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藏蛇

　　晏辛叫他叨叨了这样许久，那屋子虽说诡秘倒也与他们无甚干系，忍不住催他长话短说。顾宵不理会，横了她一眼，“你急什么！”又径自回想了起来了起来。
　　那时又过了许久，他趴在梁上听得也厌了，有些悔恨自己为何要闯入到这个鬼地方来。眼下，他只想快点出去，好让下头这一人一尸继续说贴心话。他四处看了看，除了他入内的那一处空口，这屋子也唯有正门能出去了。只是眼下无论选哪个出去，总是要惊动下头那男人的。
　　“……前些日子我派人去了风渡城，过不了几日就会有消息回来了……”
　　风渡城！顾宵听见这三字，神情一震，不禁侧耳仔细去听！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总会做到的！那把金钥匙……我会替你找回来……”那男子，低吟似得说完，目光一动不动的望着近在咫尺的的那具干尸，脸上浮现复杂纠结的神情。他伸手摩挲那女尸头上的乌发。
　　一听见金钥，又是风渡城……就只有他们手中的那把金钥无他了。顾宵此行的目的也正是要弄清楚金钥和地底囚室到底何人所为。他侧耳去听，然而下头去已经再无半点话音，只有些微摩挲声，微不可觉。等了片刻，他就已经趴不住，探出头去朝着床上看。
　　床上躺着的男子将那女尸搂在了怀中，一只手搂在它背上缓缓抚摸。

　　顾宵看得脸色都青了，那张女尸可怖的脸一直在眼前浮现，他一个没忍住，干呕了声。床上那人听了异响，立即察觉，起身下了床，朝着横梁上查看。顾宵心道糟了，缩身回去。万幸屋上横梁粗大且纵横交错，并不易被察觉。
　　底下那人走了几步，便不再找寻，俯身在女尸耳边说了几句，朝着外面去了。顾宵暗暗舒了口气，谁知这时候一阵机关卡卡声起……

　　他惊了一惊，也顾不得许多一跃而起，唯恐这屋子中装了机关暗匣，冷不丁就有流矢飞出。然而，并无这些，门已经被人合了起来。顾宵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但一低头，就已经看见不远处的横梁上有银白的东西蜿蜒游弋而来。他再周下一扫，交错的梁子上密密麻麻涌来这些银白色。
　　顾宵一咬牙，心道那人不动声色，却果然还是动了机关了。那些四面八方的银白色朝着他脚底下涌来。他定睛一看，原来自己脚下所站横梁上并不平滑，而是有无数细小凹槽。那些银白色之物便是随着那些凹槽流淌过来……

　　是水银！
　　顾宵立即翻身飞下，从横梁上掠下的那一瞬，才发觉横梁和地面之间一层轻薄的丝网，不知用什么制成，竟犹如蝉翼轻薄，若不是到了近处看，根本不能发觉。
　　凭他什么破网！
　　他掏出别在腰后的那把从厨房老朱那摸来削皮刀朝之割了过去。
　　纹——丝——未——破——！

　　他自身下落之势加蓄力一挥，这样的力道都不足撼动分毫。顾宵点足立在网面上，丝网柔软有下垂之态，为何偏偏不惧利刃。他心中不服气，又分离挥了动那小刀。刀子锋利，接连挥了十几刀也没有裂开一道小口子。
　　顾宵心头大怒，不得已又借力掠身朝着之前所在衡量上去。他身形灵巧，翻转之间落足竟没有踩在那注满了水银凹槽上。然而刚一瞬，他便发现了不对……！
　　怎么会有热气？
　　一瞬，已有热意从鞋底透了上来。

　　横梁居然在发烫，而梁上凹槽内的水银也似被煎熬蒸煮一般。顾宵脸色变化，屏住了呼吸，他朝上看了一眼，心内已觉这屋顶大约也是被封得死死地。但仍不甘心，褪了罩在身上的那件短布衫，打了个结奋力网上一扔。只见“砰”的一声闷响，衣裳落了下去……
　　顾宵冷笑，心中发狠，越是此处如牢笼越是能激发他心底一股蛮气。他落下丝网，那丝网竟然兜住了整个房间，将之隔绝成了上下两层。而他来时那入口，偏偏是在网面之下！

　　“喂！”晏辛支着脑袋，出声打断了道：“这么说来你到底听没听见什么关键地方？”
　　顾宵正说道关键地方，被她这样一打断便有些愠怒，“你……！”他方才脱险，正要大肆开说却被人生生打断，背过身去，嘀咕道：“你想知道自己去公主府，别再指望我和你说。”
　　晏辛见他果真情致焉了下去，不肯继续，又想到他这十数日在公主府也吃了不少苦，方才又经历生死，自己的确不对。随即腆着脸上去，“我胆小，什么女尸啊囚牢啊我不爱听……”
　　还未说完，顾宵转身抬头端倪着她想嗤笑道：“你胆小？你胆小会一个人下到那井下去？”

　　晏辛笑眯眯，将剥好的几个栗子都一应塞入到了他手上。
　　顾宵低头瞄了几眼，到底拈了一颗塞到了口中。他漫不经心的搁在口中嚼，脑子里头又想到了之前在那大屋中的情景。当时情形紧急，若不是他生出一股悍勇，恐怕当真是要死在那里头了。转念一想，又再提不起之前解说的兴致，随口道：“反正后头我就出来了。”

　　“那人到底是谁，那女尸……生前又是谁？”晏辛立即转了话题，按照之前所言，在公主府有这样权势调遣人手看守并且将这屋子建造得如此诡异来看，那男人恐怕也是个极重要人物。
　　“我哪里知道！” 顾宵当即又犹如被点着炮仗炸了起来，嚷嚷道：“我在那十几日都没见过旁的什么人！”说起来，仍旧是一脸的心酸模样，他负气似得将掌心剩余的几颗剥好的栗肉都塞入到了口中。
　　晏辛好笑，顾宵一向任意居然会被人拘着做了十几日杂活。“说不定就是……公主府中最有权势的男人？”她用手肘撞了撞顾宵，声音婉转问道：“公主府中权势最大的男人是不是驸马？那公主有没有驸马？”

　　顾宵转过脸，满眼的鄙夷之色，“这你都不知道。”他经晏辛这样一提，倒也有几分怀疑那三十出头的正是驸马了。只是……那人若是驸马，那床上的女尸又是何人，金钥和床上的女尸又有何关联？一时间无数问题纷至而来，但却没有半点头绪。顾宵晃了晃头，“不说了，大哥呢？怎么还不回来？”
　　“他在太常观替人抄录，每十日才能回一趟家，还是学士府他那师父引荐他去的。”晏辛转身摸黑去了屋内，将屋中的烛台点燃。一霎，明黄的灯光就将整个居室都照亮了起来。她又将剥在窗棂上的栗子壳都聚拢包裹在油皮黄纸中。

　　顾宵听她这样说，“这哪是什么好活！还要宿在那儿……只有大哥才去！”
　　晏辛斜了他一眼，“世道这么难，你以为在京都谋生容易？”
　　“切……”顾宵面上露出讥嘲，好像听着晏辛的话更是有些不以为意，“若是以前咱们家没散，也是锦衣玉食，哪里会要大哥在市井混迹。”
　　烛火微微一跳，晏辛也是第一次听他说起他们家从前的事情。“以前？以前总归是以前，就是天子……也不是万年一家坐的。”
　　顾宵被他这样一噎，张了张嘴，想要张口辩驳便什么话都咽了回去。他垂下头，手指在窗棂上无意义的画着圈，神情恹恹，身形隐没在夜色中叫人觉得带了几分寥落。

　　晏辛本想激他说些过往的事情，谁知他却无声无息了去。“你……你们家曾经在京都对吗？”她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道，然而，窗外的少年却是异乎寻常的缄默。好像他们的那段过往被浇了一滩墨，将什么都遮掩了过去，叫她一点半分的都没有办法知道。“为什么不能说？”她终究是忍不住想知道，再一次开口发问。
　　隔了会，顾宵终于抬起头望她，眼眸中神色复杂。往日不羁的少年，不知为何遇见这样的问题会绝口不提。犹豫再三，他仍旧的只能摇了摇头，歉然而又坚决回道：“大哥不许说……”
　　晏辛心中失落，说不出感觉，是了顾意不许说，不许和她说……

　　“不是！”顾宵见她神情恹恹，忙不叠要开口解释，“当年的事情真的不能乱说。”他尤记得昔日顾意曾经三番四次告诫他时候的肃然神情——不能说。
　　多做勉强也无甚意义，晏辛甩开了之前的想法，婉转笑着道：“你下次可别自己再去这些地方了，戏文里常说高门大户最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顾宵为着刚才的事情略微有些不自在，其实他与晏辛不过相处两年，交情却是很好。“嗯……”他极为难得的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我先出去避几日，等公主府那边果真没有动静了再说。”话音尚且未撩地，他便已经飞身上了房顶……

　　“你——”晏辛已不见他人声音，只得将话收了回来，正打算要伸手将窗户关上之时，那道身影又忽的落在了窗户前。去而复返的顾宵，着实是让她吓了一跳。
　　“对面隔开几户那人家住的是谁？”
　　这巷子两侧都注满了人家，他猛的这样问，晏辛哪里知道指的到底是哪一家，微拧了眉接口道：“怎么？”
　　“我今日见那户人家好几次都开了条门缝往这处看……”顾宵面上露出疑问之色。“不过，那总归不过是个老婆子，也不会怎么你。提一句让你多留个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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