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黄

　　沈晶不喜欢于慧慧，很不喜欢。一个女生不喜欢另一个女生的原因很简单：她太漂亮了。
　　而于慧慧对她似乎也没什么好感，她常讥笑道：“一天到晚就知道装文艺，无病呻吟，沈晶？神经！”
　　这两个人真要说有什么关系，那就是我。沈晶是我好舍友，于慧慧是我从小到大的好基友。这两人都心直口快，毒舌程度不相上下。若是碰到一起，大眼瞪小眼的，没准还会杠上。
　　所以当于慧慧来电的时候，沈晶几乎是抢了过去接：“喂……找筱禹啊……她不在……洗澡去了。”
　　“神经！你给我把电话给筱禹！”我听到那头于慧慧几乎在吼。
　　沈晶向着手机翻了个白眼，又讪讪地递给我。
　　“喂，筱禹。”她平静了许多，声音有些颤抖，“你现在就下来，陪我去警局一趟。”
　　警局？我脑里嗡的一声，连忙追问：“你怎么了啊。”
　　“回去再说，你先过来。我在A教楼下等你。”
　　通话一断，我的心砰砰直跳，雪地靴一蹬就出了门。
　　于慧慧性子直，不免言语刻薄。再毒舌的话，在男生耳朵里自然化作春风细雨，而女生大多不爱听，因此她没少得罪人。她嘴上不饶人，但遇到事情，是非轻重，心里却能权衡再三。而现在到底惹了什么麻烦竟要闹去警局。我越想心里越乱越害怕，手紧紧握着车把，手心渗出了汗。
　　一路上有不少看热闹的人正往A教方向赶。远远看过去，A教楼下已经围了不少人，乱哄哄的，一辆警车正停在不远处。我骑着单车，全力冲刺。
　　“让让，让让。”我把车往草坪里一扔，几乎向着人墙撞了过去。
　　一个穿着藏青色警察制服的男人正站在于慧慧旁边，他大腹便便，五官长得凑到了一起，看起来很凶。
　　而于慧慧看上去有些疲惫，一直低着头，爱理不理的。那警察不断地问话，她也只是偶尔点个头。
　　我跑到她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她只穿了件单薄的呢大衣，手冻成了冰块。
　　“怎么了啊？”我瞄了那警察一眼，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她的长发凌乱的拍打在脸上，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惨淡一笑。
　　“你朋友故意砸车伤人，你说怎么了。”那警察仰着头看我，鼻孔一张一合，语气有些冲。
　　我再一看，身后停着一辆白色跑车，车身被砸了几个窟窿，碎玻璃渣落了一地。
　　看着这触目惊心的场面，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同学，你是成年人了，做了错事，就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请你和我们回警局接受调查。”那人说得郑重其事，语气怪吓人的。
　　“你怎么不问清楚是谁先招惹谁啊！”我瞪着他，为于慧慧打抱不平。
　　那警察冷笑一声：“人好好地从车里出来，她就拿着砖头往人身上砸，你说谁招惹谁了。”
　　我一时语噎，气得直喘气。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坚信于慧慧没错儿。
　　“在场的同学都可以作证。”他又补充了一句，粗鲁的抓着于慧慧的胳膊往车上拉。
　　我挽着她另一只胳膊紧跟其后。
　　突然走过来一个高个子的警察，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他有些吃惊：“就这样算了？”
　　“他坚持不追究这位女同学的责任。”高个子警察肯定的点点头。
　　那警察凝神细想，回头看了那车一眼，又继续往前走：“照例我们还是要带你回警局做笔录。”
　　我拉着于慧慧的胳膊，把她死死往后拽。
　　“诶诶，小姑娘你干嘛啊。”那警察回头皱着眉。
　　“警察叔叔。”我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情绪有些激动，“都说不追究了，你干嘛要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呢。”
　　“你这是干扰警察办公！”他瞪着我，面露不悦。
　　我热血直往脑子上涌，不知道哪来的豹子胆，拽着于慧慧衣袖不放。
　　于慧慧抚了抚我的手，笑了笑：“傻妞儿，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我刚想松手，身后传来低沉的男声：“刘队，你辛苦了，不用那么麻烦。”
　　一转头，那辆白色跑车车窗降到一半，里面的人露出了半个后脑勺，眼熟的亚麻色头发。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人戴着墨镜，皮肤雪白。
　　刘队立刻松了手，一路小跑到车前。车里的人不知道跟他捣鼓了什么，他点头哈腰，挥着手目送着车子远去。
　　“小姑娘不是我说你，那人是你好惹的吗？”那刘队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我看了一眼于慧慧，她的脸像是冻僵了，目光冷冷的，像是结了一层薄冰。
　　我第一次看到这样憔悴落魄的于慧慧，以前的她像一只高傲的孔雀，不让自己受一点委屈。
　　“他谁啊。他是校长也不能欺负人。” 我有些心疼这样的她，颇不服气。
　　“嘿。你猜对了一半。”刘队隐晦一笑，低声说道，“他爸是校长。”
　　三四个警察上了车，警车从我们面前呼啸而过，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他们终于走了。”我小声嘀咕着。
　　我扶着于慧慧，估计刚才闹得够凶，她整个人软绵绵的倚着我的膀臂。
　　“我们回去吧。”她先开了口，脸色缓和了许多。
　　人群渐渐散去，耳边仍是大家在议论纷纷。有的在猜测那男生是谁，更多的人在八卦着他和于慧慧的关系。我清楚地从一个女生嘴里听到，于慧慧坏了那个人的孩子，现在来找他讨情债。可他们说的我一句也不会相信。
　　刚走出不多远，安睿迎了上来，腋下夹着两本书。安睿和我们一届，从小到大，一直是老师家长眼中好学生的典范。学霸也没用，他和很多男生一样，还不是拜倒在了于慧慧的石榴裙之下。他还是于慧慧的头号粉丝，从小学到大学，追了她整整十年。
　　他个头不是很高，长得倒挺清秀，戴着一副眼镜，笑起来露出洁白的小虎牙。
　　“出什么事了，我在图书馆听到人讲就立刻赶来了。”他看起来焦急，眼珠子恨不得粘在她身上。
　　可于慧慧一点也不领情，不仅没回他话，都没正眼看他。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仍是问东问西的。
　　于慧慧始终薄唇紧闭。
　　我看这场面有些尴尬，便给他大概讲了一下情况。“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听罢，他微微皱眉，目光游离，好像在思索着什么。突然，他转过头来问我，语气小心翼翼的：“你看到那个人了？”
　　“当然没有，他当时坐在车里。”我顿时有些心烦，不耐烦起来，“管他是谁呢。反正不是什么好鸟。”
　　他很不自然的笑了笑，紧跟在我们身后，直到把于慧慧送到宿舍楼下才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于慧慧像往常一样下了课和我一起吃饭、一起去浴室洗澡、一起去学校大会堂看电影。
　　不论她走到哪儿，都会成为焦点。大家都在背后议论她，不管说得多么难听，对她来说，就像耳边吹过的一阵风。那天下午回去后，她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天。直到我跑到她宿舍敲上半天门，她才洇着两个重重的黑眼圈开了门。
　　以往一起走路时，我们总会勾肩搭背的聊着各种八卦见闻。而那几天只有我一个人在叽叽喳喳，她也只是偶尔附和我一下。
　　无论在哪儿，无论做什么，她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那几天我们再也没有遇到过那个车里的人。
　　我很清楚这一切都和那天的事有关，也就是和那个人有关。
　　她不想说，我也不敢轻易问起那件事，怕又碰着她的伤疤，虽然我和别人一样八卦，也想弄明白。
　　我和她从幼儿园起便认识了，小学、初中、高中就连大学都在一个学校，即使不在一个班，放学或周末都会腻歪在一起。
　　一直以来，我以为在对方面前我们是透明的，我们甚至连对方身份证号都记得清清楚楚。我自以为对她无所不知，她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我比她还记得清。包括她那几段风流韵事，男主角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我的记忆里始终没有这么个人，能够让她疯，让她恨之入骨。
　　我们真正分离过是在高二的时候，她妈妈花了点钱，为她争取来了中美交换生的资格。那个机会很难得，为期一年，只有成绩足够好的学生才有这个资格，我当然没戏。在机场分别时，她泪眼婆娑，紧紧抱着我不肯放，还不忘交代：“不准滥交友，你最好的朋友只能是我。”可怜巴巴而又语气强硬。
　　那一年过得很快，她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和我打电话，聊聊她的见闻，问问我的近况。除了她在学校里发生的琐事，差不多半个学期下来的时候，她还很激动的跟我说她搞定了个大帅哥，叫Nike，那些金头发的小妞都快羡慕死她了，有时间发图片给我看。我打趣道，能把我们家慧慧大美女迷得神魂颠倒的人也真够牛叉的。
　　于慧慧浓眉大眼鹅蛋脸，是公认的美女，不管在哪个学校都是校花的不二人选。她喜欢扎着高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走起路来，头发轻轻摆动，显得神采奕奕。
　　也许是小时候练过芭蕾的缘故，她走起路来，腰杆笔挺，曲线优美，充满活力又不失优雅。而我在她旁边存在感少得可怜。也许是从小养成的坏习惯，我走路总是弯腰驼背，眼睛看着地，后背常常冷不防地挨我爸重重的一大巴掌，为了帮我改正，他就差没拿一条皮鞭跟在我身后了。“抬头挺胸走路，抬头挺胸做人。”这是他常说的一句话。
　　这几年于慧慧像小豆芽般蹭蹭往上窜，身高甚至超过了许多发育不良的男生，差不多一米七的样子，体形愈发修长。而我也很争气的像吃了激素的小土豆般变宽变圆，婴儿时期久违的双下巴成了她无聊时喜欢拉扯的玩具。
　　因此，我有些好奇，因为从小到大于慧慧只有让人迷得神魂颠倒的份。
　　那段日子，看得出她很幸福。
　　后来第二学期中途她独自回来了，并没有和其他交换生一起。
　　接机的时候，她神情恍惚，气色很不好，看上去有些憔悴。她说她晕机。
　　我问她怎么先回来了，她只是说那些汉堡薯条快把她逼疯了。我感觉她有什么事藏在心里，只是她不想说，我也没有多问。
　　回国后，她这种心事重重的状态持续了一个多月。我们和过去一样一到周末便逛街、吃饭、看电影。渐渐地，她又正常了起来。
　　Nick？这个名字在我脑中一闪而过。难道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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