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黄

　　那天淋雨后，我第二天就感冒了。今天更加严重，头昏脑胀，鼻子堵塞的只能靠嘴呼吸。我一整天没出门，课也逃了，躺在床上看着小说，昏昏欲睡。
　　手机震动了，是朱牧之。
　　我的手指在接听和拒绝键之间停留了很久，最终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我把手机扔到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二十多分钟过去了，沈晶回宿舍，给我打了饭。
　　“我们楼下站着一个绷带怪人，额头上有一道疤，怪吓人的。”
　　绷带怪人？我眼前浮现出柯南中山庄绷带怪人的样子。
　　“那么可怕？”
　　“是啊是啊，整条胳膊都缠着绷带呢。我和宋力在楼下说了好久的话，他就一直站在那，好像在打什么电话。”
　　我连忙打开手机一看，二十几通未接来电。我走到阳台，往下偷偷瞄了一眼。他穿着黑色呢大衣，转过身抽烟，背影瘦削而单薄。
　　门外有人敲门。是舍管阿姨。
　　“阿姨你好。”我们主动上前打招呼。和宿管阿姨搞好关系很有必要，以后去值班室里热个菜、借用一下吹风机也方便。
　　阿姨扫了一眼屋子，看了看沈晶又看了看我，神情有些严肃。“你们谁是筱禹？”
　　“我。”我弱弱的举了一下手。
　　“你真够狠心的啊。”阿姨皱着眉，那感觉比亲妈还心疼，“生个气让男朋友在楼下等那么久。那男娃娃细皮嫩肉的，冻得直哆嗦，我看了都心疼。”
　　“阿姨，你可能搞错了，我不认识他。“
　　“你是筱禹吧？”
　　我点头。
　　“是就对了。我查了名单，这栋楼就你一个叫筱禹的。”那阿姨拍拍我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别耍小性子了，你男朋友看上去挺有钱的，长得也不错。快下去吧，他等着你呢。”
　　还没等我回话，阿姨就离开了。
　　朱牧之，你真有本事。我坐在床边，两眼放空，有些无所适从。
　　“下去看看吧。”沈晶啃着个苹果，坐到我身边，“有些话得说清楚不是。”
　　我裹了个羽绒服就出了门。
　　已是深冬，寒风刺骨，即使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一出门，还是忍不住打寒噤。
　　“打你电话怎么不接？”他一走过来就冷冷地质问我。
　　“对不起，我手机调了静音。”
　　“你故意的吧。”他扬起眉毛，斜着眼看我。
　　“我就是故意的怎么滴了！”我提高音量，瞪着他，想要把心中的不满都发泄出来。
　　“你没病吧。”
　　“我有病，所以我看到你就想吐。”
　　“诶呦，现在骂人都不带脏字啊。”他伸手过来要拧我的脸，刚刚还是极其不耐烦，现在又嬉皮笑脸的看着我，“昨天说好的给我送粥怎么没去。”
　　“谁跟你说好了。你要我去我就去，你太他妈把自个儿当回事了！”我吼了出来，因为感冒，完完全全失声了。
　　我的眼泪簌簌往下掉。自从遇见了他，我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哭戏不断。即使没有人在意，即使在别人看来是那么可笑。我还是怀念以前那个咬咬牙就能忍着泪的自己。
　　“你到底怎么了。”他问的小心翼翼。
　　“拿着。”我从口袋里掏出两千块。
　　这其中有一部分是上个月省下来的，还有一部分是这个月的生活费。我常想，如果不是因为这点破钱，我其实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就算是分手费？”宿舍楼下人来人往，他说的那么大声，简直肆无忌惮。
　　“从现在起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再见。”
　　我扭头就走，却被他一把拉住，整个人撞进了他的怀里。他把我禁锢在他的怀里，没有想要放开的意思。一贴上他温热的胸膛，我就像硬邦邦的冰块在一点点融化，动弹不得。
　　那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筱禹，做我女朋友吧。”
　　周围的人声全都淹没了，他低沉的嗓音被无限的放大，波涛般一下又一下狠狠撞击着我心底的暗礁。
　　“别跟我开玩笑。”我一把推开他，明显感到牙齿在颤抖。
　　也许是碰到了他的伤口，他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几步，跌坐到了地上，背部狠狠的撞到了花坛边缘。他惊愕的看着我，脸部因为疼痛而扭曲，一只手撑着地，想要慢慢爬起来。
　　我的手握着拳，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的肉里，向前挪了半步，想要帮他一把，还是走开了。
　　我没有回宿舍，也不知道现在是去哪里。出了校门，我沿着街道漫无目的走着。
　　学校外面一如既往的热闹。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油烟味儿。各种水果摊、小吃摊都忙活着。卖水果的大爷朝我笑笑：“姑娘，出来玩啦。”我和于慧慧隔三差五就去水果摊上卖水果，早就和那大爷熟了。
　　我抿抿嘴，却怎么也笑不出口。
　　前方搭着棚、亮着灯的是一家大排档。我和于慧慧不久前还去了那里，我们喝了啤酒，喝得满脸通红。她说，等来年樱花盛开的季节，我们一起去武大赏樱花。
　　“还有一个姑娘呢，她没来？”老板娘眼力真好，我们只去过一两次，她便认出了我。
　　我点点头，喉咙里泛着粘稠。
　　“啤酒、辣炒年糕、蒜苗炒肉、干锅包菜，谢谢。”
　　“稍等一会，马上就好。”
　　一会儿，老板娘端来了一小碗热乎乎汤水，笑笑。“姑娘你感冒很严重啊，先喝点姜汤。”
　　我从小不挑食，唯一讨厌的就是生姜，有生姜味儿也受不了。妈妈把生姜剁成细末，混在肉圆里，我只咬一口就能尝的出来，便再也不碰了。
　　“谢谢。”
　　冬天的大排档略显冷清，只坐了两桌。若是在夏天，九十点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来晚一点就没有位子了。我挑了个比较遮风的位子，上次和于慧慧来我们就坐在了这里。
　　煤炭炉子里，火候正旺，橙红色的火星从黑魆魆的煤蜂窝里跳跃着。大锅里热气腾腾的不知道煮着什么，耳边是噼里啪啦的炒菜声和男生们嘈杂的说话声。
　　我握着啤酒瓶就往嘴里灌，大半瓶下了肚，脸颊便微微发烫。夹了几口菜，却尝不出任何滋味。
　　我一看时间已经十点，我突然想起好久没给家里打电话了。这个点，妈妈应该在看中央台的海外剧场，而爸爸应该正打着呼噜睡得正香吧。我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是稳稳啊。”电话那头却是爸爸的声音。
　　爸爸是中学数学老师，不吸烟不喝酒，是邻里眼中的标准好男人。当然这位好男人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他固执而沉默，有什么苦都自己搁心里。这让老妈很抓狂，常常对着我们父女俩大吼：“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了你们一老一小两头犟骡子。”
　　“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爸。”我刚开口，眼泪便住不住的落了下来。我用手捂住嘴巴压抑住哽咽声，尽量平静心情。
　　“你妈睡了，我去喊她，让她接电话。”
　　“不用了，我没事，没事。”
　　“感冒了？”
　　“我已经吃过药了。”
　　“好好照顾自己。”
　　“嗯。”
　　“那我挂了。”
　　“嗯。”
　　爸爸和我的对话永远这么简短，过去我常常想，这么一个不善于表达爱的男人是怎么追上我妈的。
　　一瓶下肚，我又要来了一瓶，直往嘴里灌。我感到喉咙里火辣辣的，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我扶着桌子，一埋头，全吐了出来。满地的秽物，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
　　我真没用，一瓶啤酒就把自己撂倒了。我想越想越不服气，伸手要拿桌上那半瓶酒。
　　我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中，手腕被紧紧勒住。我抬头一看，朱牧之站在我面前，只不过模模糊糊的。
　　“这么喜欢喝酒，我陪你。”他说的很平静，神情却是严肃的。
　　“老板，再来一箱。”他说。
　　“老板，结账。”
　　老板娘走了过来，满脸的疑惑，笑了笑：“一共三十二，就算三十吧。”
　　我掏出钱包，把里面的钱翻了个遍，都是些零头，加起来不过十一二块。
　　我有些窘迫，恨不得钻到地里去。老板娘似乎看出来我钱不够，和蔼的说：“你是老顾客了，下次给也行。”
　　还没等我开口，他就抽出一百，递给了老板娘。“不用找了。”
　　说着就想把我拉起来。我双手死死地扣住桌沿，不肯站起来。他一只手还是有些吃力，索性环着我的腰把我整个人往上提。
　　正在僵持中，突然听到玻璃瓶打碎的声音。朱牧之后背被什么撞了一下，整个人就往前倾。
　　紧接着就出现一张满脑肥肠、油光满面的脸。
　　“我好好的一瓶啤酒被你打碎了，你得赔。”
　　混蛋，居然想讹钱。
　　“我赔。”他倒很冷静。
　　“你坏了哥几个的兴致，你得一赔十。”那人嘴里叼着一支烟，十分嚣张。
　　他不想和他们废话，正想掏钱，却被我一把夺过了钱包。“你白痴啊，他们说给就给。”
　　看着那些人可恶的嘴脸，我心里一腔怒火正没处发，狠狠地瞪着他们：“想骗钱，门儿都没有。”
　　“小姑娘，你这话说的就有点难听喽。什么叫骗钱。”那人眉头一展，眼珠子直转，“你不想给钱也没事，咱们有话好说，去陪哥几个喝一杯咋样。”
　　那人的手很不安分的搭在了我的肩头。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的拳头就落在了那男人的脸上。
　　那男人同行的两个混混不由分说，冲上来就把朱牧之推倒在地拳打脚踢。其中一个还抢走了他的钱包。
　　看着他在地上痛苦地挣扎，我的心像是被捅了一刀又一刀。
　　“你们这些混蛋！”我拿起身边的凳子就往一个人背后砸去，那人揉着腰，慢慢悠悠的站了起来，凶神恶煞的朝我走过来。
　　我大一的时候，报了学校的跆拳道社，脚上还有点力。我记得社长跟我们说，遇到色狼，逮着机会就攻击他的裆部。我没有多想，一脚踢在了他重要部位。
　　那人夹着腿，嗷嗷直叫，满嘴的脏话。
　　我推开另外两人，跪在地上，紧紧地抱住朱牧之。他满脸是血，全身都在抽搐着。
　　“你们这群混蛋，还有没有人性啊！”我满脸是泪，冲着他们大吼道。
　　大概看我是女生，那人没有动手。
　　老板娘喊了城管来帮忙。
　　那些人见势不妙，这才带着他的钱包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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