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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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时候，黑色被温暖的火光裹挟而去呢？赫洛苏亚不知道，她感觉到了身体的温度还在，身下是一层柔软的，毛皮一样的织物，她的头发散在她脸下。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发黄的营帐内皮在火光中现出温暖的橘红，赫洛苏亚的目光聚焦，猛地落在了一个背影上。他背对自己坐在帐头的几案边，翻阅着什么。
　　“宋将军，将军……宋大人……”赫洛苏亚猛地要坐起，却又被上半身的酸痛狠狠击倒。
　　回头的面容几乎扼住了赫洛苏亚的脖颈，他的眉眼，在灯火下，叠皮的双眼，黑浓的眼睫，圆如杏核，灿如星河，炯炯有神而又波光流转。他眼里是难以名状的复杂感情，像暖流，丝丝缕缕渗进了赫洛苏亚狂跳的心脏。他浓密的黑髯，结实的下颌下，颀长的脖颈包围在土黄皮革的甲领中。他站起身，又坐下，手指轻轻抚了一下额前一绺碎发，掖进了须发相连的鬓角，他脑后，是一个光滑结实的发髻，几案上，一顶鎏金虎头盔，在灯火中璀璨生光。
　　“我不是将军。”淳厚的声音响起，抿着的薄唇张开，“在下宋星展，尚是个千户。姑娘抬举了。”
　　“我……不大人，我……赫洛苏亚……我……”赫洛苏亚狂跳的心脏几乎把她的胸膛撞得血肉模糊，她结结巴巴地自报家门，“我是，白天您……救的那个……”
　　宋星展明显还记得这个金发绿眼的胡人女子，他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你到底来了，逃出来的？”他的目光停在赫洛苏亚脸颊上那些尚且红肿的指印和鞭痕上，“你男人，那个矬子打你了？”
　　赫洛苏亚摸着脸上红肿的鞭痕，恨恨地诅骂那个此时还可能不省人事的刘三福——混账，为什么要把我整成这个丑陋的模样，让我出现在他面前！好在宋星展似乎并未在意她的脸，他看着赫洛苏亚，目光里交糅的情感似乎在电光火石间流转不休，赫洛苏亚感觉自己快要融化成，像金黄色的糖浆一样，甜蜜粘稠，包围住面前这个人，和着他的心跳，呼吸，缓缓流淌。宋星展再次说话了，“要我带你走的话，你在洛阳可有亲眷？”
　　“没……我，只是想……跟着大人，赫洛苏亚只要跟着大人走！”赫洛苏亚用左胳膊肘撑着身子，欠起身诚恳地望着宋星展。
　　宋星展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他星辰般的眸子弯了起来，溢出了灵动的光芒，他嘴角上扬，嘴巴张开，一阵爽朗的笑声恣肆流淌，“哈哈哈哈……都说胡人姑娘泼辣大胆，敢爱敢恨，我看你也是一个呐！”赫洛苏亚被他突如其来的笑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大人这是……”
　　宋星展摇摇头，“我此次封皇命领兵远至塞北，士卒散漫我一路收束军纪，有敢违令的定斩不赦，也是我亲下的法令。回程我却自己带了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有几个会信是你自愿跟着我而不是我强抢而来的呢？”他叹息一声，兀自又道，“虽然家务事我外人不便插言，但你的男人我却着实有成见，连自己女人的都护佑不住，为了利益出卖结发……”他两根手指恨恨往桌上一磕，咚的一声，“禽兽不如！”赫洛苏亚双颊绯红，看着面前有些义愤填膺的男人心儿乱跳，这么多年了，她从未听过还有人关心她的言语，或者是，宋星展对刘三福的这番批骂，在赫洛苏亚心中就是他对自己的关心。只是宋星展这番言语，究竟是什么意思，到底愿不愿意接纳她呢？
　　“你会不会骑马？”宋星展突然问她。
　　赫洛苏亚笑了，“大人，小女子是胡人出身，自然会的。”在流落到干娘手中改名程程之前，赫洛苏亚作为塞外草原的少女，没有理由不会在马上生活。
　　“那有法子了。你穿套军服列在队中，掩人耳目，到了洛阳再细细打算，如何？”宋星展的同意让赫洛苏亚欣喜若狂，她挣扎着起身要拜谢，却被宋星展一只大手扶住，“你的腕子我刚交人接上还得静养，别动了。信得过我宋某正人君子，就留我帐中歇一宿吧。跟我出去还能活着回来的兵，背地里不会嚼舌根的。”他的手，古铜色，宽厚有力，赫洛苏亚顺从地躺在原地，眨着她暗绿色的深邃眼眸注视着这个男人起身，回转，吹熄了跳动的灯火。
　　清晨，赫洛苏亚醒来的时候，宋星展伏在几案上，尚在鼾睡。他一夜，和衣而卧，把床，完完整整地留给了赫洛苏亚。
　　赫洛苏亚的眼泪在一阵鼻酸后泠泠而下，她拾起床上的被子，披在了这个男人宽厚结实的背上。
　　也许就是这样，从那天起，赫洛苏亚就跟定了这个叫宋星展的男人。
　　哪怕，后来的风云变幻，波诡云谲……世事无常，赫洛苏亚开启了起始，却看不到云雾背后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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