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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舞翩跹
木木落
我仰头凝视院落的樱树,它很高大,占据大半的角落,静静俯视世间。上百年的岁月,足够让它洞察这世尘的一切了吧。
那么告诉我,为什么事情变成了这样。
月清圆,樱花妖娆。
没有人可以回答。
我转过身,走向台阶。
庭院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早已习惯的我这次却很想吐。
数具尸体杂乱地倒在小径、台阶,那是昔日的队友。我知道他们睁着眼,不能瞑目:他们要看清楚曾经最崇敬的队长——你,是如何举剑挥向他们!
门半拉开着,素白的纸门被染上点点血迹,像樱的花瓣,深深浅浅碎碎地粘在上面。一条血痕断断续续向内廊蔓延。
踏上台阶,跨过门槛,走向血痕尽头。
木屐与地板扣触的声音被黑暗迅速扩散,充斥整个内廊,诡异而又嚣张。
我在一扇门前停下,握紧腰间的剑,深呼吸,再拉开。
纸窗开着,月光泄入。
今夜的月真的很圆。
你靠墙而坐,对我笑道,“你来了。”熟悉而温暖的笑容。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对我笑?你不知道我来的目的吗?还是,你根本就无所谓?恨意漫上,我拔出剑。
那年春天我通过测试进入第一小队,你在樱树下给我这把剑,小信,干得很好呢。你笑着摸摸我的发,我立即别开头,恼道,我已经十四了!不要再把我当成孩子 !
你一怔,放下手,是啊,我们的小信长大了呢。
温温柔柔的语气,可为什么你看我的眼神带着淡淡的寂寞和伤感呢?
樱叶哥不喜欢小信长大吗?如果你不想,那我就永远做个孩子吧,我不喜欢你眼中的那份落寞。
怎么会呢?你垂下眸,浓长睫毛遮住眼睛,遮住你所有情绪,又抬头笑道,以后可要更加努力哦。
我一定会干得很好,成为你最得意的队员。我自信满满。
呵呵,真那样的话我这队长的袖章就要给你了。
嗯,你当局长我做队长,我们一起保卫国家!我激情澎湃。
你笑而不语,好看的眼弯着虹一样的弧度。
十八岁的你,别人都用“美丽”来形容,但我却喜欢用这个词——樱。
在我眼中,你就是一枝樱。温柔,又带着妖娆;淡淡的清香,可以让人深陷沉溺进去。
起风,樱树沙沙响着。
在漫天飞舞的淡色花瓣中,我抱住剑仰起头看着你的笑颜。
温柔中透着几许妖娆。
那一刻,全世界只剩下了你,樱般的少年。
我并不知道,樱本是洁白,只是经鲜血浸染后,才造就了粉色的温柔,淡红的妖娆,以及独特的清香。
我握住剑,剑尖直指你的咽喉。
“你的手在颤呵。”你依旧笑着,只是黑玉般的眼眸流露着淡淡的哀伤。
忽然间我很想笑,这荒唐讽刺的一切! “为什么要背叛?”我哑着声,“为什么要背叛政府!背叛我们!”
你轻轻叹息,正要说话,却引来剧烈的咳嗽,弓着背,捂嘴按胸,血从指缝间渗下,落在早已被染得红艳的衣衫,再渐渐漾开,开成一片眩艳。
看着你痛苦的模样,我心一揪,收剑转身,看向窗外。
月已移动了一些距离,月光柔和。
庭院,满树的樱散着若有若无的妖娆气息。
一踏入这个庭院便见到了樱树。对还是六岁的我,这棵高大古老的樱就像古老的神祗,充满着神秘和威严,让人望而却步。
仰望着它,我有些畏惧,怯怯地立着,不敢向前。
你笑着摸摸我的发,柔声问道,怎么了,小信,为什么不走了?
我紧紧攥住你的袖子,小声说道,我怕。
怕?你不甚理解,半蹲在我面前,小信为什么怕呢?
我不知道。我摇头,其实心里是明白的,我是在怕被拒绝,被你,被你的家人,甚至被这房子,被这棵老树拒绝。
你看出我的不安,双眸温和地凝视着我,这是小信的家,小信会在这里长大老去,小信便是这里的主人,怎么能怕呢?
你的眼神是那么温暖,我安下了心,坚定地说,小信一点都不怕!
你笑着又摸摸我的头发,直起身,牵着我,走进庭院。
风起,樱舞。在漫天的花瓣中,我走进了你的世界。
许久,咳嗽声终是淡去。
我未回头,依旧望着窗外圆月。
“背叛政府?这样的政府是政府吗?他们关心百姓?关心民生?不,他们只关心自己的财政权力还有统治地位,为了这些,和侵略者签下那些丧权辱国的条约。这种政府,你说,留着有什么用?”
嘶哑的声音,压抑的语气。说完你又开始剧烈咳嗽。
我一瞬不瞬地望着月,紧捏拳,强忍着回头的欲念。
这样的政府,留着有什么用?
我早已不是那个单纯的孩子,年龄的增长、你的教导以及对社会的阅历,让我看到了很多的事,明白很多的理。我知道,现在的这个政府早已败落、腐朽,它再也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国家繁荣昌盛,它早该消亡。但是,我无法忘记也不能忘记当年……
咳嗽声渐止。
你垂眸凝地,我举目望月。
一片沉寂,空气压抑,有点让人喘不过气。
我想说点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久,你轻轻开口,“我不能再待在你的身边…聪明如你,怎会不明白…我知道,你是无法接受的…毕竟,世道不容呵……”
轻得几近低喃,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是的,我怎么会不明白。
越来愈多的时候,你看我的眼神,不再是哥哥看弟弟的神情,那里面包含的感情已无法和从前一样单纯,充满了太多我不敢触碰的情感。
我要和你一起睡!我咬唇瞪着你。
不行。你这般坚决。
为什么不行!小时候我都是和你睡的,为什么现在不行!
那是小时候,现在你大了,睡在一起不合适。你移开视线看向别处,淡淡的语气有几分寂寞。
谁说长大了和你睡就不合适!我一定要和你睡!我才不接受这种鬼理由。
不行!你少有地动了怒。
我缩缩脖子,低下头,拉拉衣角,小声地,不行就不行,干吗那么大声。但仍有些不甘,抬头看着你,男生跟女生是不能睡在一起,但我们都是男生,睡在一起有什么不对?
你整个人一僵,随即垂下眸,温柔地把我揽入怀中,轻声说,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我窝在你怀里,深深吸着属于你的味道,撒娇似地说,我现在就想知道嘛。
你还太小……你的语句有些模糊。
刚才是谁说我已经长大的,现在又说我还小,真是。算了,看在你如此温柔的份上,暂且不追究了。
模模糊糊中,感觉有人在看着我,清醒过来,依旧是熟悉的人影熟悉的气息。我坐起,“樱叶哥,你怎么又来了,哎,我保证我没踢被子。”
好几个月前我被一道视线惊醒,吓得半死后才发现是你,你说你怕我一个人睡会踢被着凉,所以就过来看看,当时我很是不开心,嚷着我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会踢被子,你笑而不语,但后来几乎每天半夜你仍会来看看。
你温温一笑,“呵呵,成习惯了一时还改不来,反正睡不着,瞧瞧你也好。”
“那你快去睡吧,都这么晚了。”我躺下。
“你睡了我再走。”你给我揶了揶被子。
“嗯。”
我闭上眼,却仍感到你对我的凝视…直到睡去……
当年我不清楚的后来都明白了,但我无法去正视它,我只能欺骗自己这只是哥哥对弟弟的亲情,不敢去想它,因为,世道不容……
除了沉默,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似乎起风了,微凉。可以闻到血腥味,还有樱的独特清香。
两者混在一起,几分的诡异。
你突然问,“小信,你恨我吗?”
我愣住,回过身看你。
你恨我吗?清淡的语气,清淡的笑容,以及,挥不去的忧伤。
我恨你吗?
心忽然一抽,我有些声嘶力竭:“我当然恨你!恨你与我们为敌!恨你杀了队友!恨你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我哽咽着,强忍着泪水,我不希望在你面前表现出软弱,“他们对我说你走了,你知道我有多震惊难过吗!局长把你留下的队长袖章放到我手上,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接,我是很想当队长,可我只想在你的领导下做队长啊!上面下令要我们剿杀你们,你能了解那种剜心一样的疼痛吗!”泪还是无法抑制地流下,我跪倒在地板上,几乎是泣不成声,“我恨你!恨你逼我向你拔剑!恨你没有带走我!恨你……”
我恨你,好恨你,恨你没有顾及我的感受就决定离开,恨你把我一个人留在没有你的地方……
你叹息着把我揽入怀中,轻轻拍抚我的背,一如小时候每次我哭了你都会把我抱住轻轻拍我温柔哄我。
你的怀依旧温暖。我无法止住眼泪,任凭它们肆意狂涌。
这个温暖熟悉的怀抱,能为我停留多久?
其实自己很是自私,害怕世道的不容而不敢回应你,却又贪恋你对我的温柔与呵护而不想让你走。
“带你走?呵呵,”你轻笑,“小信,你能忘记你的父母之仇吗?你能放下吗?不,你做不到。既然这样,我怎么能带你一起走?你是知道的,正是我现在待着的组织杀了你的父母呀……”
我挺直背,一动也不动地立着,默默地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们祭拜我的父母。
拚命忍着一直向上涌的酸涩。不,我决不会哭,不会在别人面前哭,我要坚强!
可是,背越来越酸,脚越来越痛,眼眶已经不能再阻得住眼泪。
我咬紧唇,狠狠命令自己坚持住。
忽然,前面的光被遮住,我抬头看到一位少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黑玉般的眼眸,红嫩的唇,洁白的齿,浅笑着,你就是小信吧。
我呆呆地点头。
我是左藤樱叶,你可以叫我樱叶哥。温暖的笑容。
樱叶哥……我不自禁地叫出了声。
你温柔地伸手抱住我,轻声说,想哭就哭吧,没人看得见。
刹那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怎么都收不住,埋在你的怀里哭出了所有的伤心害怕,为什么爸爸妈妈要抛下我,我不要……我不敢看他们的尸体,我怕,真的好怕……我要报仇,我不能原谅那些杀死他们的人,呜呜……
你轻轻拍着我,让我尽情地哭。
哭完后发现你的外衫被我的眼泪鼻涕糟蹋得一塌糊涂,很不好意思抬头,只好继续缩在你的怀里。
你笑着摸摸我的发,没事,以后要哭,我的衣服尽管拿去用。
我扑哧一笑。
父母之仇。
为了这四个字,我从六岁起就拿起剑跟你学,寒冬酷暑,从未间断。十岁进入第八小队,十四岁升入第一小队。十八岁时,你突然离去,我接任队长。
每次有任务我都抢着去,也不知杀了多少人。那时的我,是那么的骄傲与开心。
然而此刻,听你说到父母之仇时,我竟感到了疲惫。
父母之仇,几时能休?够了够了,已经足够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就此放掉它吧,重新过自己的生活。
作出决定,我抹去眼泪,认真地说:“樱叶哥,你带我走,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重新生活。我不想再仇恨下去了。管他世道如何,我们走吧。”
你先是一愣,然后紧紧抱住我,紧得我快喘不过气。正尝试着呼吸时,你却松开了我,我不解地瞧着你。
你凝视我,唇边泛起一抹苦笑,“不行,你的未来不该这样,你应该有更好的前途,我不能把它毁了,不能……”
我急了,“樱叶哥,我才不在乎——”
还没说完,你摇了摇头, “但我在乎的,我不能毁了你。而且我伤成这样,恐怕连这房间也走不出去。”
“我可以背你——”我急忙说道。
你摇头,“这次任务,来的不止你们第一小队,还有别的队。”
我惊讶。
你苦笑,“局长怕你最后关头下不了手。”抬头看看窗外,“都到这会儿了,他们也应该要到了。”转头凝视我,“我知道你的剑术很强,没几个人可以与你相抗,但你要面对的不是几个人,而是近百个人,你无论如何都是冲不出去的,所以不要做这样的打算。”
“可是樱叶哥,我——”
你打断我的话,“不要说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我还是克制住眼泪,正着脸让你仔仔细细地看,同时也紧紧瞧着你。
鹅蛋般的脸庞,细碎的刘海,黑玉般的眼眸,浓长的睫毛,挺直的鼻,苍白却依旧好看的唇。
这让我安心让我温暖让我无法自拔的容颜。
修长冰凉的手指轻轻滑过我的眉、眼、鼻、唇、颈、锁骨……
你放下手,合眼,唇边是一抹满足的微笑,“动手吧。”
我一怔,“动手?”
“是的,用你的剑。”你清淡地说。
“可、可是……”我慌张地有些结巴。
你睁开眼平静地看着我:“你希望我死在别人的剑下吗?”
我慌乱地摇头。
“这就是了,”你又闭上眼,浅浅笑道,“死在你的剑下是我唯一的愿望,小信,帮我完成它。”
怔怔地,我拔出了剑,凝视着你轻闭的眼、淡淡的笑颜,再低头看着在月光下泛着亮光的剑刃,然后,闭眼举剑,迅速刺入。
血花飞溅,溅上了衣、手,还有脸,尝了尝,温温的,带着甜腻的血腥和苦涩。
睁开眼时,剑已没胸膛。
你苍白着脸,努力睁开眼,眼眸里满是欣慰,轻轻道,“答应我,要幸福地,快乐地,活着。”
我笑着,声音有些暗哑,“对不起,我无法答应你。”
你怔,随后明白了我的意思,挣扎着伸过手,满眼慌乱,“不,你不能这样做……”
我小心按下你的手,咬牙拔出剑,凝望着你,淡淡一笑,把仍沾着你的血的剑迅速刺入了自己的胸口,再忍着剧痛拔出扔到一边。
然后,我放任自己倒入你的怀里,紧紧抱住你。
“傻瓜……”你低叹,温柔地回拥着我。
我闭上眼,笑得很开心。
风大了些,樱树沙沙响着。
淡色花瓣漫天翩跹旋舞。
从纸窗飘进,轻悄落下,覆在相依偎的两人身上,覆在还未凝结的血迹上……
世道不容又如何。
现在不会有人来打扰了。
世界安静,我和你静静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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