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煞

　　窗外的鸟语声逐渐打破了屋内的宁静，可又像是融入了屋内的宁静。无陌靠着窗，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手上是窄口酒瓶，散发出的清香让这个春天变得格外温暖。
　　北门洛还是闭着眼躺在床上，已经两年了。这两年的春天，妖界的花都没有开放。北门洛不仅仅是圣主，更是花中之王，妖界的花颇通灵性，以自身之痛体谅花王之痛。可是今年，这个春天，无陌啜了一口酒，看着打着花苞的花朵们缓缓笑了。
　　上一次，好像是好久以前了，她在他身旁，跟他说，把这些都换成桃花吧。于是他在几日后就换成了桃花，可惜他为她改变了这一切之后，她不在了。诚然，无陌并不认为桃花有多么好看，处处比不上牡丹以及其他花。这一点他始终不明白北门洛。若是需要做桃花酿，到别处去取桃花就行了，实在不需要在自己的住处栽育这些农家常见的桃花树。
　　北门洛在花妖族经历那些的时候，无陌为了拿到焰莲花身负重伤，不能在她身旁保护她。琼苏则是误解了无陌的意思，去盯着异世界，没有注意北门洛那边的状况。而，诸夏就更不用说了，他当时正在地狱第四层受罚，生不如，死不得。北门暄的真身在异世界，这个情况迷惑了所有人的眼睛。然而对付当时的北门洛，一个小小的分身绰绰有余。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浮丘荒对于浮丘雾的死大为震怒，所以他难得的没有为这些花妖族的生灵求情，他站在一旁，抱着浑身是血，身体早已没有温度的浮丘雾，冷冷地看着无陌的杀戮。浮丘荒能够体会到这种失去心中至宝，仿佛灵魂被硬生生地从体内被剥离的感受，甚至比他更加深刻，因为他的至宝，已经死了，就在他怀里。他当时如果坚持阻拦就好了，他头一次后悔自己对她的纵容。浮丘荒也是在意识到浮丘雾马上就会魂飞魄散这一点之后，慌忙而又坚定了做了一个决定。
　　前段时间诸夏被放出来了，外界不曾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但是狱王对待他的态度大不同于以往，虽不是言听计从的地步，但相比以前，放纵了许多。诸夏出来之后就来找无陌了，可是让无陌惊讶的是，他并没有要求见北门洛，他十分淡定，邀请无陌同他一起去异世界毁掉灵鹫大陆，束仙草确实用处很多很复杂，不仅是用做成捆仙绳，还有许多可以用来制作困难但是杀伤力极大的武器、毒药、暗器等等，无陌为了栽培这种草下了很大的功夫。但是现在，很明显北门暄收服了那些只听他一个人话的神兽，那么束仙草几乎也是落到了北门暄手中。自己的东西，宁可毁掉，也不能眼看着别人占有。无陌只是想了一下，就答应了。
　　异世界那段时间本来就乱，被称为“独酌仙人”的北门暄出现了一个劲敌，他不再是异世界的独尊，为了化解自己的遭遇，他早已忙不过来了，此时去毁掉灵鹫大陆，可以说是没有一丁点阻碍。
　　那些神兽实在是不好对付，可是当他们到达灵鹫大陆的时候，那些神兽都不在了，应该是被北门暄召唤去帮他了。这样正好，他们很轻松的烧毁了束仙草，灵鹫大陆轰然爆炸，数百年的异世界传说毁于一旦。
　　从芍落变成北门洛，她额间的那朵牡丹花已经清晰可见，如果只等她醒过来了。什么天帝剜心救人，全是扯淡。整个荇水之战，被复活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而且代价十分大。六界以讹传讹，平白冒出了好多莫名的所谓“精魄”和故事。
　　这些都无所谓了，他的阿洛，只记得他一个人的阿洛，马上就要回来了。无陌勾起笑，喝了一口酒。
　　“天气不错，心情也挺好啊。”琼苏不知何时来到他身侧，摇着扇子，轻轻笑着。
　　无陌回头瞥了一眼仍然闭着双眼的北门洛，才看着琼苏：“你倒是还有脸出现在阿洛跟前啊。”
　　“诶，又来了又来了。”琼苏懊恼地用扇柄抵着眉心，“即使是我误解了你的意思，我也不是还在最后一刻紧急通知了你嘛。”
　　“算了。”无陌看起来心情很好，没有像从前一样跟琼苏争论，他懒懒的看着窗外终于恢复生机的万物，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安详的气息。
　　安详？
　　琼苏被这种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他干咳两声，又挥开扇子，道：“怎么，是快要醒过来了吧。现在醒过来刚好，前几日灌下去的忘情水应该是生效了。”
　　“恩。”无陌没有看他，看着窗外的一只停在桃树上的鸟，“忘情忘情，忘掉让自己情醉的人，我却毫无顾忌地让她喝了，因为有把握知道那不是我，这样一想啊，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琼苏看着他的侧脸良久，终究是嗤笑了一声：“切，你如见这样装哀愁又是什么意思，等她醒过来，听到她唤你的名字，你灵魂都要欣喜地飞上九重天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啊。”
　　无陌笑了一下，正欲反驳。
　　“无……陌”。
　　那一声熟悉的叫唤清晰地传到无陌耳中，无陌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转身。
　　“哐—”酒瓶在地上碎掉。他看着她，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阿洛……”他哽咽的，充满感激地唤她的名字。
　　琼苏笑着扇风，小声说道：“可惜了这么好的酒瓶。”
　　果然是，听到她唤自己的名字，灵魂都要欣喜地飞上九重天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听说……她醒过来了。”华凝修剪着花瓶里的几束桃花，仿佛漫不经心地说道。
　　手执黑子的诸夏手指一颤，黑子滚落到了地上。他看向外面一望无际的桃花，听到自己轻轻地说：“恩。”
　　“……王的意思是，让我来问问你，需不需要去看看。”华凝注意着自家少主的脸色。
　　“……有什么用呢。”诸夏将黑子从地上拾起来，继续落子。
　　华凝轻叹一口气：“那件事，属下真的很抱歉。”
　　“你不用抱歉什么。”诸夏换了一边的白子，声音中却透着冷意，“即便是你如实告诉了我她的处境，我也不能改变什么。就算是最后一刻让你带人赶过去，不是，也迟了么。”
　　华凝心中难受更甚，自从芍落，不，北门洛在花妖族遭遇了那件事情之后，她跟诸夏的关系就日渐疏远了。几乎是再也不对她笑了，诚然，她也看不见他对着谁笑了。她忽然想念，好久好久之前的那个少主，他们三个人，不，应该是少主跟北门洛两个人，她只是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她想念他们两人一起游人间时候的那个少主，他温柔，会笑，在北门洛面前将自己的尖锐藏得妥妥帖帖。极其享受着人间的生活，为了一座山的夕阳而停留。那时候的他，一身白衣，宛若谪仙。
　　而自从北门洛在荇水之战死后，他会偶尔去花妖族看她，甚至是假装六界行者在她身边守护。可是他变得很疏远，不敢再轻易亲近她。他也再不穿白衣了。
　　现在，从第四层被释放出来之后，他还是来到了人间。只是，一身墨色的他，已经对人间没有兴趣了。他一个人，亲手栽下所有的桃花，然后在这里住下来，不让人陪同，华凝也只是偶尔才能因为通知狱王的命令才能来见他一次。华凝依稀知道，这个地方，是多年以前，荇水之战还没有爆发之前，他和北门洛居住过的地方。
　　他没有从回忆中抽身，丝毫不愿意放过他自己。
　　“少主。”华凝放下剪刀，“地狱的祭月大典就要开始了，王的意思是，让你尽快回去。”
　　“我知道。”最后一处空白被填满，又是平局，“过几日我便回去。”
　　华凝点点头，行了礼，慢慢地离开了。
　　直到华凝真的离开很远了，诸夏才抬起颤抖的双手。突然粗暴地把棋盘上的棋子悉数扫落，棋子滚在地上，兵乓作响。过了好久，剧烈起伏的胸口才逐渐平息下来。

　　无陌已经对这北门洛沉默了许久，一直打量着她说完那些话的脸色。
　　“无陌，这件事情很难吗？”北门洛皱眉，“……我失去了太多人了。”
　　“阿洛，我告诉过你的，浮丘雾已经活过来了，跟浮丘荒呆在一起呢。”无陌让自己笑着，不露出过多的情绪。
　　“我知道，”北门洛稍稍舒展眉头，“她能重新活过来，真是万幸。但是典淞是人，他虽然死了，但是在地狱里一定可以见到他的，我的理解没错吧？”
　　还是要说这件事。无陌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面上却笑着说：“这个难说啊，毕竟他本来是道人，修仙失败才落入妖道，虽然没有任何妖法，但是也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人了。”
　　北门洛低头想了想：“如果你不愿意给地狱递交拜访函，那我就自己去。我先给你说好了，免得日后你指责我不听从妖王的命令私自行动。”
　　无陌看着面前这个倔强的北门洛，无奈地摇摇头，明明已经不记得诸夏了，不管是北门洛时候的诸夏，还是芍落时候的诸夏，都已经从她的记忆里抽离了。可是，为什么还是要跟地狱扯上关系呢。
　　“过段时间地狱有祭月，我已经收到了观礼的邀请函。一同去吧，没见到你也不会死心。”
　　北门洛抬眼看了看他，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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