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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永乐元年正月十五,连下了几日的雪终于停了,午后的阳光照射着黄山,奇松佩玉,怪石披银,烟云缭绕,宛如仙境一般,云宫内张灯结彩,按惯例各分坛主今天都要来飞云谷中聚会,共度元宵节。
与别处热闹的景象不同,百草园里却是冷冷清清,这百草园种满各种药草,位于云宫最深处,与其它园林房舍遥对一里有余,相隔不远便是一条结冰的飞瀑,好似晶莹剔透地白玉挂在悬崖上,银光闪烁,洁白无瑕,瀑布下一条小溪被开引进百草园内,水早已结冰,玉带一般蜿蜒成半环状,将园子分成两部分,溪水环绕的空地上背靠飞瀑盖有一座小楼,楼前几树怒放的梅花挂满雾淞,冰雕玉琢一般,美不胜收,一条回廊兼做小桥跨过小溪将园子与小楼连接起来,此时一曲清幽的梅花三弄正吟响在园内。
琴音抚罢,楼上一扇窗子被轻轻地推开,一位身穿雪白儒衫的绝美少年凭窗而立,他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身材颀长挺拔,皮肤象半透明的白玉一般略显苍白,因为瘦,脸上的线条显得优美而利落,剑眉星目,五官精美,神造般无懈可击,薄薄的唇紧抿着,温文儒雅之中透着一股倔强和刚毅,他微蹙眉头,自语道:“断回肠,思故里,漫谈绿绮,引三弄,不觉魂飞。那洪皓是将归故里,难掩激动,我却是欲离家园,惆怅满怀,哎!也算是造物弄人……。” 一双如秋水般深邃的大眼睛,略带一丝忧郁地望着积雪掩映的点点梅花,呆呆地出神。
回廊上轻轻走来黑衣少年杨少杰,他端着托盘抬头看了一眼窗前的白衣少年,微微叹息一声,神色有些无奈跟怜惜,加快脚步匆匆上楼,将托盘放到另一间卧房里,这才来到这间宽大的书房,书柜上满满的书排得整齐有序,雪白的墙上挂着一管碧玉箫,除了一张古琴,屋子竟没有任何古玩字画,看着窗前那个修长瘦削的白色身影,他暗暗叹了口气,走过去,声音放的很轻:“少宫主,天这么冷,你怎么开着窗,小心又要着凉。”
白衣少年正是少宫主白玉龙,他微微震动一下,收回目光,看着关窗的黑衣少年,微微一笑,道:“没事儿,今天天气不错。”
那笑意里似有暖暖的春意,少杰却仍在他眉宇间看到一丝淡淡的忧郁,陪伴了他八年,少杰当然知道他活的多痛苦多艰难,在那种生不如死的煎熬下,能够长成现在这样一个淡泊通达,气度优雅的少年,真的是奇迹。
只怕触动那些痛苦,他小心地试探道:“我看你这两天老是发呆,有心事?”
“没有。”语气仍是一贯的淡然平静。
少杰见他面无异色,略略放心,道:“今天大家都太忙了,药熬得有点晚,刚才听松儿说你午饭几乎没吃……”
“是松儿太夸张。”玉龙依然淡淡地说着便向卧房走去。
这屋子用珠帘隔成两间,同样的没有多余的饰物,外间只有一张桌子,两把铺了软垫的椅子,内间一张床,靠近床边放了一张躺椅,窗子虚掩着,空气里隐隐飘散着梅花的香气,除了地上同样铺的紫红色地毯透着一丝暖意外,整个房间竟如雪洞一般,更显得清冷……
“怎么总爱开着窗子,就算景色再美,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吧!”少杰一边关窗,一边小声嗔怪。
看着他脸上深深地怜惜跟担忧,玉龙心里有些感动,却仍只是淡淡地笑道:“这几天觉得有点闷,难得今天太阳这么好,所以想透透气,也晾晾这满屋子药味。”
少杰叹道:“这几天下雪,你连楼都没下过,当然会闷了。” 他扯一下嘴角,想做个笑容却没做出来,只叹口气道:“真不明白你当年怎么会设计这么个园子,就是为了站在窗前看景色吗?可干嘛要隔大家那么远呢?看上去就让人感觉孤零零的。”
玉龙目光有些黯淡,低声道:“哪里谈得上设计,因为当时年纪小,考虑问题太简单,”他满含歉疚地看着少杰道:“却忽略了你是个爱热闹的人,这些年让你跟我一起过冷清的日子,难为你了。”
少杰颇觉难为情,摸一下后脑勺道:“怎么会,我除了陪你住在这里,总还是常跟大家在一起的,倒是你……”
“今天家里肯定很热闹吧。”玉龙轻轻打断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是啊,”少杰端起药碗,轻轻地吹着热气,脸上有些兴奋,“各分坛坛主差不多都到了,宫主说如果你身体还可以的话晚上也过去见见各位坛主。”
玉龙目光略暗了一下,接过药碗放在桌上,道:“先陪我下盘棋吧。”
“难得你有这个兴致,明知道是输,我也要舍命陪君子。”
玉龙见他开心的样子,歉意地道:“跟我在一起很闷吧!”
少杰急道:“我不觉得闷啊!反正我爱说笑,你是我最好的听众,而且我知道你不是不爱说话,只是因为身体总是不舒服,精神不好,又怕我们担心,所以才……”
“好了,”玉龙打断他的话,目中含笑地看他一眼,道:“真啰嗦,下棋吧。”
连输两盘,第三盘形势又不妙,少杰不免有些急躁,挠头抓耳了半天,才苦着脸道:“龙儿,还是指点一下迷津吧,我实在是没招了。”
玉龙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捻住一颗棋子,道:“其实你也有一步好棋……”
伸出的手突然一抖,棋子啪地一下掉在棋盘上,少杰一惊,就见他微微弯着腰,眉头紧皱,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赶紧把药端给他,看他喝完,忧虑地道:“心痛吗?要不要叫薛先生?”
“不用,只是……胃……有点疼,不想老烦着他。”
少杰见他强撑着站起来,伸手要扶,他却摆手不用,自己到床上躺下,额上已是冷汗一层,知道他痛得厉害,便给他盖好被子,轻声道:“等痛过这一阵,你好好睡一觉,晚上夫人请时我再叫你。”
玉龙摇头:“晚上我就不过去了,免得扫了大家的兴,你把药准备好,就走吧。”
“你不舒服,那我也不过去了。”
“不用,我的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难得有这个机会跟大家聚会,你还是去吧,晚了就不用过来了,晚饭……”他顿了一下,想说不吃了,见少杰一脸紧张便改口道:“晚饭让松儿送来吧。”
次日清晨,睡的正香的杨少杰被二哥少华叫醒,他昨夜喝的有点多,头还昏沉沉地醒不过来,便翻个身嘟哝道:“让我再睡会儿。”
少华一把掀掉他的棉被:“都什么时辰了,你还睡,该去少宫主那边了。”
“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
杨少杰立刻爬了起来,想到昨夜不知少宫主怎么过的,不禁担心起来,匆匆洗漱后来到百草园。
小楼上门窗紧闭,并无动静,少杰轻轻开了园门,见小厮表青竹正在园子里清扫,便低声问道:“青竹,少宫主还没起吗?”
青竹也小声回话:“好象还没吧,我没看他下楼,也没敢上去打扫,怕惊动他。”
少杰点点头,刚要走,那青竹却又将他叫住,犹豫一下才道:“杰少爷,我……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少杰颇感意外,见他很认真的样子,便笑道:“什么事那么严肃?到我房里说吧。”
来到楼下少杰的房间,青竹才吞吞吐吐地道:“昨晚我碰到松儿,她说得罪了少宫主,要我帮忙求个情儿……”
“得罪少宫主?”少杰有些失笑:“怎么可能!”
“我也说嘛,咱们少宫主最体恤我们下人了,从来不会为难别人,可松儿说确实惹少宫主不高兴了。”
青竹见少杰仍是一脸不相信,便赶紧解释:“昨天晚上松儿去拿饭的时候老刘问要不要带点酒,她觉得少宫主身体不好平时不喝酒,宫主和夫人也没吩咐,于是就自作主张没要,可没想到少宫主竟真的嫌没有酒,而且等她再拿了酒回来,少宫主已经关了门,只让她把酒放在门口,也不用她去收拾了,松儿很担心,昨天毕竟是元宵节,在咱们云宫这是个大日子,少宫主没去参加宴会肯定心里挺难过,万一再被她气病了,那她的罪过就太大了。她担心少宫主以后不让她来送饭了,你知道的,少宫主本来就不喜欢让人伺候,可是我们都愿意跟着少宫主,所以……”
他偷偷地瞟了一眼,见少杰眉头越皱越紧,一时有些慌乱,道:“杰少爷,您别怪我多嘴,我……我不是要替松儿说话,只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少杰耐着性子听他絮絮地说了半天,抬手打断他的话:“松儿说没说少宫主当时脸色怎么样?”
青竹想了一下,道:“她说进屋时看见少宫主趴在桌上,以为他不舒服,还关心地问了一句,少宫主只摆了摆手,也没抬头,她把饭菜摆好后少宫主才抬起头来,皱着眉头看了看桌上的饭菜,脸色发青,就说‘再去拿坛酒来’,等松儿拿酒来,少宫主已经关了门,只说放在门口就行,不要再来收拾碗筷了。松儿还很担心,说少宫主身体不好,万一喝多了不舒服,也没个人服侍他,我也觉得少宫主应该找个贴身的丫环照顾,毕竟您不是下人,少宫主有些事不方便吩咐您做。”
少杰轻轻叹了口气,道:“就是因为他不肯要下人来侍侯,宫主才会选我来陪他,这次不让松儿进屋,恐怕就是因为他发病怕被松儿看到,平时我也常常被他关在门外,你告诉松儿,让她不必在意。”
见青竹吁了口气,又道:“我得去看看少宫主怎么样了,你忙你的去吧。”说着匆匆上楼。
桌上摆着饭菜,还有一个酒坛,饭菜似是一口没动,酒坛却是空的,少杰暗暗叹了口气,掀开珠帘进去,就见白玉龙以一个极痛苦的姿势蜷缩在床上,头趴靠在床沿,面无血色,唇边却沾满血迹,被褥凌乱,显然是痛苦挣扎所致,他手上握着一条被血染红的帕子,地上也有点点血迹。
少杰轻轻将手帕抽出,却听他轻哼了一声,人已醒了过来。
“醒了?”少杰见他挣扎着要起来,赶紧扶他。
玉龙张了张嘴,却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少杰赶紧倒碗水让他喝了几口,埋怨道:“怪不得不肯让我留下,原来你知道要发病。”
玉龙无力地笑笑,声音低弱:“你留下也帮不了我。”喘了几口气,又道:“昨天没让松儿进屋,只怕她会误会,你替我跟她道个歉……”
少杰心痛地道:“我已经解释过了,你就别操心这些小事了,好好歇着吧,我去煎药。”
“你先帮我收拾一下,只怕母亲这就要来了……”他的神情有些急切,甚至想自己起来,却是力不从心。
少杰帮他简单地梳洗,换上衣服,玉龙已是大汗淋漓,瘫软在躺椅上,少杰收拾完床铺,强行将他抱到床上。
玉龙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道:“我都长大了,已经很重了,以后就不要这样抱我了。”
少杰见他害羞,笑道:“你才多大呀,这么瘦,哪有份量。”
玉龙道:“你比我大不了几岁吧,说的好象我还是小孩似的。”
少杰重重叹了一口气,道:“整整大你五岁呢,我来百草园的时候比你高一头呢,现在倒好,比你矮了一大截了,我就弄不明白,一样的饭菜,你吃的那么少,为什么能长这么高?”
玉龙摇头笑道:“要这么高有什么好?再说你也不矮啊。”
少杰也笑道:“那倒也是,不跟你比,我还算是高大英俊的。”
玉龙看他孩子般地笑,想到自己,神色不禁一黯,自语道:“我倒宁肯老天爷让我又矮又丑,也好过这般半死不活。”
少杰心里也颇后悔自己说这些,忧虑地道:“怎么最近老说这样的话?是不是……”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玉龙淡淡地打断他。
少杰想起那条帕子,忧心道:“这回怎么吐了那么多血,是不是更严重了?”
玉龙缓缓闭上星目,虚弱地道:“我大概撑不了多久了。”
少杰急道:“不会的,薛先生会有办法的。你自己要有信心……”
玉龙摆摆手:“不用担心我想不开,我是没有选择生死的权利的,”他顿了一下,声音更低:“我已经领教了这血咒的厉害了,所以,不论是谁,我都不想你们再受我这样的罪了。”
听了这话,少杰愣怔了一下,觉得他似是别有深意,看他闭目喘息,不由心如刀绞,忍住满腹疑问劝道:“好了,别想太多了,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玉龙低语道:“或许还能撑个一年半载吧,所以,我要找个极寒之地,就算这蛊虫再厉害,在那样寒冷的地方找不到宿主也应该会冻死吧,时间久了,毒也总会消散的吧,”他苍白的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意:“我想这个是可以赌一把的。”
少杰吃了一惊,道:“你是说你要离开云宫?这几天心事重重的原来一直是在考虑这件事。”
玉龙微微点头,道:“好了,你不用担心了,我有分寸的。你去把药里再加上三七、白及,还有……尽量不要让母亲进来。”
少杰还待说什么见他已经闭上眼睛,长长的羽睫覆盖着眼睛,显得极度疲惫虚弱,只得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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