木匠这里收东西，虽然脾气不好又爱骂人，但木匠倒是很少刁难他，也许因为少年常常看着他身边没有徒弟，总是趁着等活计的时候帮他顺手收拾的缘故。多比欧不知道的是，原本木匠是想要让神父把多比欧送来给他当弟子，顺便当个养子的，可惜因为他的歌声实在太出色，神父不大愿意，但他又不好直接拒绝老人，便对他说，多比欧以后是要做教士的，他是个聪明孩子，会写字，又会背圣经，以后前途不可限量，怎么能来做木匠呢。

　　但如果老匠人实在喜欢这个孩子，给教堂一点捐献，神父觉得应该也就可以了。

　　可老匠人在思考过到底是让多比欧当教士，还是做木匠之间的区别后，就闭口不再提要收养他的话了。

　　因为那么一出，神父先生对木匠总是相当的厌恶，常常拖欠他的工钱，而老匠人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把活给做了，若是多比欧去他那里拿，虽然每次也是依然说话难听，或者冲着尚且年幼的孩子大呼小叫，但每次孩子准能顺顺当当的收到东西。

　　老木匠骂得最多的，便是神父又欠了他多少多少钱，要让几个孩子来他这儿做学徒，说是圣歌队搬空了也不够赔他欠在自个账上的子儿，以往多比欧听到这些，只是以为对方心情不好或者脾气暴躁，只会默默低头。

　　但如今，他是知道了，神父真的一点也没有给过工钱，且还不知道，这些木料的钱他有没有出过。

　　少年看着今天他应该带回去的东西，它们也许对他来说很沉，可是也并非承载不起，而且这些要是能顺利带回去的话，也许神父好歹还会愿意给他一点剩饭。跑了一个早上，已经彻底饥肠辘辘的孩子，在看到老人满是疤痕的手掌之后，默默把碰在木杆上的手掌缩了回去。

　　“……神父先生…没有给钱吗？”他小声的询问。

　　老人锐利的目光立刻就剐了过去，“你第一天知道他没付钱？”他还以为这孩子已经让神父给教坏了，原来只是个屁都不知道的笨蛋。怎么就看上那么个蠢货当弟子呢？匠人恨铁不成钢的想着。

　　多比欧羞愧难当的底下头去，也许这不是他的错，但少年确实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帮着神父从匠人那里拿走了许多木工的活计。

　　这些钱财就算卖了他也还不起。

　　“去，只拿一根！跟他说没钱剩下的免谈，别来我这里穷打欠条！就算是主教，自己做柜子的时候也都是真金白银的付工钱的！”被喷了一脸口水的孩子虽然抓着手里的那根白木杆，却一点也没有要拿走它的意思，孩子固执地站在原地，试图把木杆塞回木匠手里。

　　“没有付钱的东西……是不能拿的。”他小声的说，“就算一根，也没有付钱……”老神父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

　　他不是乞丐，更不想当神父的同伙。

　　就算只有一根，神父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他是不会再多画一个铜板的，哪怕是找个藉口，让那些富家公子人一个一个点燃烛火，那位嗜钱如命的神父先生也绝不会有往老人手里放一点工钱的念头。

　　青年踏入木匠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拿着一根点火的白木杆，互相推来推去的老人和孩子。

　　“你们在做什么？”他最初还以为是脾气不好的老木匠在教训附近来的小鬼，却没想到转过头来的少年，有着他熟悉的容貌。

　　“哦，米斯达，你今天怎么有空回镇上来？”老人像拎个鸡仔那样把多比欧揪起来，连同木棒一起塞到角落，才重新回来跟身材高挑的青年说话，“你是来拿约定好的东西？”

　　“没错，做的如何？”

　　“我的手艺一点也不逊色当年……不过混蛋小子，给我说老实话，一个看大门的卫兵，要这个干什么？”老人露出整口黄牙，尖锐的口气一点也没有因为对方是个高过自己一个头，身材结实的年轻人而有什么变化。

　　被他成为米斯达的，有着黑色短发的年轻人尴尬地笑了两声，“当然不是我要用，给我朋友的。”

　　“他要这个干什么？”

　　“……他的家庭教师推荐他去学学琴什么的……不过他实在出不来城堡，而那些领主御用的琴匠，要价实在是太高了。”

　　“你倒是很大方，拿我琴匠的手艺当木匠来卖吗？？？”也许是关系到某些老人很在乎的东西，他顿时真心发怒地一把揪住了青年卫兵的耳朵，冲着那里大声嚷嚷起来。

　　“我只认识您了，只认识您了，我去哪里找高明的琴匠嘛！！”差点被拉成了一只耳，青年哀求连连，看着模样非常可怜，角落里的多比欧都忍不住摸了一把自己的耳朵，当下把身子缩得更厉害了点，连口大气也不敢出。

　　“哼，要不是以前我喝了太多的酒，因为手抖退休，还轮得到你用三十个银币打发我？”

　　这价钱让多比欧睁大了眼睛。

　　说实话，教堂里那些因为必须从蜂巢里取得蜂蜡故而造价十分昂贵的蜡烛，能值上许多金钱可以理解，但现在他做的是个什么东西，能卖30个银币？要知道，多比欧需要带回去的木杆虽然外表华贵，实际上压根出不了多少钱，一根最多也就是50个铜币。

　　把包裹在箱子里的货物给了黑发卫兵之后，老人又跟多比欧折腾起他手上那根木杆的问题，他坚持不想让孩子空手回去挨饿，可多比欧也不想白拿木匠一柄价值50个铜子的点火杆，这里除了教堂，根本没有人要这种东西，就算留下来，也是要贱价出售的命运，到时候就算买下来，也几乎跟白送无异了。

　　神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不管怎么样，只要老木匠做出来，他就一定不会吃亏。

　　从老匠人那里听说了他跟少年执着的理由，被眼前一老一小吵得脑袋都大了的青年，直接一掌拍在旁边的桌面上，连同一枚银币。

　　“我买下，然后，我把这捐赠给教堂。”他看着曾经跟自己见过面的，来府邸送信的小家伙，“就当是我请你吃了顿丰盛的午餐吧，小鬼。”一边拍打着少年的脑袋，名叫米斯达的青年用力撸乱他被梳理整齐的头发，然后带着行李消失在了门口。

　　老木匠瞪了一眼还呆愣在大门边上的多比欧。

　　“还伫在门口干嘛？？等我也请你吃饭吗？？？快滚！！”他吼的如此中气十足，以至于多比欧完全没思考就浑浑噩噩地飘出了大门。

　　少年当然没有举着一根长长的点火棒在大街上走，那光景就算是多比欧自己也觉得有点蠢。实际上这种精细的制品是可以拆分成三段的，这样万一哪个部分坏了还能够替换，不需要整个重做，毕竟大量制造的话，它也不便宜。至于教堂里现有的那些，因为实在是太廉价了，加入拆分工艺的话反而会增加成本，所以神父宁愿把它们做成一整根。

　　多比欧抱着用白麻布包裹的货物，茫然的在街道上毫无目的的漫游，时间已经渐渐接近中午，他若是不早点回去，恐怕数量有限的午饭是一定会被同伴们吃光的。而神父绝不会有给谁留饭的心思，少年见过跟着他外出的洛可，就算是作为神父最宠爱的孩子，每次在比神父先生更晚一些回来之后，也只能看着空空如也的锅子咽下口水。

　　但他并不想这样就回去，反正……今天没有拿到烛台，神父肯定会以此为借口，不让自己吃饭的。既然如此，早点回去和晚点回去，又有什么差别呢？因此少年只是拖着步子，在陌生的小路上四处游走，直到被某个声音叫唤了名字。

　　“多比欧？”粉色头发少女站在街头，手臂上是整整一篮娇艳的花朵，她的衣服陈旧却打理得很干净，年轻而显得格外光滑的肌肤，光泽柔软的发丝，特莉修明明没有做什么打扮，但多比欧就是觉得，她比教堂里那些穿着绸缎点缀宝石的夫人小姐们都更加美丽，仿佛独自盛开在某个森林中的花朵，那种充满生机的美。少年这才发现，他在不知不觉里走到了特莉修所居住的那条街道。

　　“……你是来送东西的吗？”卖花为生的少女，看着孩子手中被白麻布包裹的长条，有些疑惑地询问。

　　她的困惑是有理由的，因为西区几乎没有什么信徒，尤其是在她所居住的这片区域。事实上就算这里的居民信奉宗教，教堂也不会叫他们光明正大的跨入门扉，少女自己就是个非常实在的例子——她只能趁着晚祷结束，接近午夜的时间去里头悄悄做祷告，因为看守蜡烛的孩子们不知道‘西区居民’的事情，他们甚至根本不可能靠近这里。若是神父本人看守的话，一定会把特莉修毫不犹豫的驱逐出去。

　　孩子犹豫的点点头，但很快又摇头，他并不怎么想对温柔的少女撒谎，“神父先生嘱咐我的事情……没能办好。”他这样回答，“回去会被责备的。”既不算撒谎，也确实是实话，不过巧妙地掩盖了多比欧自己的心情而已。

　　低下头的少年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害怕被责罚的却懦孩子。

　　只有多比欧自己知道，他只是不想再一次成为神父从匠人们手里夺走财务的帮凶而已，好像那样做的话，以往的罪孽就会因此而减少一样。

　　特莉修看看无助地抱住包裹的少年，轻声叹了口气，“如果要找我的话，记得下次要从上次我带你走过的小巷子来，现在街上人还不多，先去我家吧。”要是让附近的街坊看到他进了西区，那可有点不太妙，而且会跑来西区街道上晃荡的家伙，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她担心多比欧会被喝醉了酒的，肆无忌惮地男性们惊吓到。

　　毕竟教堂附近的大街，不会有这些东西出现。

　　少女解下披在肩膀上的披肩，让厚重又深色的布料盖在孩子的头顶，因为他穿着比较中性的短袍，手脚又瘦弱，很容易被人误认为是小姑娘，应该能够蒙混过去。然后她就拉起多比欧的手，一路带他回到小巷深处的破旧屋子。

　　所有的家舍都没有什么变化，但孩子在桌上看到了两块新鲜的面包，看来应该是特莉修的食物，午餐和晚饭。

　　桌面上还残留着花朵们被摘除的叶片与尖刺，清浅的香味还尚未从窄小又不通风的屋里逃走。这次少女没有再像上回那样豪爽地把篮子甩去一边，而是小心翼翼地把依然装得很满的花篮摆放到桌上。

　　这里没有椅子。

　　一时间不大知道该怎么办的多比欧，有些局促地呆站在原地，抓着木杆的双手又用力了几分，织造得粗粝的白麻布在他的手指上印下清晰的纤维痕迹。

　　“别站着啦,快过来。”看着少年拘谨的模样，特莉修微笑起来，把他一把拖到床沿按下，“今天你的运气不错，有人送了我好东西呢！”她神秘地眨眨眼，然后从花篮里捞出一片陶片。

　　上面有汪浅浅的，金黄色的浓稠汁液，正散发出一种比花朵还要厚重的甜蜜气味。

　　多比欧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认得出来，因为老神父还在的时候，每年丰收祭都会带一些回来，给他们当作礼物。那是蜂蜜，十分昂贵的甜品，一小罐子都需要好几个银币呢。

　　“只能一点点哟~因为其他我要留下来的。”少女抓起孩子的手指，让它伸到陶片上的蜜水里蘸了一大块，然后她自己也蘸了点，但却很少，把大半的蜂蜜都留在的陶片上。

　　两个人坐在床沿，晃荡着脚板，幸福地吸吮食指上甜到让人忘记忧愁的味道。没有生火的房间里并不暖和，口中吐出的气息变成白烟，缓缓飘向天花板附近的狭小气窗，金色的光线从那里探照进来，晒在多比欧和特莉修的肩膀上，屁股下的老旧棉被带着潮气，只留住了些许微薄的暖意。即使如此，少年也感受到了告别他许久的单纯喜悦。

　　手指头上的蜂蜜其实早就吃完了，无论怎么舔舐，指头上也只有咸咸的汗水味道而已。

　　可是多比欧就是舍不得松开，像个不懂事的孩子那样把食指继续放在嘴里。

　　“很甜吧？”特莉修侧过头，小声在少年耳边低语。

　　他非常用力的点头。

　　然后他们好像得到了什么共同的秘密似得，一起笑了出来。

　　少女一点也没有提起关于教堂，或者关于多比欧自身的话题，“反正中午也没什么人，就在家里躲会儿懒吧……要不要我煮点汤？你应该还没有吃饭？”她倒是想起了这个，但孩子很快用力摇头，“我，出门的时候有吃过！现在一点也不饿。”

　　谎言是不好的。

　　可是多比欧觉得要是再无缘无故地令面前的温柔女性饿肚子的话，大概是比撒谎更过分的事情。

　　“唔，我倒是有点饿了，介意让姐姐我一边煮东西一边跟你唠叨吗？嗯？”少女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孩子不惜撒谎的推拒对见多识广的特莉修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少年只好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然后少女再递给他的半块面包和一小碗热汤的时候，无法拒绝的多比欧只好垮着脸接过它们。

　　“食物要笑着吃哦，虽然这里没有桌子可以向神明做祷告，但是起码也得笑着吃掉它们，才对得起辛苦做饭的我啦！”特莉修伸手捏了捏孩子细嫩的脸颊，瘦瘦的，几乎只能摸到皮肤，“你吃得实在是太少了。”

　　过于坚硬的面包因为浸透汤汁而变得湿软，多比欧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舌头和肠胃是多么的渴求这些，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小声的说着谢谢，然后努力露出腼腆的笑容来，“好好吃，特莉修。”

　　“好吃就对了，我的野心可是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哟~”少女伸手揉揉孩子的脑袋，又返回去继续搅拌汤锅，从锅底里捞出稀疏的剩余部分放到自己碗里，她愉悦地哼着轻快的曲调，好像盛入碗里的不是随处可见的野菜，而是丰盛的肉糜似的。其实汤水寡淡，没有放盐，飘着一股野菜特有的青草味，但被煮热后和面包混在一起，对每日只能喝到和它差不多的虫蛀豆子汤的多比欧来说，确实这边更好一点。

　　起码表面不会浮起一层细小的蠕虫尸体。

　　因为食物的稀少，午饭结束得非常快，多比欧原本是想帮忙收拾，但被特莉修理直气壮地赶去了一边，“男孩子可是不合适厨房的。”她插着腰，气势十足的把小家伙继续用一只手按倒在床沿，然后就继续返回压根不存在的‘厨房’，或者说壁炉边上，用墙壁角落里的一壶水清洗铁锅，而少年就只有无可奈何地坐在那里呆看的份。

　　忙碌着的特莉修，头发有一点凌乱，额头上渗出薄薄的汗水，但她依然非常好看，就像他那些容颜神似壁画中天使的姐妹们，在厨房里转来转去的时候一样好看。

　　房间里原本只有刷子清洗铁锅的刷刷声，但某个东西从天窗上掉进屋子，砸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被声音吸引了注意的两人都把视线投向那里，黯淡的银色在乌黑的老旧木板上滚出一道长长的弧线，最后摇晃着躺倒地面，国王的面孔在小小的圆形上清晰可见，那是一枚银币。

　　深棕色的布袋被摔在那，从它尚不算干瘪的身躯来看，里面最少也还有十来枚银币的。

　　多比欧只愣了片刻，然后立刻跳了起来，他理解到可能是有什么人在资助这个孤苦无依的少女，但是在此之前，“特莉修，银……”都掉在地上了，赶紧收起来才好。不用他说，少女也立刻冲了过去，她抓着布袋，从栓它的牛皮绳上小心翼翼地取下一朵有点干瘪的小花。

　　然后袋子又被摔回了地面，里面的金属一起发出沉闷的声音，但那对抛弃它的人来说已经无关紧要。

　　特莉修捧着那朵又不起眼，又因为被摘下来太久而有点焉焉的野花，她看得如此专注，似乎手上捧着的是件多么华贵的稀世珍宝。她的表情看起来是那么的高兴，但似乎又带了些许哀愁，少女很快望向天窗。

　　那里当然是看不到任何东西的。

　　她稍微用力地阖上眼帘，又分开它们，深深地吸气，多比欧对那些动作是很熟悉的，因为每次他觉得眼眶中的液体多到要流淌出来的时候，也会那么做。然后少女装作无事，微笑着回过头来。她把花朵别在耳边，脸上浮起鲜明的红晕，“好看吗？会不会有点奇怪……”说着，特莉修努力整了整头发，再拍拍裙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好看吗？多比欧？不要敷衍我哦！”

　　面对一个恋爱中的少女，就算是多比欧再迟钝也不可能说出‘其实不怎么样’这种实话。

　　“很漂亮。”孩子没有半点抑扬顿挫地吐了一句，然后还努力地点头以增加可信度，明明特莉修花篮里的任何一朵都能做得比她手里那朵快干枯的小花更好，但多比欧知道，她是绝对不会把它们戴上自己的耳畔的。

　　而且特莉修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她只是想找个人看看，自己戴上花朵的样子。

　　接着少女很快又把它从耳边小心的取下，喃喃抱怨了几句‘一点也不会照看花的笨蛋’之类的句子，然后用仅有的两个木碗中的一个倒上水，把它养了起来。做完这些，她才有空闲收拾起滚在地板上，跑去好几个角落的银币们，大概总数有十二枚。特莉修一点也没有避讳多比欧的存在，当着他的面从床底下拖出一只上锁的小木箱，然后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它。

　　里面是满满的一盒钱币，银色的，红铜色的，将近百枚。

　　多比欧顿时就摒住了呼吸，他看着少女把口袋里的银币都倒进去，重新把木盒关好，才觉得自己又有了透气的能力。

　　“……为什么…”孩子看着特莉修，“为什么不用它们去买吃的？还有衣服和鞋子……”

　　“因为要存起来呀。”少女理所当然的回答，她抚摸着木盒光滑的表面，表情看上去既祥和又温柔，“我跟那个人约定好，等我们一起赚取了100枚银币的时候，就能到他故乡的小村造一幢房子，带些田地，能够安静的生活。存钱可是很重要的，为了能快些到想要去的地方，为了以后将要诞生的家庭和长久的生活。”

　　她说的一点不错。

　　“可是……”多比欧还想要说什么。

　　特莉修把箱子塞回床底，然后轻巧地落在床沿，让它发出响亮的吱嘎声，“你看，两个人一起存的话，会比一个人存要快很多吧？别看那个家伙一口气拿来十个，这可是他半年的薪水，我可是每天都差不多能有一枚的！”

　　但是维持这份收入的，却是少女清寒的食物与单薄的衣裳。

　　她明明也可以吃着美味的东西，住在更温暖的地方，甚至穿上不输给会来到教堂里做礼拜的姑娘们的衣服，更用不着每日清晨起身，去摘采多刺的花朵，然后沿街叫卖，一直步行到深夜。

　　“现在辛苦一点没有关系，以后要是有什么重活累活的话，通通都丢给那个笨蛋作为回报就好啦~”她嘻嘻笑着，看上去十分的满足。

　　多比欧安静的垂着眼帘，迟疑片刻之后，孩子小声的说，“那个……等你结婚的时候，我给你们唱歌好吗？”这是他能想到的，也是他唯一能为这个少女做到的事情，“虽然我只会唱献给神明的圣歌……”

　　倒是特莉修十分惊讶的看他，“可以吗？你可是圣歌队的孩子，给西区的我唱歌这种事情……”

　　“嗯，可以。”因为，只有歌声，只有这个喉咙，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孩子快乐的点点头，看上去特莉修喜欢这个，他总算有了能够回报少女的事物。

　　教堂的神父非常讨厌西区的住民，多半是不会允许的。知道这件事情的女性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俯身拥抱旁边的孩子，“知道吗？多比欧，听妈妈说，原本我是有个弟弟的……可是他没能成功生下来。”

　　“如果现在长大的话，也许是跟你一样大的年纪。”她轻轻抚摸少年的头发，“我只是任性的，把你当作了自己的弟弟看待，你不必觉得自己一定要为我做什么的。”

　　“可是，如果是姐姐出嫁的话，我不是更加应该为你唱歌了吗？”他第一次反驳了他人的意见，虽然这种辩解也称不上什么反驳，“……就是，我可能会在晚上偷溜出来唱，很晚的，你会介意吗？”少年的这个但书，成功的让特莉修再度笑了出来，还是爆笑，“我，我是无所谓啦，但是……新婚第一天哦，你确定要我晚上出来吗？还是圣歌耶！会，会哈哈哈哈哈……”

　　“唉？不行吗？”听到这种古怪回答的多比欧有点茫然，且十分无措，他慌张地试图补救，“那，那第二天晚上好了。”

　　特莉修笑得彻底趴倒在床铺上，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最后到多比欧离开，他也没搞懂自己的回答到底哪里那么好笑，不过……总归比哭好吧？少年这样想着，再度回头看了一眼回到小屋里去的特莉修。

　　她站在桌边，再度捧起那朵小花，轻柔地亲吻它。

　　如同亲吻恋人的嘴唇。

　　孩子已经不记得他是在哪里看到这样的诗句，但是他就是觉得脸上升腾起温度。好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多比欧这样想着，努力把头埋入抱着的白麻布包裹里，一溜烟地跑向教堂的方向，少女借给他的披肩在空中高高扬起，像是一双庇护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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