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迹（GL）

　　那是——仿佛每人心中早有预感，然而当我真正说出，却又那样令人震惊的一番话。

　　身后的军队瞬间发出一阵低声异议，不过我知道，有着虚幻之海的威胁，量他们也不敢真正的反对。
　　毕竟，没有的，只要活着就能够争取；但是死了，可就真的没有任何得到的希望。
　　回归一切的虚无，我想，只要是有限的生命，便不会轻易追求。
　　只要能够活着，哪怕屈辱，我也会毫无犹豫地选择；只要活着，便有抓住希望的机会；只有活着，才能改变命运的注定。

　　王，泠羽在此宣誓，对您效忠。
　　看着那个人在我话音初落便单膝跪落，我冷笑，看来这个人，也是和我同样的想法呢。
　　毫无疑问地，我留下了他。
　　让他继续担任赤焰的宰相，给他所希望的权利与待遇。

　　之后，潞空很不解地问我为何不干脆杀了泠羽，一副很不满的样子。
　　我微笑，之后说：
　　能够背叛的人，那么他背叛的便绝不会只有一人，所以我不会信任他，却会完美地利用他，他这个人，直接杀掉的确有些可惜，他本身，同样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不错，他很聪明，但是恰好就是他的聪明成了他今生最大的阻碍，这份聪明，让他今生也不具备成为王者的素质，——因为，他不敢。
　　意味深长地盯着身边若有所思的少年，
　　潞空，学着点。我说，接着惹来他惑然的目光。
　　继续说：
　　……如果，你希望在将来继承赤焰的话……
　　他顿时跪下，神色是无比的认真：大人……不，陛下，潞空从未做过此想，潞空此生，只求追随陛下，潞空……只求陛下永远肯定潞空的价值————
　　我扶起他：无妨，随你喜欢，不过在我面前，无需如此……
　　——但，你记住，赤焰的王位，你可以在将来随时来取！

　　那一刻，我瞥见他瞳中刻骨的感激涕零，我也知道这个少年将终生效忠于我……其实……最重要的是，正因我明白他没有和我一样的野心，我才会，故意说出这样一番话……
　　傻孩子，这样的程度，就信任我了么？
　　终究，还是天真……
　　******
　　赤焰动乱暂归平静。
　　于是我知道，必须面对的时刻到来了。

　　我可以面对不同的人使用不同的办法，冷静地，不参杂任何私人情绪的，让那些人在不同程度的意义上，臣服或效忠。
　　然而，她的出现，却打破了我的绝对。

　　我承认我不想见她。
　　那个总是等待着我的她；那个无论如何，也在相信着我的她；那个甚至不要求我回报代价只是一味付出的她；那个比任何人都纯真美好的她……
　　我，真的不想见。
　　她开始影响我，尽管我从不肯承认，甚至刻意逃避抵抗，但是那阳光般的笑容，不知不觉中已融入我的血液，让我不得不承认，光，是无孔不入的。

　　溯流……
　　我终于见到她，背对着我的她转过身，心中蓦然一紧。
　　清丽无双的脸庞，犹染未干泪痕，第一次，她凝视我的眼神是那样的悲哀，愁思满溢琥珀色的清澄，一种，原本永远也不会在她面容出现的表情。
　　这，是因为我么？

　　心，有些莫名地痛。
　　我不是已经发誓不再迷茫，我不是已经决定扼杀她的纯真了么，为什么，我竟在凝视充满哀伤的她的刹那，感到我从未有过的不忍与惶然。

　　这就是，你所说的身份么……？
　　为什么……溯流……
　　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身份，那我宁愿不要……

　　她那样说，于是我些微怔然

　　……你就是要说这个？
　　淡淡问，点点试探的意味，想了解，她究竟知道了多少。

　　溯流……
　　她看着我，不回答也不沉默。
　　父王……去世了……
　　我知道。
　　哥哥们彼此反目成仇，争夺王权……
　　我知道。
　　我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连一向温和的大哥也不例外……感觉，好像一夜间世界全变了……父王去世，就像一个转折，让全部存在面目全非的转折……
　　我凝视她，不语。
　　傻丫头，你可知这并非完全的自然发展，如果不是我让华岚派人分别教唆离间他们，你那温和的大哥又怎会为了自保而争权呢？
　　继续说吧，我想知道，你所谓的‘为什么’究竟包含了多少的意义……

　　我试过请求他们，可是没有任何人肯听我的话……我想，如果溯流现在回来，就能阻止哥哥们的自相残杀了……国医爷爷说，父王的急病也许就是哥哥们的杰作……但我不愿相信，我不信哥哥为了那个位置连这种事都能做……我好想为赤焰做点什么，结果我发现我居然什么也做不到……这时我才恨自己为何当初不坚持学武，至少这样我能成为不用被人保护的累赘……我知道我不该哭，但有时我真的忍不住……
　　所以……我希望你能回来，能阻止哥哥们的互相伤害，我知道这叫懦弱，我明白自己很没用……但是我也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所以、所以……
　　溯流，我等到你了……当我听说你胜利回朝的那一刻，是我这段日子以来第一次，真正的开心……可，为什么、为什么……连你都要做赤焰的王……

　　沉默，我终于开口：
　　为什么，我不能做赤焰的王？
　　看来她知道的并非全部，我突然涌起一种想对她说明全部的想法，一种意识是痛恨、想要她更加悲伤痛苦；另一种意识却是希望她就这样纯洁天真、直至永远。这样的矛盾情绪，之前，对我而言简直无法想象，但是遇见她，我才终知，我也能够如此这般的不干不脆。

　　视线刹那变做一份诧异，她望着我，蓦然笑了：
　　是啊，没有不能，你当然能的……

　　……什么意思。
　　一瞬间忽然感觉她成熟了许多，直觉脱口问，视线中的少女缓缓转头，眼光逐渐悠然着迷茫。
　　溯流……
　　她开口，听起来像一种自言自语：
　　最近我总在想……
　　第一次见到你，远远的看见你，你那么清高，傲然，不可一世，同时又那么孤独，仿佛无时无刻在拒绝，排斥，但似乎渴望着拥有……
　　我不知道你渴望着什么，只知道，我的视线，在那一刻，再也离不开了……

　　溯流……
　　我想说点什么，她却抬首，琥珀盈光直望进我眼底
　　你……对我好温柔，总是冷眼漠视一切的你每次却会对我笑，我……好高兴，我想……哪怕是假象，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我固执地让你叫我的名字，想着这并非我的一厢情愿，期待你也会喜欢上我……
　　所以……我真的那样以为……以为你是喜欢我的，父王告诉我的时候，我简直不知该怎样形容……
　　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而已，但是你说，想要得到能够配上我的身份……你知道，我听到后有多开心，多快乐……虽然你是怎样身份我都不在乎……但我真的感动你的想法……
　　我……

　　……可是……现在……我越来越不懂……
　　你真的喜欢我吗……
　　你做到这种地步，是为了我吗……
　　能够……她咬咬下唇：能够支持你一个女孩如此坚持的原因，真的是因为我吗，你也喜欢同样身为女孩的我吗……或者，是你之前一直渴望着拥有的某样东西……

　　我怔住了。
　　大脑瞬间一片茫然，无边的白色充斥，空旷，停滞。
　　久久，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
　　她摇头：溯流，你知道么，有时候一个喜欢你的人，会了解到连你本身都不甚在意的事情……也许，我是单纯，有点呆，有点笨……可是，你真正的注视过我么，你明白我真正的想法么……
　　我感觉好像一直也追不上你，越喜欢你，我就感觉越无法看透你，明明你注视的是我，我却总觉得你在看另外一样东西，……你不在我身边，我拼命告诉自己你会回来，为了我回来……可是，身旁的事物总是在一夜间改变，清晨睁眼，见到的总是不同，只要想到明天又会消失什么，我就会好怕……
　　真的不知道……你喜欢我吗……
　　如果我不是公主，只是幻璃，你还会温柔的看着我，对我微笑吗……

　　她的泪终于落下来，晶莹剔透，和她自身一样纯洁到令人迷惑。
　　……我不管了……虽然早知道你是女孩子……
　　可是我喜欢……
　　幻璃就是喜欢溯流……
　　……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好喜欢……
　　好喜欢……

　　少女垂下头，纤细的肩膀微微抖动，仿佛随时都会消失般地更显纤细。

　　犹豫着，我几次抬手，内心在自己也不明白的矛盾中挣扎，我甚至完全想不起她之前说了什么，脑子乱七八糟的，疑问着她既然早知道为何不说，接着又笑自己傻，这女孩的情感，我不是很早之前就明白了么？

　　泪水不适合你的，别哭……
　　当我发现大脑已无法控制自身的行为，感觉到被自己拉入怀中的柔软，那样一句话已然脱口。
　　别哭了……
　　皱眉，我有些烦躁地将她抱紧了些。
　　姑姑，我的一切都是您所传授，但是您却没告诉我，这种不该产生却产生，同时无法下手除去的感情是什么；而现在，我又该怎么做？姑姑，您说，这算不算我已经出现的弱点呢？
　　姑姑，您告诉我……究竟，我应该怎样对她……

　　溯流……
　　怀中的纤细刹那间有些僵硬，接着，那双轻轻软软的手臂试探着伸出，环住我，于是不断地感到肋下收缩的力量，直到那个沾染些许鼻音的柔美音调入耳，我才真正地再次怔愣。

　　溯流……
　　……我爱你……

　　******

　　爱？
　　那是怎样一种情感？
　　什么叫爱，与所谓的喜欢又有多大的区别？
　　爱……？
　　是一种狂热的执著么？
　　那么，我对王位与复仇的坚持，是否也是一种另谓的爱呢？

　　你爱我？
　　被炸开般地猛然松手，我扯起她的一缕长发，瞬间笑得很恶意。
　　我不懂你所谓的爱，但是我想你来告诉我，既然你知道了我不是男人，我也没必要继续隐藏，……也许，我也有爱，但那是物质的东西。
　　所以，你，能为我做什么？
　　你，又希望我做什么？

　　一切。
　　面前的少女扯开笑容。
　　淡淡的哀愁，却那般美丽圣洁的笑容，也是一种寂寥到，让人心痛的笑容。
　　该说什么呢，我真的从来都不知，她居然也会拥有这般的笑容。
　　真的是我，太不了解她了吗？

　　我可以做一切。
　　而我只想，在你身边。

　　******

　　————你愿意，成为苍羽的王妃么？
　　于是我那样问。

　　苍羽……？
　　琥珀盈光闪过一丝讶异迷惘，我笑笑便说下去：
　　是的，现在，我，便是苍羽的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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