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煞

　　我和阿暄能够在倾珩山接受六界行者的教导其实是跟我们的身世密不可分的。
　　北门是妖界大族，一般是称作“黑魁门”，每一代都会诞生一对异性双生儿，称作“花二乔”，其中有一个会成为黑魁门门主，也是妖界守护者，是仅次于妖王的地位。而剩下的那一个，有可能死了，有可能被逐出妖界了，永远的消失了。
　　可我们这一代，家族里诞生了两对“花二乔”。因另一对的父亲正是在位的门主，所以他们更加偏爱与另一对。
　　中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被暗地里残害追杀，父亲母亲为了保护我们都被他们杀死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妖王终于坐不住了，只能出面护住了我们，带我们来到了倾珩山。
　　但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那一对双生儿突然都从妖界消失了。于是我们就变成了唯一的“花二乔”，妖王便特地请来了十大六界行者之首墨敁行者来给我们当师父。其实我知道师父一直都想教导我们心存善念，要爱惜众生。但是我真的不是很明白，除了自己的族类，其他的生命有什么可在意的，毕竟有了牵扯也是没有意义的。
　　但是我跟阿暄就只能留下一个了。我记得遇到獬豸的时候，他跟我说：“回来最好，不能回来……那也好。”他其实也是不愿意跟我争的，就像是我也不愿意。所以我有时候是刻意不好好修炼的，师父便总是暗示我不要放弃机会。
　　这也不算什么，如果我一个人留下来了，而阿暄不在了，那也是毫无意义的。我活着的意义不就是他吗，而我相信他如今活着的意义就是我。
　　我想无陌是知道的，我不知道他想要谁留下来，作为他以后成为妖王之后的守护者。可能我心里是知道的，但是我不愿意想。
　　他的酒我也喝过了许多了，上到琼脂玉露，下至乡野老妪所酿，我都尝过了。我记得他有一次带来了桃花酿，是极好喝的。听说是隐居在异世界里面的一位道人酿的，阿暄便好奇：“怎的在异世界那样的地方也可以隐居？”无陌一笑，眉眼中俱是得意神采：“因为那是我的灵鹫大陆，我的地方没有人敢犯事。”
　　“啧，你的地方啊。”阿暄笑了。
　　我想了想，说道：“我想跟他学酿酒，就这个桃花酿很好。”
　　无陌听闻，哈哈大笑，摸摸我的头：“这还是阿洛你第一次跟我提要求诶，不管怎样我都会实现的。”
　　阿暄低下头，眼睛里面浮现阴影。

　　无陌消失了几天，回来的时候便带着一本笔记小笺，说是那道人记录的桃花酿的方法，他无奈地笑笑：“没办法，面子还不够大，不能把他亲自请来，磨了好久才跟他讨来了这个。”不知怎的就在脑海中浮现了无陌赖在道人住的地方不愿意走非得求得酿酒方法的样子，不由得轻笑出声。
　　无陌竟然伸手捏我的脸，他的手好凉，跟我的体温是一样的。他跟我很像。
　　“你笑起来好看啊，阿洛。”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桃花眼里面恬淡却斑斓。我竟然有些心悸，不自在地偏过脸，收起小笺，朝一边沉默的阿暄道：“我们去找师父吧。”
　　阿暄愣了愣，良久才点点头。

　　那一段时间我都是跟无陌在屋里一起研究酿酒的具体法子，阿暄说他没有兴趣，便在屋外面练功。终于有一日，在浓浓的桃花香气中，袖子挽得搞搞的我和无陌尝到了清甜的原酒，蒸汽还在屋里环绕，我大叫：“好了好了，赶快藏到酒窖里面，明年就可以吃了！”
　　无陌拉着我的手，笑着：“阿洛，我们这样像不像寻常夫妻啊，哈哈。”
　　我脸一红，忙甩开他的手，想说点什么，但是没有什么话浮现，遂走出去，跟停下来休息的阿暄道：“阿暄，明年我们可以吃自己酿的酒了。”
　　阿暄瞥了我一眼，眼神是陌生的。他道：“是你们酿的，跟我没关系。”
　　我愣住，水汽直接就涌到了眼眶。无陌此时已经走到我身侧，他看了我一眼，冲着阿暄道：“阿暄，我们是一起的啊。”
　　“什么是一起的，你们日后，一个妖王，一个是妖界守护者，我不过是一个多余的人罢了。”他垂下头，眸子里全部是落寞。
　　我很心疼，我和他是世界上唯一的也是最亲的亲人了。他难过，我只会更甚。我说道：“哥哥，你才是应该留下来的人。”
　　我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他哥哥了。他明显顿住了。看向我的时候眼睛里也有泪光。他的喉结动了动，舒了口气，说：“阿洛，我方才是魔障了，你才是我最应该疼惜的人，其他的我不应该多想的。”
　　无陌听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后是了然，随即冷冷地看着阿暄：“你能明白最好，阿洛是不能因此受伤害的。”
　　“当然。”阿暄迟疑了一瞬间，斩钉截铁地说。
　　一时间三人无话。
　　一声鸟啼打破了尴尬的局面，无陌伸手打了个哈欠，随意搭上我的肩，笑着对阿暄说：“我跟阿洛出脑力，你出苦力，把里头的那个坛子搬到酒窖里去。”
　　阿暄也笑：“阿洛是最聪明的，你就罢了吧。”
　　“快去快去，回来我带你们去玩好玩的东西。”无陌催促着。
　　“我也同去吧，阿暄不认得路。”我道。
　　“不必了，”阿暄走过来揉我的发，眼睛里的笑意终于恢复了温柔，“我是哥哥啊，不能连认路都依赖你吧。”
　　我只得点头答应。他走后，无陌也神神秘秘的走了，让我去山顶等他。

　　那应该是回忆里面最美好的事情了。我没有听说过原来点天灯除了人间从前那种酷刑之外，还可以是那样美丽的存在。
　　夜里的风有点大，无陌上来的时候拿着三个纸灯，还有一件披风。他笑着放下纸灯，稍微施了法定住，以免纸灯被风吹走。他把披风披在我身上，见我有点不愿意，便道：“倾珩山夜里的风真是没有一点良知，不披着啊，待会冻着了，那我只能抱着你下去了。”
　　我脸色一黑，只好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随后阿暄也上来了，脸色比下午好了许多。见到我身上披着披风，才笑了笑。
　　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今天并不是大晴天，估计明天也不是，所以并不是满天繁星，只是在天边略微洒着几颗星星，月亮没有圆，山顶仅有的几棵大树在山风的侵袭下哗哗作响。
　　“没有星星看啊。”阿暄有些遗憾。
　　无陌拿起纸灯，说道：“没有星星，月亮更亮了。我们放的灯也能更亮了。”
　　我和阿暄从前并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无陌解释了许久我们才勉强接受了这是人们寄托希望放飞祈求的方法。虽然打心底里觉着这种方法很蠢，但看着无陌和阿暄都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我也提起了一点兴趣。
　　无陌给我们一人发了一个，说道：“得在上面写下你的心愿，然后点下面的灯，就行了。”
　　我拿在手上，想了想便用手一拂，一行字便出现在上面。
　　“愿三人余生无虞，岁月无忧。”
　　左手提着灯，右手中指升起小小的火，仔细地点了下面的灯。燃了一会便放开了它。飞出去好远了，无陌才嚷着：“诶，阿洛你这么快，愿望应该好好想的啊。”
　　我偏头，道：“有什么可想的。”
　　“阿洛不是贪心的人啊，”阿暄笑着叹息，也放飞了手里的灯，“这都是我们第一次放呢。”
　　“你写了什么啊？”无陌笑着探我的头，我微微躲开，抿嘴不语。
　　“你想知道我写了什么吗？”无陌不依不挠。夜风吹起他的发丝，他微微笑着，桃花眼在朦胧中仿佛拉的很远，显得特别遗世独立。
　　阿暄便道：“你自己方才说愿望不能说出来的。”
　　“算了。”无陌笑出声，停下动作，站在我身侧，目光看向那三个渐行渐远的天灯，阿暄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只在这个时候，我才觉得星星离我们很近。它是暗黄色的，有火光有温度的星星。它不知能燃烧多久，不知能越过几座山，看几条河的风景。但我看着，竟觉得它飘向了天上，像是得道高人，踩着祥云，飞向永恒，从此万寿无疆。
　　“阿洛。”无陌在我耳边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写的是，愿护北门洛余生无虞，岁月无忧。”
　　我一怔，偏过头去看他。
　　他的眼里盛满笑意，融进了月华，平添几分深情，更甚世间万种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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