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

　　（七）

　　对于姚蕙兰来说，这个消息无疑是个晴天霹雳。自那之后，她开始长期缠绵于病榻，一天天的消瘦了下去。姚景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即使请了京都医术最高明的大夫，却仍是未能有什么起色。

　　这几日总像是要下雨，天儿阴沉的厉害，可姚蕙兰却难得有了些精气神儿，偶尔会陪着姚景吃顿饭。虽说多数时候只是看着饭菜出神，时不时的喝上一口茶。不过半年的时间，她就瘦的脱了人形，月白的长裙松垮的罩在身上，脸色惨白着，手上的青筋突起，像是钻进人皮肉里的虫子，整个人苍白无力又触目惊心。

　　“爹爹。”她放下茶杯，扭过头看着姚景。

　　姚景看她一脸的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屏退了下人，“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爹爹，我．．．”她狠狠的咬了下唇，“我想让你把宋琰带回我身边，当然，如果能顺便做了那个孽种和那个贱女人，再好不过。”

　　姚景大骇，手一抖，筷子都掉到了地上，“蕙兰，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

　　“我觉得我现在很清醒。”她拿着筷子拨弄茶盏里漂浮的茶叶，“爹爹身为当朝镇远大将军，手握西北边境三十万大军，手下自是有能办好这件事的人吧。”

　　“不是能不能办好的问题，关键是．．．蕙兰，你能抢来他的人，你可能抢来他的心？你又何苦？”

　　姚蕙兰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苦笑道：“既然都没了他的心，我想要他的人又有什么错？”

　　姚景默然。

　　“此事爹爹再好好考虑考虑吧，女儿先回去了。”

　　待姚蕙兰走远，他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觉得身心俱疲。

　　但无论怎样，他还是做了。即使未能亲眼看见，但他仍能想象得到那残忍又血腥的场面。他觉得他的尊严和底线正被什么东西慢慢撕碎．．．蕙兰，你可有考虑过爹爹的感受？

　　姚蕙兰此时正坐在姚家后宅的一间房子里，那是张朝南的椅子，很高，让她恍惚间以为自己仍是那样风华正茂的十七岁。

　　宋琰被带进来的时候是蒙着双眼的。他现下衣衫褴褛，满脸血污，被人绑着跪坐在下面，甚至还在小幅的颤抖，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风姿卓然。

　　“给他松绑吧。”

　　“是，小姐。”

　　眼睛被强光刺得生疼，宋琰揉了揉眼睛，看着座上的人，哑着嗓子叫了声“生南”。

　　“你．．”姚蕙兰一下子站起来，让她眼前一黑，强压下不适感，她颤抖问道：“你还记得我？”

　　他点了点头，“当然。”

　　“记得也是白记得了。”她的嗓音尖利，“宋琰，我等了你六年，而你呢？你呢？娶了别的女人，还有了孩子。我呢？我凭什么？”

　　“没有人强迫你。”

　　姚蕙兰愣了一会儿，突然大笑，“是，没人强迫我，是我自己犯贱。宋琰，你竟绝情如斯。”

　　宋琰不说话，看着她走下来。不过半年未见，她怎会瘦削至此？

　　她蹲下，“宋琰，以前的事，我既往不咎，现在，给我好好待在我身边。”她用手戳了戳宋琰的肩，随即站起来吩咐道：“好好照顾宋公子。”

　　这之后，要回来几乎每天都要到宋琰那呆上一会，哪怕只是静坐着看着他的背影。姚蕙兰觉得她似乎回到了那些无虑的年少时光。

　　她今日起得早，便亲自去给宋琰送去了早饭。宋琰已是起了的，正站在桌前写着什么，她不禁好奇，放轻脚步走过去——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这是苏轼悼念爱妻王氏的诗。她手一松，饭菜洒了满地。宋琰听到声音回头，看到她立即变了脸色。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宋琰，你为什么就那么想她？那我呢？是我不够好？还是我没她爱你？”

　　“我当然想她，她是我宋琰的结发妻子，是我孩儿的母亲。而你．．”他扫了她一眼，“疯子。”

　　“好，好．．”她往后退了两步，悄悄握住烛台下的一把剪子，“我是疯子，我就是疯了。你不是想她吗？好，我成全。”

　　她漠然的看着宋琰颈部开出一朵血花，和他难以置信的神情。

　　姚景见到姚蕙兰的时候，她浑身是血，神色木然的站在门口，吓得姚景以为她遇上了歹人，赶紧走过去。正要检查，她却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痛哭。姚景没有哄过孩子，只能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很久，姚蕙兰的情绪才缓和下来。她的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有一种小女孩撒娇的味道，可说出来的话却像钉子一样钉在了姚景的心上。

　　她说，爹爹，我杀人了，我杀了宋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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