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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牢狱谋
11
“混账!”一碗还是滚热的茶水兜头泼在了杨驴子头上,烫得他龇牙咧嘴却又不敢有什么动作,脸上的表情煞是痛苦。侯兔儿吓得跪在地上,隆起的驼背像个坟头的土丘。
宋星展眼里杀气腾腾,“多少天了,啊?多少天了!我交给你们这么个小事,还办不到吗?”对于已经吃了半个月“毒食”的殷穆屏还活着一事,宋星展自然不信他什么神仙附体的鬼话。杨驴子愁眉苦脸地揪下脸上一枚茶叶,说话结结巴巴,“这,小人亲眼见他都吃下去了啊……”“吃食都是你亲手送到的?”宋星展追问一句,四指烦躁地在桌面上胡乱敲打着。“是,有时候是咱这小子去,都是可靠的……”杨驴子战战兢兢地指了指同样战战兢兢的侯兔儿。宋星展又想起了张琇琇上次说的,一杯毒酒毒死他算了……张琇琇十几天前下楼不小心一脚踩空摔破了后脑,到底没救过来,她这大花魁一死,京城简直算得上万人空巷,偏偏宋星展碍于面子没去送葬。张琇琇死了,宋星展心里更是烦闷,她的话,在耳边一遍一遍回响……
“杨锁爷,弄杯药酒吧。”宋星展说得轻描淡写,却把杨驴子吓得两腿打了个大战,“就说是皇上的意思,出事有我,你放心去干。”
杨驴子咽了口口水,低声应了下来。送毒酒给这位“恩公”,杨驴子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他打发侯兔儿去,自己躲在暗处窥伺。
他看见殷穆屏脸上无奈的苦笑。他看见殷穆屏跪地拜谢圣上隆恩。他看见殷穆屏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杨驴子颤颤巍巍地伸手出来,生怕殷穆屏来个诈尸。确信他气息全无,才长出了口气坐在牢房的铁板地上,“妈的,命真硬啊,总算是送佛上西天了!”转头看看端庄空杯子傻站着的侯兔儿,道,“不错,爷叫了差,你也有赏钱。”“杨爷,尸身咋办?”侯兔儿拿脚尖踢了踢殷穆屏的胳膊。“……嗯,先抬到化人场去,宋大人验明正身了之后,一把火就完事了!”杨驴子一拳砸在自己手心里,“就这么办吧!”
赫洛苏亚闭目凝神,沾染了血迹的碎布散着一颤一颤的微光……她缓缓睁开眼睛,暗绿眸子里满是深意。
郑毓安不耐烦地朝正给他上膳的宫人们挥了挥手,“都撤了!朕不吃!”“皇上……”韩建凑上前,“皇上龙体要紧……”“给朕出去!”郑毓安龙袍广袖翻飞,韩建狼狈地退了出去。
想起妹妹跟自己说过的话,郑毓安先是觉得好笑,万金之躯的皇上怎么能去什么大牢里探视个微不足道的六品官……想着,想着,不对啊,郑毓霖一介女流,之前向来足不出户,怎么可能对外廷这般了解,有这般见识?郑毓安不是没想到有些想救殷穆屏的人暗中搭上了公主的线儿,但是什么人能打动自己这个妹妹,郑毓安倒很是好奇。他站起身,朝外面刚刚退出去的韩建招呼,“韩建!更衣,朕去刑部牢房一趟!”
他倒要看看,这殷穆屏究竟是个怎样的角色,宋星展这些人,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杨爷……”侯兔儿哭咧咧的声音,“坏了事了……”他瘫坐在装着殷穆屏尸身的麻袋旁边,身边两个狱卒倒毙在地。“谁干的?”杨驴子也是大惊失色,“咋出了这样的事……那尸身呢?”侯兔儿站起来,“尸身没事……杨爷,吓死我了……”杨驴子蹲下身看着这两个本来要把殷穆屏抬到化人场的狱卒尸体,两人毫无外伤却四肢僵硬,像是死穴中招而毙命。杨驴子抬起头狐疑地望了望侯兔儿,“袭击你们的人你看真切了?”“我?”“他们为什么没动你?嗯?”杨驴子站起身逼近侯兔儿,“你小子把话给爷说清楚!”
侯兔儿刚才还抹鼻涕眼泪一副吓破胆的模样,见杨驴子起了疑,反而沉静了许多,“今日能叫你看到破绽,就是来说明白话的。”这个侯兔儿的声音陡然变得清冷淡然,在杨驴子讶异的目光中,他捏住凸出的“龅牙”轻轻一掰,露出一排紧密雪白的真牙齿。他从后背里扯出那个枕头似的东西,腰身挺拔笔直。“你,你不是侯兔儿!”杨驴子惊叫着说出了最显而易见的事实。“侯兔儿”扯下头上的假发,一头夹杂着栗色的齐耳碎发露出,“不错。真的那个,已经回去歇着了。”他说着,手指捏着下颌处,把脸上轻薄的人皮面具缓缓撕了下来……
“你……”看着那人清冷淡漠的眼神,杨驴子的声音开始颤抖了。“殷兄,出来吧,戏快落幕了。”应他声音的是麻袋忽地被内里震裂的撕啦声,殷穆屏,那个死了的殷穆屏,从麻袋的破布里缓缓坐了起来。
“老姜你这戏演的绝,要不是给我打过招呼,连我都蒙过去了!”殷穆屏漫不经心地站起来,赤脚踏着地上的薄霜朝杨驴子走去。一个“诈尸”的人突然活蹦乱跳,杨驴子吓得连反应的能力都丢得一干二净,瘫倒在地上看着浑身血迹斑驳囚衣褴褛的殷穆屏立在自己面前,一脸的嘲弄与杀机。殷穆屏却没跟他讲话,“这半个月,没你给我的那点没放佐料的东西,我早死了。”姜亦抒揉了揉被面具绷得有些僵硬的脸颊,没说话。
“殷大人……殷大人饶命啊……”杨驴子毕竟也就是个利令智昏的年轻人,被手下叫了几声锁爷忘乎所以,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浑身上下残存的力气就化作这么几句干巴的求饶挤出嘴巴。“饶命?”殷穆屏蹲下身子,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似乎爬起来磕头的力气都没有的人。杨驴子被他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抖,一股臊臭从□□里突噜噜窜出来,殷穆屏皱了皱眉,“腌臜样!还没怎么就屙在裤子里了!”他挑起眉毛冷哼一声,“饶命是当然,你现在还有大用,我怎么舍得杀你?老姜。”他扭头叫姜亦抒,“等会子,宋星展那厮要来了吧。”
“在他之前另有贵人前来,殷兄不先换身衣裳?”姜亦抒淡淡地瞅了眼地上的杨驴子,对殷穆屏说。殷穆屏若无其事地掸了掸破烂衣衫,“不用费劲,咱还回牢里呆着就是了。”半个多月以来,杨驴子奉宋星展的命令,意欲每天给殷穆屏食用下了慢性毒药的食物,而假扮作了侯兔儿的姜亦抒在杨驴子给他的第一个馒头里塞了纸条,告诫了他。从此牢饭以及杨驴子送来的“小灶”,殷穆屏一口不动,偶尔“侯兔儿”送来吃的,殷穆屏知道那是姜亦抒弄来的没毒的吃食,放心吃下,这半个多月他才没饿死。
“姜兄,那杯毒酒被你换成什么了,怎么喝下去甜兮兮的?”殷穆屏拎起地上的杨驴子搡了他一把,转头问了姜亦抒一句。回身又对杨驴子说,“准备准备吧,你那个宋爷爷一会到来,你小子可别失了礼数。”姜亦抒默默戴上蓬乱的假发,安上那几颗搞笑的假牙,背枕头贴面皮,又变回了那个侯兔儿,这时才悠悠然出口一句,“葡萄糖酸锌口服液。”
郑毓安用袍袖掩着口鼻,铺面而来的屎尿臊臭,血腥气味和隐隐约约的惨叫呻吟让他几乎后悔自己万金之躯来莅临这等腌臜浊地。韩建小心翼翼地掌着灯火,搀着郑毓安向最里面的牢房走去。“皇上……杨牢头几日前已有上报,殷穆屏……殷穆屏已,暴病身亡……”刑部的一位随行主事眼见着不能再瞒,犹豫再三还是说话出口。谁不知道殷穆屏这个“暴病身亡”八成是被人背后捅了黑刀。
郑毓安的身子顿了顿,韩建紧跟着也停下来。“暴病身亡?”郑毓安咬了咬牙重复一句,“他们这些人,胆子当真不小!”他想着郑毓霖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难道当真要一语成谶?
“殷穆屏已经死了?”郑毓安冷冷问道。“啊……回圣上,尸身,尸身还在……”侯兔儿从人群背后挤了出来,挤挤巴巴地冲皇上说道。几位官员刚想呵斥这个小狱卒多嘴,郑毓安已然下令,“你,带路!”
铁牢饭四面封闭,郑毓安示意闲杂人等退后,韩建那句“圣上当心”也没有听见。铁牢房灯火通明,郑毓安看见一人背对自己面壁踞坐,长发散乱衣袍破烂,却安稳如松柏直立。郑毓安的脚步不由停滞。
“臣殷穆屏恭迎圣驾。”那人回头,右半脸散发覆面。他跪地行礼,郑毓安见他口鼻间呼出白气,想必是活人而非什么鬼魂诈尸,心里稍稍安定,待殷穆屏站起身,方反问一句,“朕还以为,你当真死了。怎么?”“托陛下洪福庇佑,雨露恩泽,臣不敢死。”殷穆屏恭恭敬敬回复,说着他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地面上,侯兔儿——姜亦抒——搬来一条凳子,放在郑毓安面前。
郑毓安坐下,“殷穆屏,把话跟朕说清楚吧。”殷穆屏自然知道皇上问的是什么,微微一笑道,“其实陛下都清楚,此番奸人构陷臣下狱,其志不过铲除异己,顺道试探陛下而已,去之无妨。”“你有把握?”郑毓安不相信殷穆屏能对付这个作乱藩王。殷穆屏却没回话,他利落地站起身,走到牢门口,侧身站定。只听得不远处脚步通通声不绝,好像有人前来。
杨驴子战战兢兢地引着宋星展来探查殷穆屏的“尸身”,宋星展大步流星,他也不得不大迈着僵直的腿脚往前走着,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完了!”他想着。就在离牢门半步的距离,就在宋星展要收脚站定之际,一道白影飒飒袭来,凌空出招直逼宋星展咽喉,宋星展闪避之时脚下一滑,殷穆屏趁机对着他的胁肋一脚下压,咔擦一声闷闷的脆响,连郑毓安都有些变颜变色,杨驴子彻底瘫在了地上。
“宋大人,皇上圣驾在此,你不下拜,却躺在地上算怎么回事?”殷穆屏揶揄道。宋星展按着肋下断骨处强咽钻心剧痛,抬眼见杨驴子瑟缩在一旁。“大人,大人不干小人事啊……啊!”杨驴子的讨饶被宋星展扼住了它们主人的脖颈,狠狠地掼在牢门铁板上断了声息。殷穆屏望着地上缓缓流淌的污血和泛着黄汤的脑浆,还有杨驴子破烂压扁的头颅,皱了皱眉。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郑毓安却觉得不好收场了,他站起身,走出牢房,扫了眼地上的宋星展,又瞪了一眼殷穆屏,侧脸避过了杨驴子的尸首,“韩建!拿上来!”韩建连滚带爬地托着个红漆托盘而来,上面一个鎏银酒壶,两只白瓷珐琅镶金杯。
“往事恩怨,朕今日就替你们和了,这杯酒喝下去,出了大牢就消停些!”郑毓安自作主张给二人做和事老,待韩建在两个杯里斟满了醇酒,他说,“韩建,扶宋将军起来。”他盯着手按肋骨咬牙切齿被韩建扶起来的宋星展,“你往后回籍养伤去吧。”酒端到二人面前,见他们喝下,郑毓安冷着脸,扭身离去。
宋星展靠着牢门站立,咬牙强忍,到底没忍住一口血冲破喉头牙关,从口唇间淌下,“殷穆屏,酒喝了归喝了,宋某此仇不报,没完!”
殷穆屏阖目抱臂,斜倚在对面,他没说话,蓦地他张口,运内功引气换息,腹中酒水勃然喷出,淋淋漓漓地喷洒了宋星展一头一身。
喝酒?你奶奶的,这酒老子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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