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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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穆屏清醒过来是在两天之后。这两天里，赫洛苏亚一直蹲着他们木屋的门口，两只大大的绿眼睛无神地注视着远处的天际线。她不说话，不肯吃东西，坐着坐着，眼泪哗啦啦地滚落。
　　她当然替殷穆屏伤心，自己鲁莽地进城找宋星展差点被两个兵痞羞辱，还是殷穆屏出的手，结果阴差阳错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自己当然对不起人家。可是，可是偏偏把殷穆屏打伤的是自己无比挂念的宋星展……赫洛苏亚痛苦地抱着脑袋，她不明白，这两人不是素昧平生吗？怎么头一回见面宋星展就这样对待殷穆屏？朝廷钦犯是怎么回事……恍惚那个神秘的红衣女人也浮现出了她的笑脸，她又是谁，宋星展的妹子？她到底是帮她还是害她……心思单纯的赫洛苏亚怎么也弄不明白。其实最让她伤心的，还是宋星展的那句话。
　　“你的面子？你的面子值几个钱？”……
　　“你的面子值几个钱？”……
　　“你值几个钱……”“你让开……”
　　“你让开！”……
　　几句话像摇摆不止的拨浪鼓鼓槌，连续不断地砸在赫洛苏亚的心上，一阵阵让她抽冷气的疼袭来……她简直不敢把这几句话和那天晚上，山洞里那个人含情脉脉的温言细语联系在一起，那样仿佛在温水中用软刀子微笑着杀死自己，更添了一种凄楚的疼痛。赫洛苏亚最不能明白的就是这个，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对待自己……
　　“我说姐姐，哭了两天了也不歇会儿？”林应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她大大咧咧地跨腿坐在了木栏杆上，伸手递给赫洛苏亚一只白瓷碗，“喝点水吧！”她脸上的表情冷冰冰的，很显然她很不高兴。
　　赫洛苏亚看了看这个她有点害怕的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碗，“殷大人怎么样了……”
　　“醒了倒是醒了……姜大哥说是皮肉伤都不碍事，肋骨那块儿的伤他也能治，就是……唉我也说不清，反正他一时半会还好不了。”林应摇头，“你那宋将军端的是好手段啊，一掌打出的内伤连姜大哥都治不明白！”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林应当然没什么好气。
　　赫洛苏亚把头低得更低了。林应可没管她这些，“姐姐，你到底怎么找到宋星展的府邸，能不能和我说说。”她也把称呼改成了姐姐，是跟着殷穆屏那么叫的。其实赫洛苏亚本来就比她大一岁。
　　赫洛苏亚倒也没瞒，她把黄脸汉子的引荐，红衣女子的介绍，包括那女人红艳艳的打扮，满脸的笑容和歪翘的下巴都细细说了。林应越听越皱眉头，“等等等等，我说，姐姐你就那么相信这个人的话？”“当时……就是太想见他了……什么都忘了……”赫洛苏亚的头几乎砸在了膝盖上，她漂亮的金发垂在腿弯处，“我……”那模样不像在谈话，倒像她赫洛苏亚在受林应的审问。
　　林应摆摆手，“这就奇啦！前几天你出去说是去买菜的那一天，殷大哥一个手下说他的那个‘姐姐’在城里被一个人蒙了眼睛带走了，急的殷大哥当时就想进城找你，谁知道还没怎么着你先回来了，就没再细想。那天你又要进城，殷大哥就一路坠着你，后来才出了那么多事。”林应跳下栏杆蹲在赫洛苏亚面前，“你仔细说说，那天引荐你见那个什么宋星展妹妹的汉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注：坠，江湖上跟踪的意思。）
　　“嗯……黄脸膛，五短身材，应该四十多岁……”“嗯？这真是怪事，那天给殷大哥报信的，也是这么个模样的家伙！这是怎么回事？”林应猛地站起身。
　　“不用猜了。林应”姜亦抒清冷的声音忽的从背后传来，他换了身天蓝色的纻丝长袍子，打扮得与常人无异了，只是脖子上还挂着他的耳机，“那个黄脸汉子和红衣服女人，都是和宋星展串通一气来设这个套的。”他今天没戴耳机，说明他准备多说几句了。
　　“殷兄弟这手下虽然明面里还是听他的，可暗地里早就和宋星展他们有来往。先把你带到了那女人那里，再算准时间找殷兄弟打报告，把他的疑心吊起来。之后你再进城，进宋星展的府邸，殷兄弟挂念你，自然跟着。他宋星展厅里的那些机关都是对付殷兄弟的，那两个兵痞，也不过是为了羞辱你激他殷穆屏进套。”姜亦抒脸上露出一种怪异的表情，像冷笑又像感慨，“宋星展这个人这番心计不浅，之前不了解他，吃了这样一亏。”
　　“姜大哥，你怎么知道那姓宋的一定是对付殷大哥呢？”林应好像还没太听懂。“这些东西用来对付一个女人？”姜亦抒回了她一句，“宋星展还不是正儿八经的坎子家，这些东西布的就已经很有些模样了。这个人不能轻视。”“就算对殷大哥下手，那也得有理由啊！他们俩之前根本就不认识。”林应反驳。“林应，你别犟。”姜亦抒的口气很是冷淡，“宋长柯，宋星展的父亲，不是你杀的？”
　　“我……”“宋星展跟殷兄弟说的理由可是窝藏钦犯，说的就是你吧。他宋星展不负责京畿缉捕，按理说也犯不着越俎代庖来对付你，更没必要因为这个和殷兄弟翻脸！你确定你当年这个自恃滴水不漏的案子，他宋星展就不知道？”
　　“我，我当年杀宋长柯的时候宋星展还不到二十岁，黄口小儿知道什么？那宋长柯当年带头诬陷我祖父通胡谋逆，这等大仇，我怎么可能不杀？”林应的口气还是很硬，“朝廷一个千户莫名其妙的死了，他们好面子也不说真相，给家眷报了个暴病身亡发了抚恤就完了。宋星展怎么可能知道？”
　　姜亦抒摇头，“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林应。那一年你多大？十六岁吧，十六岁敢杀人也没什么，可是你就那么天真，到现在还以为这事情能瞒得过他亲生的儿子？”
　　“照你说，殷大哥受伤是因为宋星展想抓我报他爹的仇，为此先准备把我的这个靠山掀了？”林应也有点恼了，“嫌我拖累当初为什么还要留我！”
　　“你别说过头的话！”姜亦抒抬起眼皮，冷冷地掷给林应一句话，他的目光冷如寒潭浮冰，林应到底还是忌惮，嘴里嘟嘟囔囔地坐下了。姜亦抒没再理她，看着赫洛苏亚说了话，“姐姐，”我的老天！他也跟着叫起了姐姐。“那个红衣服的女人，是个关键，你当真不记得你是怎么到她那里的？”
　　“人家不都说清楚了吗，蒙着眼睛走的，那宋星展真不是傻子！”殷穆屏突然推门出来了，他一只手扶着门框，穿着一身青色长衫，松松垮垮的黑色长裤，他的脸色蜡黄，还有有点苍白，剩下的都还好说，“姜兄，听姐姐讲几句模样，那女人我也猜得差不多了。”
　　“你是说……”姜亦抒好像完全知道殷穆屏在门后面听他们的对话。“就是，一准是大姨手底下的那个。现在咱就去找大姨问清楚。姜兄，和我一块走？”
　　“殷大哥你这身子……”林应说话了。“躺了两天了，够用了！这顿打不能白挨，总得把事情弄清楚吧！”殷穆屏摆摆手，“这边事了了，咱还得往江西那边去，不能耽误。”
　　“江西？”赫洛苏亚模模糊糊知道这么个地方，“好像在南方……？”“是，姐姐没去过吧？和我们一起走？”殷穆屏问。“去那里做什么？”“我这伤姜兄也弄不明白。”殷穆屏拍了拍左胸的伤处，“说是什么伤了肺叶，内出血……听着怪厉害的。江西那边有个妙手玉医，手段精妙，能治疑难内伤，我寻思着去那边瞅瞅。再说，江西巡抚是我老座主，有他那边护着，你跟着我也安全。”他看了看林应。林应又问他，“大姨是谁？”
　　“这你别问。”殷穆屏摇头，“好好照顾姐姐吧，她这两天担心坏了，让她多吃点东西。我和姜亦抒一会儿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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