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藏蛇

　　清早，顾意就起身下了山，从道观到的城中要走上半个多时辰。他下山时，山间还有晨霭，入了城已经是艳阳高悬。京都城中行人熙熙攘攘，而他往日也只是在渡风城中做过教书匠。没有文书举荐，就是想去应征寻常小吏也根本没有可能。
　　顾意在沿着燕回大街走了许久，也没见到什么能做的活。他眼下只想先安定下来，再慢慢做打算。

　　“这位相公，要来个饼么？”顾意瞧着前面不远处一户大宅子里外挤满了人，不觉停了脚步。听见有人喊，便掏了枚铜板买了块，顺口问道：“前面这是做什么？”
　　“前头寇府招文书，这都两三日了，报名的人多得很。”
　　这是府中幕僚的一种。若是想正经走官道的人一般不会入旁人的府做幕僚，因为若是以后高升了，也难免被人指点多生个话柄。
　　但对于顾意这种没有荐书，没有家势，没有钱财疏通的人来说，却是不错的。

　　顾意嚼着那坚硬的饼子，“这阵仗……是要招不少？”
　　那小贩也乐得和他交谈，“寇大人要求高，统共要三个人，光这两日应聘的人便有七八百了。”
　　顾意看了一圈众人，有老有少，其中不乏长相斯文的读书人，全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他咽下最后一口饼子，没有水就着吃，有些噎人，“这甄选有什么要求吗？”
　　“哪有什么要求！”小贩数着自己今日的收成，笑着说道：“第一轮就全是凭着他家管家喜好留人的。只是那管家啊……”小贩说了一半，就戛然而了，摇头不止。
　　“小哥，那管家又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那管家啊，刁钻的很！”小贩摆了摆手，“一般人哪里能猜得他的心思。”

　　不管刁不刁钻，顾意都决定了前去试一试。他在门口领了号，足足等了一个下午才轮到他。那喊号的仆役出出进进一天，厌烦了这些来应试的人，恶声恶气的说道：“你着我走，别乱跑。这府里的花花草草若是踩坏了都有我们受的了。”
　　把人临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小堂室中，那仆役报了名，便出了去。

　　屋子的上位做了一个体态稍显富足的男子，他的脚旁边生了一盆火炭，或许是的熏得暖烘烘的。那男子昏昏欲睡着，隔了会才勉强半睁开了眼，瞥了面前之人一眼，口中含含糊糊的问道：“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顾意拱了拱手，“草民顾意，江南人士，近日才到京都来谋生计。”
　　“江南……？”那人又掀了眼皮的看了他一眼，“江南来京都做什么？”
　　顾意温和一笑，“江南虽然富庶，但京都才是天子脚下，草民想要见识下京都的皇气。”

　　“嗤！”那人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一声，方才瞌睡也一扫而光，他揉了揉眼，仔细打量了顾意道：“书都读过没？抄抄写写可会？”
　　顾意点头，一一回答。
　　那人见顾意态度倒是好，只是一身袍子旧得稍显捉襟见肘，人不过于机灵，也不木讷，便多问了几句。“你说你刚来京都，家中可还有什么旁的人没有？”
　　“舍弟一起跟了来的。”顾意如此道。

　　那男子扭着身子靠向后面圈椅中，“到底还是江南好，江南好啊！”
　　顾意见他这话大有几分感慨的，便试探着问道：“大人也在江南待过？”
　　“是啊……”他挺着肚子，双手交叠搁在上面，指尖的微动。神情遥远，像是再回忆许多年前在江南的风景。顾意立在原地，只听着他一声声的长吁短叹，末了只看了他一眼， “你出去吧。”
　　顾意也不多问，听了他这么说便干脆利落的退了出去。没有半分迟疑。

　　顾意回观中时，暮色将临，道观正门封了不让任何人出入，小道士认得他，便带着他绕道走了侧门。“这几日观中有位达官贵人在，施主出去便从这扇门。”
　　“好，多谢小师傅。”顾意并不去打探深浅，入了观就直奔的自己屋子去。
　　屋中点了火，他远远看见晏辛坐在窗口誊抄经书，脸颊冻得红扑扑的。顾意站在窗户外，她才猛然发现。“往后你将窗户关上，北地里的风寒气更重。”顾意说着，微拧了记眉头。
　　“不冷。”晏辛将那厚厚一叠誊抄好的经书扬了扬，“快不快。”
　　顾意失笑，“这东西又不赶着要，你抄得这么急作什么。”他从外面将窗户合上了，这才转入了屋子。“顾宵呢？”
　　晏辛提笔指了指门外头，只见少年手中拖着一根木枝回来了，“出去练了一下午的剑。”
　　顾宵的剑术，只有在他十岁的时候受人点拨学了四式，然而这四式又不像其他剑招有招式可循。所以，除了这四式之外，顾宵旁的剑法都是自己胡乱挥砍，毫无章法可言。

　　顾宵回来，一屁股过了下来，将手中的树枝扔在了脚底下。他寒着脸，半个字都不愿意说，闷声不语的啃着白馒头。
　　“过来。”顾宵对着晏辛招了招手，将碗筷都摆好在了她那方向，“吃饭了。”竟是半点都没有去提及顾宵的此刻的不寻常。
　　晏辛坐定后，只看了两眼顾意，见他神色如常，便也没有去招惹其他。她誊抄了一下午，几乎未有停歇，这一停下来，才觉得手臂酸胀，再一看自己手指上，不觉染了几点墨渍。
　　过了会，顾宵见没有半个人搭理他，便自己忍不住来口道：“大哥，我想学剑去。”
　　“没钱。”顾意想都没想的回道。
　　顾宵皱着眉头，又喊了一声道：“大哥，我真的想去学功夫。”
　　“学去。”顾意不为所动，连眉毛尖也没翘一下，淡道，几乎顾宵的话音才落地他的话就紧随的贴了上去。

　　顾宵被噎，悻悻的闭了嘴，嚼了几口白馒头，越嚼心中越不是滋味。他忽然幽幽开口道：“我想我娘了。”
　　这一下，顾意终于抬起了头，他看着面前的少年，脸上冷的没有半点温度。顾宵被这样的神情跳了一跳，方才盘旋在嘴边的话顺便消散，心有余悸的回道：“吃饭……不……不想了。”
　　说着，他狼吞虎咽的几口，提着那树枝跑回了自己屋。
　　顾意默然，等吃完最后一口搁下筷子，才道：“我去看看顾宵。”

　　晏辛略有些诧异，半垂着长睫将碗筷都收拾了干净。她的确从未听过顾意和顾宵谈及过父母，眼下看来，顾意刚才的反应似乎有些大。
　　好像是顾宵触碰到了本不应该提及的一段辛秘。她又想到了顾宵和顾意二人的话音中，都带着些许的京腔。不知道他们离开京都，是否又有些旁的隐情。
　　晏辛收拾好后，一抬头，暮色中，一道身影挎着只篮子匆匆而过。她几步到了门前，看着那道身影入了不远处的一间屋子。
　　只是那屋子自始至终都没有灯火透出。而主观那边，仍然一派灯火辉明，阵仗颇大。只是白日不见动静，偏到了晚上才有声响，实在令人生奇。

　　顾意回来，见她倚靠在门口，垂眸思付着什么，便道：“想什么？”
　　晏辛婉转笑道：“我在想，是什么大官到了这。”她又朝着外面走了几步，
　　顾意见她神色飞扬，两汪漆黑的眼眸中像是落入了繁星，闪烁动人。他从怀中讨出了一物，递到了她的面前。这东西，早之前在渡凤城就已经买了，只是到了今日才拿出。

　　“扇坠？”晏辛笑得眉眼弯弯，将那青白色的玉石在手中摩挲。那拇指大小的玉石被雕成了貔貅的模样，紧凑玲珑，捏在手中更是透出股温润。“什么时候买的？”
　　顾意温和一笑，“喜欢就好。”
　　晏辛歪着头凑近了问道：“难道……你那日回渡风城就是想送我这个？”说话时候，顾意已经转身入了屋内，她心中欣喜，又跟了上去道，声音娇软的问道：“是不是嘛？”

　　此后几日，顾意日日去城中寇府门口等消息，然而到了第四日，录取的名单上却并没有他的名字。
　　他一时有些失意，想着到要尽快找个活计才行。
　　“那位相公。”仍旧是那日的小贩，这几日常见顾意来便招手喊他过来。“哎，看这样子是没应上吧？”
　　顾意大方笑了笑，“是啊，没应上。”
　　小贩摇头，“寇家这种要看运气，但是我知道一家，那个才是看本事的！”小贩见他和善，便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顾意在这京都流连了几日，只想尽快安顿下来，立即打听好就去了。那府地在京都北面，顾意又走了许久才找到。过了晌午，粒米未进，滴水未喝。
　　他这几日走了不少路，鞋底都磨薄了许多。不过，京都里外，摸了个大概，倒也是很好。
　　小贩指的那地方，他倒是听过一二，可眼下真正进了，才发现，果真是过前几日去过的地方不同。
　　这只不过是条不打眼的巷子，却颇深。沿着一路向内，才可稍微看出些不同的端倪来。一座府邸紧连着一座，门庭都有石狮驻守，不容小觑。
　　顾意到了那府前，只敲了敲侧门，护院开了门从里头探出头来。“何人？”
　　顾意拱了拱手，“草民是前来应试文书的，请问……贵府要收人吗？”
　　护院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才道：“正好今日老头在家，你随我来。”那府前牌匾上，镀了几个烫金大字——学士府，巍峨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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