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离的光

　　一、
　　伸出苍白清瘦的手掌，举到阳光下，张开的五指间漏下细碎的光辉。金沙般的阳光，流走时光，一分一秒。缓缓收拢手掌，稀疏的光芒逐渐隐去，留下一片阴影。
　　顾北对此乐此不疲。你总会看到，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一个年轻干净的男孩子，背着一台单反相机，站在巴黎风情万种的街道上，仰头闭眼，迎着光的方向，微笑着伸出手，任由时光缠绕指尖。
　　提到法国，你都会想到什么呢？
　　气势磅礴星光四射的巴黎凯旋门？高耸入云直指苍穹的埃菲尔铁塔？巍峨壮丽雄伟辉煌的卢浮宫？时尚高贵异域风情的香榭丽舍大街？
　　“花。”柔软的薄唇轻吐着芬芳的字眼，顾北眉眼间尽是柔情。
　　“花？普罗旺斯的薰衣草花田？”
　　“不，是鸢尾花。”这才是巴黎的象征，法国的象征，“鸢尾花是被选来祭祀巴黎的守护圣人——圣朱威的花朵。”
　　基督教里就有将圣人与特定花朵连结在一起的习惯，因循于教会在纪念圣人时，教会便将366天的圣人分别和不同的花朵合在一起，形成所谓的花历。
　　顾北时常捧着这样一本花历，对着里面的鸢尾发呆。或是把花沥水晾干，夹在书里。书页翻飞时，一股清香飘逸而来，枯萎的花朵秋蝶般零落。
　　找到这片花海时，已近黄昏，那时天空火红一片，晚霞翻涌，夕阳格外热情。顾北习惯性地朝着太阳的方向张开手掌，将明暗分明的画面定格。彩虹般的鸢尾，在这里只是单一的蓝色，也或许是蓝紫色，摆脱调色盘的颜色怎会容易分辨。
　　指尖游移花丛，不经意间将一朵娇嫩的花瓣划破，花汁浸入指缝，摆出月牙。顾北皱皱眉，拇指指肚在指尖来回抚摸着，又忽而释然。
　　接到慕容翊的电话时，顾北正往水盆里倒白醋。简单虚寒几句，来自遥远的问候，带着南国的温暖，融到心底。而后是长久的沉默，良久，顾北终于听到了那个等待多时的审判。他的感情，无期徒刑。等再回神时，双手已经在盆中了，奇异的酸味漂浮在空气中，直到指尖的皮肤皱缩在一起，指甲柔软，顾北才将手擦干。坐在屋外的凉亭下，顾北来回翻看着粉嫩饱满的指甲，金属反射着冷光，迅速移动。拾起毛巾裹住双手，花香中夹杂着血丝，让人不由得想起曼珠沙华——疼痛的错过，淡忘的爱情。
　　等到伤口愈合时，顾北再一次流连于花海。除去了坚硬的指甲，指尖只剩下狰狞的疤痕，却异常的柔软。重新抚摸那一抹蓝色，花上镀上一层金色的阳光，顾北将焦距对准，嘴边漾起笑。鸢尾花，象征光明和自由。
　　二、
　　埋在地下卑微的爱情，野草般疯长，在人前隐藏彼此的关系，只因同性禁忌，当一切公之于众的时候，压力将他们打垮。经不住流言和反对的爱情，总是以一方的彻底退出为代价。习惯了不见阳光的爱情，也习惯了隐匿。
　　慕容翊婚礼的那天，顾北手持一捧蓝色鸢尾花，稳步走进殿堂。远远地就看到一对璧人，周围高朋满座，祝福纷至。直到站在慕容翊面前时，他都有一种他们还在一起的感觉。
　　如果可以忽略那个女人的话。
　　新娘子温柔大方，挽着慕容翊的胳膊，脸上洋溢着幸福。
　　“蓝色鸢尾花，祝福你们。”双手大方的呈上花束，递给新娘子。
　　“谢谢，很漂亮。”新娘子眉眼弯弯，将花束环在怀里。
　　男人俯到妻子耳边私语几句，女子淡笑着离开，留下独处的时光。
　　“谢谢你…能来。”男人礼节性的伸出手。
　　顾北伸手握住，微笑：“你的愿望，实现了。”
　　那句“我累了，只想正常的生活，娶妻生子。”顾北一直记得。
　　触到那片柔软，男人惊得翻看他的手掌，暗色的疤痕映入眼底：“这就是你说的…自由？”
　　是近乎残忍的放空内心？还是驱逐□□的心灵解放？
　　“不，是花的自由。”
　　什么是自由？感觉不到外界带来的痛楚，才算自由。
　　那天，当他们因外界的压力而分手的时候，没有伤感，而是一种解脱——感情不必活在地下的解脱。
　　重新回到新娘子的身边，那张捧着花束的脸格外娇艳：“这花的花语是什么？”
　　“宿命中的游离和破碎的激情，精致的美丽，易碎易逝。”男子低沉的呓语，“内心的解放，了无牵挂的自由。”
　　三、
　　回到法国，回到花田，站在花丛中，顾北伸出手掌，迎着太阳的方向，张开五指。
　　那是一个抓的动作。
　　顾北兀的向后倒下，惊起一片彩蝶。
　　缓缓闭上眼睛，眼里终于，淌下一滴泪。
　　我爱他他爱我，同样拥有生命的爱情，却得不到尊重，只有无尽的鄙夷和嘲弄。世俗陈规，你葬了多少人的幸福？
　　光明和自由，那只是一个方向，一种对于他们来说，奢望着，却渐渐远离的希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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