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境

　　第三章清风遇楚风
　　那人把秦清抗在肩膀上飞了一夜，到了南宫府时已经是东方鱼肚露白。
　　南宫府占据了一大半洛阳城，当家人南宫李钰生的玉树临风，本是青丘山弟子。八年前入了魔道成了天下道山的公敌。
　　“少主，我把孩子带来了。”男人黑衣遮面，背上的剑一大股黑气缠绕。秦清昏迷在他的肩膀上，耷拉着手。
　　被唤少主的年轻男子侧过脸瞄了眼被甩在地上的秦清，淡淡道：“重骨，你做的很好，下去吧。”他身穿黑色长衫，身形高瘦，长发披下，眉如剑，眼神勾人动魄，薄唇。
　　重骨闻言立马退出了屋子，没有感情起伏，面上的黑巾依旧遮面。少主性格阴晴不定，自从八年前受重伤之后就更加暴戾，也不让任何人接近，即使他重骨跟着少主最久也被趋之若鹜。
　　房内放着红檀木桌，椅子几把，熏香幽幽，屏风上苍劲有力的竹木林立。清晨的阳光柔和，窗户大开，墙上挂着的画中女子身上镀上一层光泽。女子眉色如望远山，面白如玉带芙蓉，肌肤柔滑如脂，抚琴弹奏，罗衣飘飘，轻裾随风。
　　秦清微微动了下手指，头痛欲裂他缓慢的撑开沉重的眼皮，闷哼一声睁开眼睛，入眼是一双脚。
　　男子蹲下和秦清对视，嘴角带着邪笑。“醒了？”
　　秦清撑起身体缓了一会，视线模模糊糊，脸上升起戒备，“我在哪里，你是谁？”
　　“你在我的书房里，我叫南宫李钰。”李钰站起身，微微一笑，眼底没有笑意。
　　“为什么把我抓来？”秦清皱起眉头，眼前的人让他感觉如坐针毡。
　　“小娃娃，你认不认识墙上的人？”李钰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轻抿一口，怡然自得。
　　秦清望着墙上的画中女子除了觉得女子样貌闭月羞花之外别无其他，他摇头道：“不认识。”
　　李钰站起身抚摸画中女子的脸颊，神情流露出浓浓的爱意和不舍，“你连你娘都不认得。”他眼中的不舍和悲愤倾倒出来，愤恨道：“你又何必为了这小娃娃没了命！又何必重伤我！值得吗？”
　　“娘？”秦清瞪大眼睛瞧着画中的女子，从出生就已经没有娘了，爹也从未提及过娘，这画中女子居然就是他的娘。他细细琢磨画中女子的五官，确实有几分像他。
　　“秦江那个凡人根本就配不上之柔！明明是我先认识之柔，最后却和秦江有了你！我算什么？”李钰抚着画的手指弯曲青筋暴起，他痛苦的皱起眉头，心抽搐不停。“算什么？”
　　“当年让她在我和你之间选择，她选择了你！”李钰一把抓起秦清的衣领，杀气尽显。
　　秦清听的云里雾里，觉得眼前的人肯定是疯了，抓他来这里发疯给他看。
　　“小娃娃，你可知道你的娘是怎么死的吗？”李钰眼睛发红，手上的力道加重。
　　秦清被抓的气促，双手不停的晃动，提不起气没办法凝聚力量。“放…开我！”
　　“我杀的！哈哈，当年我要杀你，之柔挡在你身前替你受了一掌。她装死躺在我的怀里，趁我不注意重伤我！多么狡猾的女人！可悲的我！”李钰越说越激动，嘴角的笑容扩大却不达眼。
　　“你……放开……我！我……快断断气了。”秦清喘着气，嘴唇发紫。
　　“我养伤八年，每时每刻都在恨她！都想着报仇！”李钰周围凝气一股杀气盘旋。“爱错！她说爱错我！哈哈哈！那我岂不是傻子，我南宫李钰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傻子！秦清小儿，我先杀了你！再杀了你老爹以报我八年之痛！我要血洗秦府！哈哈哈！”
　　秦清离窒息不远面色绯红嘴唇发紫，他快不行了，越挣扎越难受，根本听不见李钰在说什么。
　　一根细小的银针刺向李钰的手，针身上微微泛出粉色的光，秦清因为李钰的突然放手一下跌到在地，身体发软。
　　“暗器？峨眉山的老道姑？”李钰的眼睛里精光闪过，聚精会神。
　　“嗖嗖嗖！”又是几根银针飞旋过来扎向李钰，根根厉害要人命。
　　李钰右手一扭一股气息流动针被弹出，他站在原地静候敌人的马脚露出。
　　窗口有一人影飞过，李钰紧跟上去，追着人影向远处飞去，也不去管瘫倒在地的秦清。
　　“咳咳咳咳！”秦清躺在地上拍着胸口猛烈的咳嗽起来。
　　他抬眼望向门口，刺眼的光束让他一下子瞳孔缩小。门口忽又站着一个人。
　　“你没事吧，这里危险随我走吧。”少年处于变声期嗓子粗哑低沉，大约十五六岁。
　　秦清还没看清少年就被抗在肩膀上不到一会就飞上天，风过耳呼啸，少年的速度很快，秦清的胃很不舒服，头更涨。
　　李钰用了八分脚力也追不上前头的人隐约间倒是瞧见了那人肩膀上露出的心型胎记，看身形和皮肤应该是个小孩子。他当机立断返身回到书房看不到秦清知道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脸色阴沉，暴躁的喊叫声隔着老远都能听到，还有应声破裂的书桌、花瓶。“秦清你给我等着！母债子还！”
　　少年飞出了一大片建筑，到了树林，停下脚步把肩膀上的秦清放下。“呕~”秦清一下地就开始狂吐，面色苍白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喂喂喂！”少年焦急的拍打秦清的后背，拿出腰间小瓶子往秦清的鼻尖递去，看着面色苍白的秦清不忍道：“你这小孩这么不禁抗啊，今天要不是碰到一个怪人，我们合力引开南宫李钰想必今天你是凶多吉少了，怪人的道法要比我强，南宫李钰都追不上。”说完少年松了口气，连忙扛起秦清往竹山赶去。
　　秦清摇摇晃晃胸口沉闷想吐，索性闭上眼睛昏睡，迷迷糊糊中做了个无比绵长的梦。
　　苍月悬在天之涯上，烟雾缭绕千山鸟飞绝，女子身姿曼妙身上的白衣胜雪，腰间的宽带御风飘扬，眉如新月修长却不过眼，弃了珠花流苏，三千青丝仅用一支雕工细致的木簪绾起，遗弃铅华。她静静的坐在湖边，冰霜覆盖远山万籁无声，水面倒影着她的面貌，微微下垂的眼中流动一片波澜不惊的深沉。
　　“师父。”
　　女子回眸一笑，万物复苏。
　　“师父，你不要丢弃徒儿。” 一袭素色鹤氅，挺拔的身材，一头柔顺的黑发及腰，男子缓缓走近，笔挺的鼻梁，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细长的眼睛，嘴唇薄厚适中。他柔柔蹲下，顺势趴在师父的腿上。
　　“子书，我这次定是万劫不复，你莫要再拜我上清门下，为师自身难保。”女子绵言细语。
　　“子书不听师傅的，这次师傅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子书回道，双手冰凉颤抖，眼神坚定的望着头上的女子，深怕下一刻他的师父就会消失。他搂紧女子的腰，细长的眼眸中说不出的情愫。
　　女子冰凉的指尖拂过子书的发间，“有多久没有给子书梳头了？”
　　“很久很久，自从师傅回来之后就没有为子书梳过头。”子书撒娇道，越发搂紧身前的人。
　　“为师为你梳头吧。”
　　青沉湖边，子书慵懒的趴在女子的腿上，湿松的土，湖面倒影两人的身影。女子手中的玉梳从子书的发根一梳到底，到后绾了个发髻为子书插上了玉笄。“子书，莫要怪为师！”女子掌间凝气淡蓝色的光圈落下，打晕了子书。子书一下瘫在了女子的怀中。
　　似梦非梦，所有的画面飘向远处一瞬间化成了烟云消散殆尽。秦清如同泡在极冰的水中从没有知觉到感官灵敏，一下子惊醒弹坐起来。额头上布满细细密密的冷汗，做的梦忘了有七八分。自己身处在竹屋内，躺在青翠绿的竹床，青桌上摆着五只小竹筒子，屋内寂静，屋外竹子随风摆动跟着琴声律动。
　　古琴悠扬入耳，勾挑抹打之间滑音清泉般流出，琴声清亮绵远而不咽塞，大音希声。
　　秦清索性躺在竹屋内听着琴音，从刚刚的焦虑中慢慢平静下来，竹叶从竹窗缝里飘进。秦清嗓子有点痒忍不住咳了几下，琴音也同时停止。
　　“师父她醒了。”少年粗嘎的声音实在唐突。
　　秦清皱眉抚摸还在痛的头，下地穿鞋，突然意识到身上的衣服不是自己的，有人为她换了衣服，她的脸黑了下来，露馅了。
　　竹门被推开，少年的脸上一个灿烂的笑容，俊朗非凡眼神熠熠，紧身的白色长衫，腰带束出精瘦的腰。
　　“我的衣服！衣服！”秦清羞红了脸，“谁帮我换的！？”她抓着明显大了很多的白衣衫道，眼色紧张。
　　少年脸上染上一层红晕，白里透红，唇红齿白诱人极了。但是在秦清眼里就是另一番意思。
　　“是你！？”秦清大叫，她是女儿身的事情肯定被眼前的少年知道了。
　　“谁让你一个小女孩穿着男装招摇撞骗，我又不知道，况且你还没有发育，我我我其实也是受害人！”少年不好意思的绞起衣摆，他第一次看见异性的身体，就算是只有八岁的身体，他也是第一次瞧见！
　　“我算是完了！”秦清颓废的低下头长长的叹了口气，小小年纪的她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别半死不活的！”少年托起秦清的脸笑道，“你这个小屁孩子还真有趣。”
　　秦清狠狠的拍掉了少年的手，“别碰我！我做梦的时候吃我豆腐，我醒了你还吃，撑死你！你虽然救了我，我也没必要以身相许吧？”她粉嫩的小手力气可不小，直接在少年的青葱白手上留下了红印子。
　　少年抽回手大叫：“疼疼疼！”
　　“楚儿，给我拿酒来。”竹门外的男子有一副温润的嗓音。
　　“诶~师傅！”少年回道。拿起桌上的竹筒子出了门。
　　秦清气得牙关紧闭恨不得与霍楚打架，就算是女子身，自己深藏着男儿心。
　　竹林深处，圆石桌上摆着一把古琴，琴身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男子接过霍楚递上的竹筒子，打开盖头饮下一口酒，喉结细柔滚动。
　　“楚儿，等那孩子伤好后就立刻送她出林子，此地绝非她能长久待下去的。”男子灰白色的长衫落在地上，面如玉，一双大眼镶嵌在脸上，原该是熠熠生辉，但却两眼空洞无神。
　　“是师父。”少年乖巧的道。
　　“这地方好优雅别致！”秦清下了竹梯拖着长衫赞叹眼前的美景。大片大片的竹林，一丛丛，像倒插的凤尾，掩映着竹林深处的曲径通幽，小桥流水。
　　“那是！这可是竹山！”少年骄傲的点头，眉宇间的傲气尽显无余。
　　“咳咳。”男子坐在石凳上轻咳出声示意少年低调。
　　秦清走上前看着男子的眼睛好奇的用眼神询问，少年的脸上有了少见的忧伤，他轻轻点头确认了秦清心中的想法，师父卫风的确瞎了。
　　“小屁孩！你家在哪里？等过几天我就送你回家。”少年十六岁刚长开，身高正像雨后的笋一样拔高，他弯下腰点点秦清的鼻子。
　　秦清一下拍掉少年的手，“我叫秦清不叫小屁孩，你送我去昆仑山就可以了。”秦清乜斜着眼，眼角挂着警告，不要再吃她的豆腐。八岁也是女孩子家。
　　“那你可听好了，我叫霍楚，这是我师父，我可是师父唯一的徒弟，你呢先陪我玩几日再去昆仑如何？”霍楚实在是觉得眼前的小娃娃可爱，把她当妹妹来玩应该会很有趣。
　　“你当我玩物吗？”秦清眯着眼睛，眼中危险的警告已经奔流不息。“你为什么救我，救了我却又不送我回昆仑，你再不送我回去，师父和师兄一定会满天下的找我！”秦清稚嫩的嗓音里全是忧心忡忡。
　　“那日我下山想去找南宫李钰为天下除害，没想到碰到一个怪人又碰到你差点被他掐死，我和怪人决定大发慈悲设下一计就救了你！既然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之一你就留下来陪我玩，怎么样！”霍楚的眼中全是期待，满满的欢乐写在脸上一览无余的少年心。
　　霍楚的师父摇摇头背对秦清道：“幸好楚儿遇见你，他如果和南宫李钰交手恐怕我就失去了这个孽徒。南宫何等的厉害就凭孽徒的那点修为能走得进南宫府就已经是极限了。”说完他拿起古琴也不搭理霍楚脸上的羞愧，径直走向小竹屋。他停在门口道：“既然是昆仑山的人，我卫风不会让你久留此地，楚儿好好招待这小女娃娃，我明日就通知玉虚来我小小的竹山。”
　　秦清被霍楚一把抓起，接下来的几日里他被带着满山跑，没几日就成了野孩子。什么招待这分明就是变相的调戏，秦清想这卫风肯定与昆仑山有仇，存心将气撒在了她的身上，所以每次看见卫风她都会狠狠的翻白眼。
　　夜里三个人挤在小木屋里睡觉，每当月色降临秦清躺在挂网上睡不着觉忧心师兄和师傅，师傅有没有被爹通缉或者断了财路师兄有没有好好吃饭。还有当日李钰说的话，虽然她对娘亲的映像全无，但是每次自己提到娘亲时爹眼里的伤痛，她看在眼里心有不忍。她曾经从奶妈那里说过，娘亲是难产死的，爹也不怪任何人，那为什么李钰说娘是他杀的。越想越烦乱，秦清晃头一笑决定不去想。短短两日她眼睛下乌黑一片，精神状态每况愈下。
　　“看你怎么逃！”秦清提气飞上竹，脚踩竹叶，远望竹林搜寻霍楚的身影。
　　霍楚遁地而行，心里乐开了花，看你秦清怎么找到他，破小孩修行不够。
　　一道淡蓝色的光束直接砸在了地上，一培松土被打得四溅落在秦清宽大的长衫和脸颊上。“哈哈哈找到你了！现在轮到你来抓我了！”秦清娇笑，指着被她打的晕头转向的霍楚道。
　　“你个死小孩，看我不收拾你！”霍楚缓了一下立马跳出泥土，脏兮兮的衣服和脸颊早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啊！”秦清尖叫出声一个小孩子和一个半小孩子打在一块，吵吵闹闹。
　　卫风无奈的靠在门上，他的清静日子就这么被毁了，玉虚那个老家伙就会教出猴子，转念一想又会心一笑。
　　自从玉虚接到卫风的飞鸽传信后连夜赶路三日才到了竹山脚下，还没上山就打了个喷嚏，只不过是路上在酒肆里耽搁了一会，醉倒在大街上，难道自己不禁用受凉生病了？
　　“清清清儿？？？”白发苍苍的玉虚看着眼前的泥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老眼，一定是自己老了眼睛花了，眼前的泥娃娃怎么可能是他精心调教的清儿。斯文有礼的清儿，怎么可能变成眼前的野孩子。眼前的孩子宽大的衣衫上全是泥垢，脸更是面目全非，眼睛无精打采。
　　“师父。”秦清低着头不好意思的回道。深怕师父不认她了，都怪霍楚那厮，毁了她清白又教的她没了形象。
　　“清儿啊！为师想死你了！要不是卫风飞鸽传书，我都快跑烂脚了！”玉虚的胡子随风摆动，眼角湿润。
　　“师父，对不起。”秦清的头低的更低，在肚子里腹诽在一旁笑意吟吟的霍楚。“师兄怎么样了？”
　　“他啊，愧疚得好几天没有吃饭，本来是吵着闹着要来接你，结果饿的没力气没办法来。别提他了，真是丢面子。”玉虚恨铁不成钢，语气里却都是对徒弟的溺爱。
　　霍楚低着头肚子里在腹诽靠在门上假意赏竹的师父，都瞎了还假装赏竹这不是坑他霍楚么，说好了秦清给他玩几天的，这才三天就结束了，他不高兴了。
　　“哎哟都快忘记师弟了。”玉虚拿出备好的酒热情似火的拉起卫风的手，“好久不见了，小风风还是那么玉树临风。”
　　卫风好脾气的挣脱了玉虚的手道：“酒留下，人可以走了。”这个没正经的老头子。
　　秦清和霍楚讶异的相视，卫风是昆仑山弟子！那么霍楚跟秦清算是同门师兄妹。
　　霍楚牵着秦清的手徒步走下山，这回秦清没有拍掉他的手。玉虚老头早已经飞到山脚下，等着秦清。
　　“别伤心，我有空就来看你。”秦清看着霍楚失落的表情，有了些不舍。
　　“再过一年我就要出师仗剑行天下，到时候就算你来找我，我也不知道在哪里。不过清妹妹你不要忘记我，我也不会忘记你的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见！”霍楚擦去脸上的泥认真的说道。
　　“嗯知道了！”秦清笑着回应，脸上的黑泥掉了几块下来，精灵的眼睛笑意盈盈。“等我成年了，仗剑走天下降妖除魔！”秦清难得露出了小孩子的心性，咧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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